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夜凉如水
初九正跪在地上,匍匐着不知摆弄些什么。
这是一间略显昏暗的房间,只有窗台那儿燃着两团微弱的烛光。
房间陈设简单,正对门摆着一张黑漆方桌,西边是一张架子床,其木头略微泛红,其上有虎皮花纹,是一种可以驱虫的虎皮樟木制成的,房间中央还摆着几个蒲团,显得陈旧。
四周除了几个灯架和挂衣服的架子外便没有其他东西了,房间整体偏小,不过倒是显得干净素雅。
房内有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应该是床架发出的,初九素来讨厌爬虫,甚至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以至于他每每进屋第一件事便是先点燃一节香樟,但他并不太喜欢那香樟的味道,但相比他厌恶虫子的程度却是可以忍受。
而和他有一样嫌忌的便是洛瑶,她也尤其讨厌爬虫,但却并非是心理上,而是生理上。
她自小便被各种爬虫袭扰,以至于小时候的她不是浑身起红疹就是各种生疮,其后穆思见吴钜整天与她混在一起,担心他也会和她一样,便给几人制作各种驱虫的香囊。
她一般用佩兰、白芷、丁香、薄荷等十余种材料配合制作香囊,那香味闻起来格外舒适,而且沁人心脾,久而久之,将军府上行下效也都学着制作各种香囊、香粉,一时间整个将军府仿佛变成了香坊。
吴永轩曾因为此事发过好大的脾气,按他的说法身为将军府的儿郎,就该勤学苦练,日夜修行,以图日后征战沙场早早建功立业,整日里沉浸在女儿家的玩意儿里实在太不成体统。
不过他生气归生气,穆思却也不理睬,她依旧每月按时给初九和吴钜他们做着香囊,久而久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见一颗光滑剔透的鹅卵石从初九指尖划过,他急忙用手去抓,却是一不小心将他身旁那堆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给弄乱一片。
细瞧去才发现,此时他下方正摆着一幅用鹅卵石铺成的肖像画,那画里的女子正是洛瑶,此时她正笑的人仰马翻,不难猜出定是又捉弄某人之后留下的一道影像。
但是不得不说初九在这方面的造诣算是极好,能够用鹅卵石将她的一颦一笑堆砌的惟妙惟肖,仿佛见到了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
这是她准备送给洛瑶的生日礼物,再过一个月便是吴钜和洛瑶的生日,他们俩是同一天生日,这幅用鹅卵石铺成的画便是送给洛瑶的。
而至于吴钜,他决定送他一把防身的利器,上次生日的时候他便送给他一把精钢制成的匕首,但他看得出吴钜并非十分喜欢,所以这次他决定不惜血本,让铸器师给他打造一把灵器。
那刀名为虹霞,器谱是他当年在人上人琉璃塔中与人比试赢来的,那刀长二尺二,柄长约一尺,属于佩刀,刀身共分三层,层层叠加,最外刀刃部分呈青蓝色,刀柄镂空借以减震,此刀质轻,断金石如切豆腐。
光是寻找刀的主材料赤霞晶石便耗费了他三年之久,更是不惜千里迢迢前往玺洲下三界的千嶂山方才寻到此物。
此外他还准备了一部妙法,是一本刀谱,名为两极斩,他自己走的剑道一途,那刀谱只是看过一眼,觉得还不错,便也准备一起送给吴钜。
此时他已将洛瑶的画像拼凑的差不多了,只需将最后那颗圆滑光润几乎透明的鹅卵石放在其眼部便大功告成。
再过一段时日,他便要随吴永辕一起前往暑境,也不知一路上需要耽搁多久,他只期望能够按时赶回,别耽误了他两个好友的生日。
而就在这时,忽听屋外一片嘈杂,他不由眉头微皱,像个使气的孩子般撅着嘴,一脸不悦。
“初九!”
门外响起一声呼喊,听起来尤为急迫。
整个将军府除了古灵精怪的洛瑶喜欢唤初九一声九爷爷之外,其余人皆是唤的初九,至于洛瑶,她无非也只是觉得好玩才这般称呼。
“大爷让你去一趟正厅,说有要事相商!”
初九一脸厌烦的站起身,过去将门打开,看着站在门口一脸急切的小厮,他的心不知何原因猛烈的抽动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不安袭遍他的全身。
“出了什么事?”他不由追问。
“是,是”小厮指着远处,“是吴止少爷回来了。”
他忽然放下心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便要关门。
小厮一把拦住,急迫道,“吴止少爷是被人抬回来的,他现在身受重伤。”
初九眉眼处缓缓聚拢,随意道,“那好像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他一边说着,手指已经开始快速的拨弄起来。
“来,来人还说”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说吴钜少爷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小厮刚说完,便觉耳旁一阵疾风刮过,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初九的身影。
初九穿过层层庭院,仅一杯茶的功夫便来到前厅。
此时大厅内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正中包裹的严严实实。
“大爷!大爷!”
