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暗算，朝堂权争，别说王美人，死于非命的皇帝可不在少数。

张让跪倒在地，闭上双目，引颈就戮。

说到死，他的内心并无多少波澜。

位极人臣，享受过无上的权势与财富，反正现在一把年纪，这辈子没什么可遗憾的。

何太后看着眼前的老太监，满腔愤怒渐渐平息。

御花园为何比民间的花圃更加争奇斗艳？主要是因为土地肥沃。

宫女彩云何时以及为何会被夏恽控制，如今并不重要了。

她的关注点在刘协，是玉是瓦，看他如何处置？

刘协的心不停地坠落，他实在无法想象，以父皇的权威，那么宠爱娘亲，居然死在家奴的阴谋诡计之下。

这还有天理吗？

不能为母报仇，枉为人子！

无名的杀意沸腾，刘协跨前一步，若以视线为刀，张让早就千疮百孔而死。

但，突然，他的眼角，扫到了靠在榻上的何太后。

第六感告诉他，对方正在关注自己。

实则上，刘协对何太后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浸泡在祖母绘声绘色的仇恨教育中，一方面羡慕皇兄有娘亲疼爱，遭受冰火反复煎熬。

在梦里，他好多次想象着对方是娘亲，将自己搂在怀里。

最近这段时间，早慧的刘协，能看出何太后的为人处事风格。

无论国事还是家事，都从大局着眼，对臣子进行微操，各种小手腕，耍的那叫一个利索。

总之，在国家和个人之间找平衡，选择最有利的决断。

那么，易地而处，作为国家象征的天子，作出什么决定，才对大局最有利呢？

僵在原地，刘协心思千转，忽然，一个灵感冒了出来。

他躬身向母后行礼：“案情已明，请母后定夺。”

唰唰唰！

刘协探头看去。

“协儿以为当如何处置？”

很明显，太后看穿了他撇锅的小心思。

果然，母后在等自己的决断。

“夏恽以下犯上，罪当诛。九常侍知情不报，不忠不义，当罚。郭胜、彩云已死不论，秦录逃遁必究。”

何太后暗暗点头，中规中矩，毕竟才十岁，挺不容易的。

孰料，刘协接着说道：“儿臣以为，应将此事公诸天下，引以为戒。”

何太后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刘协此举是对自己示好。

此前的十年，一百个人差不多有九十九个人，都认为是自己谋害了王美人。

如今，刘协重查此案，终于水落石出。

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是为何太后正名的最好举措。

“可！”

太后一言，王美人案尘埃落定。

除去郭胜夏恽，剩下八个常侍全都被削职降爵。

张让赵忠由彻侯变为靖安亭侯，食邑降至六千户，其他人也相应削减。

有罚就有赏，这是规矩。

梁谷梁太医恪尽职守，胸怀忠义，赐田宅赏千金。

中黄门少府左丰办事得力，勤勉君事，经受住了考验，受到太后天子的认可，升大黄门，晋忠勇伯，赐美宅良田，赏万金。

至此，左丰成为内廷炙手可热之人，隐隐与张让赵忠并驾齐驱的意味。

熬了多年，左丰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但见识到彩云夏恽之死，左丰变得益发小心，找了个空，去拜见张让。

“老祖宗安好！”

张让没看左丰装模做样地故作谦虚，淡淡地说道：“你本不该来。”

左丰很疑惑，喝水不忘挖井人，自己孝敬干爷爷也有错？

仿佛知道左丰的心思，张让说道：“一代天子一代臣，当家奴也是如此。先帝走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跟着一起走的，实在是不舍得陛下的两个骨肉。”

说着，擦拭眼角，话锋一转地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过来孝敬我，会让人认为你感恩，不忘本？所以，会有一个好名声？”

左丰听着话音不对，按照他所知晓，张让一旦这种腔调，肯定十拿九稳。

“老祖宗，孙儿这么做，不对吗？”

张让竖起三根手指，轻蔑地笑道：“太后已经奖赏过了，你还要急吼吼地过来，做给谁看？”

左丰心头一跳，姜是老的辣，有心人只要密报太后或者天子，自己绝逼弄巧成拙了。

张让屈下一根手指，继续说道：“太后明显在打压老人，你明目张胆过来示好，昏头了？”

左丰汗如雨下，惊恐不已。

张让最后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心人早就盯上你了，何况你的根基太肤浅了。现在你越是跳的高，越是死的快！”

左丰吓得噗通跪倒：“老祖宗救我！”

张让叹了口气，说道：“得意而忘形，有你这么蠢的孙儿真是造孽啊！”

但，总归是自己人，张让出了一个苦肉计。

左丰吓了一跳，真要这么干，那以后就不用在宫里做人了。

“竖子不可教！”张让气疯了，骂道：“做什么人？咱们就是皇帝的家奴，是咬人的狗，谁稀罕你做人？记住，只讨好给你权力的人，其他人屁都不是！来吧！”

张让闭着眼睛，把右脸送给左丰。

左丰狠狠心，挥掌打了上去。

“啪！”

张让抬脚给了左丰一下，低声呵斥道：“没吃饭啊？下狠手！你不狠，别人早晚会要了你的命！”

被逼得没法，左丰一通王八拳，打的张让鼻青脸肿，口鼻流血，模样凄惨到极点。

随后，他气冲冲离开张让的房间，临走时，狠狠“呸”了一口。

而张让披头散发，追到门口，跳着脚地大骂左丰忘恩负义，是个白眼狼。

这下，宫中传开了，有的说左丰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就骄横自大目无尊长，不是好人。

有人说，左丰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张让有点借题发挥，指桑骂槐。

唯独，赵忠听了之后，挑起了大拇指……挑起了指头，表示钦佩。

老张舍己为人，扶孙子上马送最后一程，这种苦肉计确实厉害。

张让受到“屈辱”，不肯“罢休”，便向太后告状，说左丰无德无品，应该撤销给他的奖赏。

太后找来左丰了解情况，结果，左丰翻脸举报张让藐视皇权，并且心怀怨望。

一件件一桩桩，左丰当场给干爷爷立了十大罪状。

张让很“生气”，当场要与左丰单挑，幸亏太后揽拦着，要不他这副身板真不够左丰打的。

经过再三调查，证据面前，张让不得不承认左丰的指控，他再次遭到削职除爵，直接降为靖安伯，食邑降至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