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射》

第8章 入暑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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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境没有四季。

更准确说是没有春秋冬三季,所谓暑境,顾名思义,常年都是无一例外的酷暑天。

虽说炎热,但其中山川河流俱全,而且绿意盎然,尽管风景秀丽,可常年如此,却也显得单调了些。

暑境位于中洲和玺洲的北方边境交界处,中洲边境便是风垶的平澜关,而玺洲边境便是司楚的石头城。

平澜关为边关要塞,也是驻军之所,风垶三分之一的兵力都由将军府和其部下氏族掌管,其中一些是将军府分出去的旁支,更多的是在战场立下战功的将军。

他们大多是将军府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但也不乏一些都城大族在其中安插的自己人,但无论多鱼龙混杂,其主要的实权依旧捏在将军府手中,也就是吴家。

吴家在这片土地上已立四百余年,与姜鋫可谓联系紧密,其祖上便是姜鋫的开国功勋之一,而后,其世世代代也都为姜鋫立下了汗马功劳,更是在吴永轩身上得到了独一无二的统帅荣誉,直至世子魏乙被姜桓阴谋杀害,最终导致风家篡国。

将军府在知晓风家篡国后,也曾想过是否带军征讨,但经过一番权衡后,最终却也没能下定决心,其原因有几点。

其一,风家与曲家皆是在这片土地上历经了两千多年的大族,族内枝繁叶茂,根基深厚,是将军府万不可及的。

风氏一族,广招天下人才为其所用,朝中大半身居要职的官员都与之有亲密的关系,其族内门客更是人才济济,座无虚席,就连身份尊贵的炼丹师和铸器师也都甘愿归于门下,听从调遣。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风家最受人忌惮的情报系统,其内情报、信息、知识、数据的储备量令人咂舌,小到贩夫走卒,大到王公贵族,甚至连方外不世出的圣人也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光是这一点,便让其他几国忌惮不已,这也是为什么当姜鋫被其他三国围攻时,风家是第一个知道,并且毅然决然的杀害了自己的女婿姜桓,以此解救了姜鋫的灭顶之灾。

其二,便是风垶自立国以来,并未强加刀兵铲除异己,而是施以仁政,不只大肆封赏旧臣,并且还宣扬世子魏乙的功德,借以摆脱自己弑君的名声。

再加上他们手中握有的情报数据,仅仅月余,便让动荡不安的国中重新安定下来,甚至比姜桓在位时更能让百姓感到幸福。

其三,这也是让将军府大跌眼镜的一点,便是风家不知从哪儿寻来了魏乙的遗孤姜琪,不止没有将其处死亦或禁锢,反倒是赏给了他一座城池借以安顿,此举无疑是将风家的仁德推到了从无仅有的高度,一时间国中百姓纷纷赞扬,其篡国的名声也就此随风而逝。

其四,这也是最让将军府始料不及的一点,风家竟然要与吴家递成姻亲,结秦晋之好,他们明知将军府会因篡国一事怨恨自己,却仍想着拉拢,不得不说这份魄力和远见当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结合以上几点,纵使声名远扬的将军府想要凭一己之力扳倒风垶,也已是不可能的奢望。

而司楚的石头城恰恰与之相反,石头城之名,是以当地盛产各种矿石而闻名,其内矿石除了可以打造兵器之外,还有一些极为稀缺的晶石可以拿来铸造修士所使用的灵器,灵器的珍贵程度自不必多说,而其铸造的晶石材料更是价值不菲。

两地相较,无论是地域之广,还是富庶程度,无疑是石头城完胜。

暑境恰好处于两地的夹缝中,这就不免使两国因为其归属问题常起龃龉,甚至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

但论起交战,司楚却并非风垶的对手,原因无他,只因镇守在平澜关的是世世代代统兵打战的吴家。

早年吴永轩在赤河一役,以十万军大败司楚五十万大军,更是险些打到丹枫谷。

丹枫谷是司楚的天然屏障,也是门户所在,过了丹枫谷,便是司楚的国都陌宇连城。

而吴永轩的战绩却并非如此,在与熊渝的海战之时,也是仅凭五万军大败熊渝十五万军,追击渝军到乌山,跨越射乌山时,却是被一大能灵使所阻,无法向前,否则定能直捣黄龙。

凭这两处战绩,吴永轩的声望达到了从未企及的高度,更是被他国敬称为军神,直到北抚道一役,司楚与熊渝联合进军,吴永轩应接不暇,被人偷袭,破了灵窍,从此便不再适合领军作战。

不过所幸其弟吴永辕继承了他的意志,虽说在军事上比他大哥相差甚远,不过好在吴永轩培养了许多领军的将才,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弥补。