只见一小厮跑的满头大汗,站在厅外呼喊。
“都散开!”吴永轩一脸恼怒的呵斥,众人闻言,纷纷朝两旁移动,避让开一条通道。
初九往里瞧去,中央正躺着吴止,面容苍白,昏迷不醒,一旁还跪着一名中年男子。
“二爷呢?”吴永轩喝问。
“二爷,二爷”他的声音逐渐萎靡,“小人没找着二爷。”
吴永轩脸色一沉,自言自语道,“哎,这个二弟跑哪儿去了,止儿伤的如此重,他这当爹的反而不见人影。”
说罢,他便指着厅外小厮呵斥,“再去找,把整个平澜关翻过来也要把二爷找到。”
“是!”小厮鞠了一躬,便急急忙忙朝外跑去。
“初九!”吴永轩瞧见厅外站着的初九,急忙喊道,“你来的正好,快些查看止儿的伤势如何了?”
初九快步上前,站在吴止面前,而后透出一抹魂链在他身体上游荡。
“没事的将军!”初九看了一阵,平静道,“他只是遭到外力撞击,内脏有些损伤,给他服一枚护心丹,再配合活血的汤药安心调养数月便会好的。”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吴永轩脸色逐渐放缓。
“我听说吴钜他……”
听到吴钜的名字,吴永轩脸色瞬间如死灰,眼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
“这个逆子!”他指了指一旁跪着的越默,“你与他说吧!”
越默急忙回道,“我们在暑境遭遇了冥妖银风。”
“银风!”初九脸色微变,他显然清楚银风的底细。
越默点头示意,“在于银风缠斗的过程中,大小姐被它打伤,还有这位小少爷,另外还有一位小少爷被它……”
初九没有言语,只是扭头看向吴永轩。
吴永轩默默点头示意,看着下方的越默,“你照实说吧!”
“那位小少爷被银风连着锤了十几拳,不知生死!”越默抬眼瞧着初九的脸色,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突然一阵飞沙走石,等到我们看清时,不知从哪儿出现一道大铜门,将银风给砸死了,然后又是一阵飞沙走石,铜门就不见了,等到我们去查看时,那位小少爷也不见了踪影。”
“是,是那道会吃人的门!”此时一个步履踉跄的醉汉冲了进来,他脸上一片红润,鼻子不止肥大还红的发紫,而且满身酒气。
“孟老你说什么?”吴永轩一脸厌烦,“你知道那铜门是什么?”
孟光伟指着周围一圈人疯癫大笑,“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暑境有一道会自己长脚跑的门,你们不信,如今怎样,该相信老头子我没有编瞎话蒙你们了吧!”
吴永轩见他醉的不省人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脸厌烦的招了招手,“你们将孟老扶下去休息。”
孟光伟被两名小厮扶着朝厅外走去,嘴里还不断说着,“那道门会吃人,门后面就是天外天,对,是天外天。”等一些胡话。
“初九你看?”吴永轩一脸期待的望着他,想从他那儿获得一抹希望。
初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银风是堪比三元境的修士,而且以力量著称,若是被它锤上十几拳,别说十几拳,哪怕是一拳像吴钜那般没怎么锻体的行者早就一命呜呼了。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吴永轩脸上不受控制的抽搐,他本以为只要没看到尸体,就还有至少一半活着的希望,毕竟他常年在外征战,对那些冥妖实在不太熟悉,而初九却是常年在外探险,对这些知识的储备量异于常人。
“门后要真的是天外天,他就还能活!”初九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脸上的阴霾快速退去。
吴永轩附和的点了点头,却依旧黑沉着脸。
“煞气!”初九眼中忽的一抹凌厉划过,只见他快速冲出厅内,手中一阵青光闪过,一把五尺长的巨剑出现在他手中,而后只见他身子一跃,跳到屋梁之上。
他扫视着下方层层屋檐,握剑的右手不受控制的一阵颤抖。
“两生境?”他语气尤为罕见的透出一丝忌惮。
早前便说过,别看初九长得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可他的实际年龄却和吴汤差不多,只不过他的智力不怎么发达,尤如十岁的孩童,但他的修为却是整个将军府的第一人,如今已达到三元之问鼎。
能让如此强者都心生忌惮之人,其实力又该达到怎样的程度。
他快速扫视下方,最后定睛在后院一处茶舍,那间屋子是吴汤的房间,平时只是用来喝茶聊天的,但是初九却知道,那茶舍下面有一间开阔的密室,是吴汤专门用来修炼的地方。
他终身一跃,来到茶舍的屋顶上,而后跳到地面,进入房间内,屋内两边摆着茶几和蒲团,正中长条作案上摆着一个香炉,此时正缓缓冒着青烟。
他盯着香炉,便能肯定有人来过,他伸出左手,超前一拍,香炉被掌风带着转了一圈,只见其后空荡处的地板忽然移动,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阶梯。
他顺着阶梯缓缓朝下,刚走到一半,便听下方传出声音。
“大哥,没想到十几年未见,你依旧还是老样子!”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好似乌鸦啼叫,既尖锐又沙哑。
“不过也对,你这辈子前本生为国,后半生为家,四处劳累奔波,临老了才想起自己来,只可惜时不待人啊!”那言辞表面听起来像是感慨,但却无处不透着讥讽之意。
“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找上门来。”洛汤的声音响起,显得年迈且低沉,但初九听得出明显中气不足,不是受了伤便是修炼出了岔子。
“你知道?”那声音透着笑意,“那你怎么也不大开中门迎我进来,要知道我也是这家的主人。”
“你还把你当做吴家人?”洛汤语气夹着怒气,“早在十几年前,你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时,你就已经不是吴家的人了。”
“你是这般想的?”传来阴沉的笑声,“那你为何还要千辛万苦将我的儿子带回府里培养。”
“他早就不是你的儿子了!”洛汤咳嗽的声音骤然响起,显得虚弱无力,“他没你这样的爹!你一生永远都只为你自己打算,不折手段,断情绝爱,无论是谁阻拦你,都会被你无情的杀害,那可是你二哥,你竟然下得去手。”
“二哥?”声音变得萧瑟,“他要抓我回去受刑,你问问他,他有当我是他兄弟吗,我当时跪下哭求与他,他却一脸无情,为了那不值一提的狗屁忠诚,他竟然大义灭亲口口声声要杀我谢罪!”
