靖安侯府是百年勋爵贵族,庭院盘踞在京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周遭非富即贵。庭院布局四方规整,沿袭了传统北方建筑结构,入门时有一面巨大的雕花影壁墙,以翠竹装饰,绕过影壁左侧是铺着青砖的主路,右侧花丛间则是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两种不同的风格,倒也相得益彰。
沈萩拜访时,是侯府老管家吴元载亲自领到前厅的,他见识广,听那小厮禀报后便赶紧从门房里出来,打眼一扫约莫知晓对面人的身份不俗。
又听沈萩自报家门,态度更是恭敬客气。
“老夫冒昧问一句,沈二姑娘是如何与我家世子爷认识的。”
他虽语气温和,面容淡定,实则心中波涛澎湃,激荡起伏。
他在侯府做了几十年管事,服侍过老侯爷和世子爷的父亲,他们年轻时候相貌英俊,风流倜傥,又在朝中身兼要职,不少名门闺秀瞧见后芳心大动,前来说亲的媒婆不在少数,那是何等风光。
可到了世子爷这边,情况却截然不同。论相貌,京里没人比得上世子爷俊美,一双深邃的眼睛便是什么都不说,都叫人觉得满是深情,他读书好,又会些拳脚功夫,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入朝做官,可谓平步青云,受上倚重。
但闺秀们却是只敢偷偷远观,不敢近前询问。
可谓有价无市,卖不出去。
自然,这都是吴管家的心里话,却是不敢跟世子爷发牢骚的。
今日竟破天荒来了位沈家二姑娘,吴管家对其稍有了解,且不说沈家是京城望门,便是沈二姑娘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匹配世子爷便绰绰有余了。
好容易上门的姑娘,他岂能不多想。
沈萩却不知他心里翻腾了诸多念头,只是微微颔首回道:“之前傅世子机缘巧合帮过我的忙,我特来感谢。”
吴管家心里雀跃了几分,更加笃定沈二姑娘与自家世子爷关系不同寻常。
“恕老夫多句嘴,我们世子爷长得俊,但脾气不大好,虽然脾气不大好,又有点古怪,还喜欢跟人作对…但他心眼好,是个…”吴管家想了半晌,竟一时间没想出什么好话来介绍,说得过了未免太假,若如实去说,姑娘怕是提腿就走。
“世子爷是个好人。”
思来想去,还是这句话最保险。
吴管家自己说完都觉得赧颜,但—
沈萩赞同地点头,道:“您说得对,傅世子人很好。”
吴管家那颗心便跳的更猛烈了。
有戏!
侯府除了傅英辞自己,谁都操心他的婚事,怕他没人喜欢,又怕他太招人恨,到老了孤寡一人,想想那场景便很是萧条可怜。
吴元载让丫鬟倒了菊花茶,端来各色瓜果点心,便转头疾步去找傅英辞。两人走了不同路,故而吴元载还没走到,傅英辞已经看见前厅喝茶的沈萩。
当即便竖起了寒毛。
沈萩亦喝完茶,甫一抬头,便见傅英辞站在院里,用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盯着自己。
她起身,冲他福了一礼:“傅世子。”
傅英辞冷眼睨她,像是怕被缠上,进门时刻意绕远,待走到圈椅处才从后走到前面,余光时不时警惕地注意着她一举一动。
想到昨夜她在自己梦里的行为,傅英辞便愈发羞恼,他抬手抹了下唇,阴郁的眼神直勾勾瞪向沈萩。
沈萩不知他在恼什么,只当是素日正常行为,便主动开口道明来意。
“傅世子,你是不是准备弹劾祠部司窦尧窦大人?”
傅英辞心中惊骇,面上警觉:“你在侯府安了眼线?”
沈萩:………
“没有,我只是比较关心你,这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沈萩睁眼说瞎话,说完又垂下眼睫,怕眸色过于冷静被他瞧出端倪。
“我说过,别来烦我。”
躲在廊柱后观望的吴元载:世子爷这张嘴,变成哑巴该多好。
傅三和傅四游廊尽头过来,见吴元载鬼鬼祟祟趴在柱子上,也蹑手蹑脚上前,猫在吴元载身后往前探头。
“吴管家,你看什么呢?”
吴元载被吓出一身冷汗,险些叫出声来,看到他们两人,连忙扯远些。
“我问你们,世子爷最近是不是…是不是跟沈二姑娘走的很近?”
傅三立刻摇头:“没有的事。”
傅四犹豫了下,吴元载满怀期待看过去,“世子爷好像被姑娘轻薄了,但我们昨日没跟在他身边,也不知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吴元载快压不下心中的激动,一拍大腿,低声高兴道:“八成就是沈二姑娘了,瞧瞧人家的气度,何其端庄从容,到底是出身名门,做事坦荡磊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傅三:“沈二姑娘怎么了?”
傅四:….
吴元载:…..
“你们两个都机灵点,世子爷出门,只要跟沈二姑娘在一起,你们得帮衬着他说话,能不叫他开口,尽量别叫他吓人。你们知道世子爷的嘴,别让那嘴误了这般好姻缘。我瞧着,这位沈二姑娘极好,生的好看,举止大方,要是能做咱们世子妃,那便是世子爷的福气来了!”
傅三:“什么福气,世子爷不喜欢女人。”
傅四堵了他的嘴,吴元载赶忙呸呸呸了三声,又抬手曲指往那廊柱上叩了三下。
“傅四,你最好也管住傅三的嘴,招人烦。”
傅三:“我….”
傅四连忙捂住,冲着吴元载点头笑道:“知道了吴管家,您就放心吧!”