“他从没想过要杀你,他只是不想你一错再错,永远回不了头!”洛汤语气十分坚定,“你当年联合姜桓谋害了世子魏乙,又与他沆瀣一气去追杀世子的遗孤,若非你二哥赶到,你已铸下大错。”
“哈哈,哈哈哈”传来大笑,听起来是多么不可一世,“铸成大错?你问问他姜琸,还有什么狗屁世子魏乙,可曾一日将我平澜关放在眼里,你儿子倒是出息,得了个统帅的头衔,可那又如何,我们依旧世世代代守在这片苦寒之地为他们姜家看门,那魏乙更是不堪,从未将我等放在眼里,还口口声声要夺我们军权,他肯定不记得,若非我们,哪有当初的姜鋫。”
“借口,通通都是借口。”洛汤呵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就已经投靠了乌钺,其目的就是想让五国混战,好达到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嘿嘿”笑声戛然而止,好似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大哥倒是都清楚的紧,可又如何,如今的我早已今非昔比,可大哥你,你当年被我所伤,直到如今都还未好全,现在都十几年过去了,你的境界依旧停步不前,看你的身子,恐怕大限将至了吧!”
“你今日过来应该不是耀武扬威来的吧!”
“哼,大哥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么说前些时日学馆失窃一事,也与你有关。”
“我可没有这能耐,毕竟学馆里还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罢了。”
声音显出几分得意,初九暗暗听着,忽然一道无形罡气朝他袭来,他身形急忙一闪,躲了过去。
“故友来访,初九为何避而不见?”
初九缓缓走下阶梯,来到昏暗的密室中,此时吴汤正盘腿坐于石台上,在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他戴着兜帽,看不清长相,不过初九却知道他是谁。
他看着吴汤的脸色,此时一脸萎靡,气息也较为短促,想必是修炼到紧要关头,被人打扰所致。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巨剑,便要与那人缠斗,却是被吴汤伸手打断。
“初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大哥已老态龙钟,我也上了岁数,可你看起来却依旧年轻得紧呐。”黑鸦一直面朝洛汤站着,压根就没有去瞧他一眼,“你不妨给我这做哥哥的支支招,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将体貌维持在十七八岁的。”
“你不是我哥。”初九凶着一张脸,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哼”黑鸦冷哼一声,“你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大哥,如今反倒跟他穿起一条裤子了。”
“我只穿自己的裤子。”初九回道,说的格外认真。
“哈哈哈”黑鸦大笑,而后叹道,“行了,故人也见了,大哥行个方便,将东西交给我,我也好打道回府。”
“你”初九手中巨剑朝下一划,“不能走!”
黑鸦转过身盯着他,“你想拦我?”
初九不语,但其表情却是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让他走。”吴汤虚弱说着,手中一阵白光闪过,出现一枚血红色的珠子,那珠子表面流光溢彩,如鸡蛋般大小,“你拿去吧!”他说完将珠子朝前一抛。
初九见之,身子一动便要出手去抢,黑鸦见之,眼中划过一抹寒意,手中一团红雾笼罩,其表皮迅速化为一层鱼鳞甲,朝着初九拍去。
初九见之,不敢大意,急忙调动精元汇聚于手掌处,与之对掌,两掌相碰,一股威能传出,却是初九被逼的退了半步。
黑鸦得势不饶人,便要伸手去抓,却是吴汤立刻开口阻拦,“够了,东西你已到手,何必多做纠缠。”
黑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手上的鱼鳞表皮迅速消退不见,“大哥说的是,那就多谢了。”说完在初九的注视下,自顾自朝着上方走去。
“你”初九有些生气,盯着吴汤,“你不该放他走。”
吴汤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拦不住他,你也拦不住他,为何不让他走。”
初九憋着嘴,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将巨剑收回,站在原地闷不做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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