“傅世子要弹劾窦尧….”
“我没有。”
沈萩怔了下,想到传闻中傅英辞的脾性,便改口说道:“如果傅世子要弹劾窦尧…”
“我说过,我不想弹劾他。”
沈萩:竟有些幼稚。
她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如此说来,傅世子根本不想弹劾窦尧,对不对?”
傅英辞冷笑:“我要弹劾谁,与你何干,我偏偏就要弹劾窦尧!”
“嗯,好。”沈萩附和,不疾不徐继续开口说道:“如果傅世子要弹劾窦尧,我想请你稍微晚几日再上奏疏。”
“我为何要听你的?”
沈萩语速不疾不徐:“关于窦尧的事,其中还有转机。如果只上奏疏弹劾他苛待正房,恐怕动静太小,且易打草惊蛇,让他有时间另寻对策,到头来得不偿失。
窦尧能从江淮调任京中,必然打点良多,如若没有铁证,只能隔靴搔痒。你虽弹劾,但也会有官员为他开脱辩解。
所以我想让傅世子稍微等几日,待时机到了,你再上书弹劾,必定更有成效。”
傅英辞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拧眉反问:“你想做什么?”
沈萩:“我想从窦家主母尤氏入手。”
虽未得到傅英辞的明确答应,但沈萩知道他不是糊涂人,话说到这种份上,他早就明白她想怎么做。
遂不再耽搁,起身准备离开。
傅英辞站起来,在她福身时走到近前,沈萩心中一慌,下意识便想往后退,但身后是圈椅,退无可退,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他高大的身影中。
“傅世子还有话说?”
她做皇后时,便懂得什么叫故作镇定,装腔作势。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傅英辞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但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每一根睫毛都看的无比真切,他喜欢从眼睛窥视人心,可他看不清沈萩的。
眼神灼灼,带着无法形容的坚韧,这是一个姑娘的眼睛,却比好些男人还要有威慑力。
那是从内往外的矜贵气度,是高位者长期浸淫养出来的从容。
据他了解,沈家二姑娘不过十六七岁,花朵般的年纪,过的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该有这种眼神。
他缓缓直起身,双手背在腰后,忽而又问:“你真的喜欢我?”
沈萩:“只要你娶我,我便嫁你。”
傅英辞冷笑:“死了那条心吧。”
果然,还是对自己有所图谋。
人走后,傅英辞在前厅待了会儿,直到傅三进来秉报,道去宫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他还在那摸着唇角若有所思。
傅三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张口就问:“世子爷,你真的叫沈二姑娘轻薄了?”
然后傅三就跟傅四一起,去书房领了两摞书卷,几沓宣纸,滚去厢房抄书去了。
沈萩觉得靖安侯府的人都很热情,自然要除了傅英辞以外,尤其是那位吴管家,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孩子,临走还特意叫她带上厨房新做的栗子糕,说是今秋刚摘的栗子,做糕点的师傅是江南来的,甜食做的尤其好吃。
吴管家还说,侯府的姑娘最爱这位师傅的手艺,生怕沈萩不肯收,亲自送上马车才肯罢休。
东宫昨日发生盗窃,霍行趁机同陛下提议换了批侍卫,将霍辉事先安插在身边的人顺理成章除掉,又不露痕迹。
他刚回京不久,没有指望父皇会因为他与霍辉大动干戈,他也不愿成为父皇眼中的麻烦,能自己动手,便决计不动用旁人。
高廉和李寂清点完东宫侍卫,重新登记造册后呈给霍行查看。
霍行翻了几页,抬头:“沈家二姑娘和傅英辞的事,可查清了?”
高廉躬身回话:“据属下调查,沈家二姑娘和傅世子之前并不认识,而且从未有过交集,或许他们私底下来往。
但沈家和靖安侯府皆有府兵护卫,且奴仆们的口风也严,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查出这些消息。”
霍行扶额,眉心自晨起到现在便没有舒展开过。
他没想过沈萩会跟傅英辞扯上关系,一个他根本不想得罪的人。
但他又极其需要沈家做靠山。
他没有兵权,即便在朝中官职再高,关键时刻也只能任人宰割。
霍辉母妃卢氏以及卢家嫡系把持着京郊一支军队驻防权,卢家嫡长子和霍辉来往密切,必然早就投靠拥趸。
朝中大臣因此也会更加看好霍辉,虽父皇严禁结党,但官员们都知攀大树倚靠,没人会在危难时刻去扶持一棵弱苗。
要想获得官员支持,他必须先行结交掌兵权的武将,从而使其站在自己后方成为巨大屏障,如此后续行动才不至于被动。
沈从山是他最先选定的人,也是最有能力跟卢家抗衡的老臣。
现下看来,却是有些棘手了。
……..
茶肆内香气四溢,沈萩沿着游廊往北走时,经过一个半开屋门的雅间,余光不经意瞥到一抹身影,当即怔住。
是高廉。
眸色轻转,便见霍行从高廉左侧走出,在他转身朝外看之前,沈萩迅速提步离开。
她是来见窦家尤氏的,但仿佛不凑巧,竟与霍行撞上了。
她心脏提到嗓子眼,低着头脚步匆忙往前走去,不妨迎面与人撞上。
那人的帽纱荡开,露出一张清瘦婉约的脸来,左颊眼尾下,横亘着指肚长短的伤疤。
不是别人,正是萧文茵。
原来,霍行在“偶遇”沈萩的同时,还在秘密约会他的青梅竹马。
原来,萧文茵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霍行对她,是彻头彻尾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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