吴永辕一味将心思放在修行上,并未过多关心军事,而他在修行上的造诣也谈不上多惊才绝艳,如今五十多的年纪,不久前达到三元之神藏,这般速度比起寻常人倒是要强上不少,可与他女儿吴冰颜相比,却是还有一段距离。

吴冰颜忽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她的脸上不掺杂一丝情绪,犹如寒冰,其眼眸清澈见底,却如老鹰般锐利。

她盯着远处的灌木丛,那灌木丛足有半人高,郁郁葱葱,其间还点缀着几朵异常鲜艳的花朵,好似牡丹。

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佩剑,警惕地望着那儿,忽地,传出一阵骚动,她眉心微微聚拢,眼中透出一种冰凌般的尖锐,而后缓缓抬起握剑的右手。

下一刻,只见一只雪白的兔子忽地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它左右探查一番,似乎被吴冰颜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所惊吓,逃命似的跳到了另一边,不见踪影。

“出什么事了?姐!”吴止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她。

吴冰颜没有答话,她缓缓垂下右手,再次确认了眼灌木丛,见没有异样,便回转身去。

他们一行共有四人,除了吴冰颜和吴止这俩姐弟外,还有吴修和云衡。

吴修的身份很神秘,整个将军府,包括吴永轩都不清楚他的具体来历,他们只知道在十五年前吴汤从外面领回来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那孩子便是吴修。

而当时吴汤身受重伤,急于闭关疗养,并未多说有关于吴修的身世,只是潦草交代了几句,便不再过问。

其后的日子里,吴汤对他也甚是关怀,甚至亲自为他开脉,并教导他如何修行,对待他,甚至比自己的孙子孙女都要格外疼爱。

至于云衡,他的来历也是一团疑云,他是吴永轩在其五岁时领回来的,当时吴永轩对大家的说法是他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在多年前病逝,由于没有家人照料,因此将他带回府中抚养。

这种理由起初大家也是信得,而且觉得合情合理,可随着日子一久,大家便开始胡乱猜测云衡的真实身份,甚至一度有人传言说云衡是吴永轩在外面的私生子。

所谓三人成虎,谣言一旦信的人多了,便也成为事实,可是吴永轩并不在意府中对他的看法,他对待云衡也依旧如对待吴钜那般,只是他教给云衡更多的不是修行和行军打战这些事,反而是日日让他读书,教他书中的道理。

但云衡显然也和吴钜一般,看书三分钟便止不住的瞌睡,两人虽然都被逼着读书识礼,可不同的是,吴钜越来越顽皮,而且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而云衡却越来越沉默寡言,他的脸上始终见不到笑容,当然其他人类该有的情绪也极少展露,这一点倒是和吴冰颜神似。

其次,随着日子渐久,他不止对将军府没有觉得熟络,反而越发孤僻冷漠。

他的眼中时常充斥着怨毒和憎恨,那眼神就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他讨厌喧嚣,更加厌恶欢笑,每每看到或是听到小孩和父母玩耍打闹时的温馨场景,他便如见了鬼似的慌忙逃窜。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便也纷纷猜测,他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而心生厌恶,但事实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和吴永轩清楚了。

四人之中,除了吴止没有汇聚出灵窍还属于行者之外,其余三人也都早早地成为了修士。

吴冰颜和云衡如今已是三才之筑魂境的修士,这份天赋,在整个风垶也是不多见的,而吴修则要稍稍逊色一些,如今才踏入第一层三才之凝魄,但无论如何,与吴钜等人比起来,他们将来的修行之路都会是一片光明。

此时吴止正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烟熏的肉干,可怜他自从吃了自己的狗之后,不止上吐还下泻,如今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才想着吃点东西。

可偏偏他手里的却只有肉干,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吃肉,可一旦人在面临饥饿时,哪怕是多毒的誓言也都会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每往嘴里塞一块肉干,脑海中便不断浮现那张令他厌恶的嘴脸,他时常在想,老天为什么要留下这种天生只会作恶的人,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有时不会叫的狗才是最危险的。

他吞下最后一块肉干,而后意犹未尽的拍了拍手,他看着吴冰颜脸上的神情,依旧和平时一样冷若冰霜。

“是冥妖吗?”他不由追问,一脸警惕地环顾四周。

吴冰颜摇了摇头,伸手将吴止嘴角处的残渣揩去,“早叫你别跟着来,如今害怕了?”

吴止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嘴,故作姿态道,“谁怕了,我们这么多人,要是冥妖真的来了,正好杀了拿回去泡酒。”

“你就嘴硬吧”吴冰颜一脸无奈,“若非是看你受了委屈,才带你出来历练一番,否则就凭你如今的本事,这暑境是一步也不会让你踏入的。”

“这都要怪那个小畜牲!”吴止恶狠狠的咒骂道。

“住口!”吴冰颜脸色一沉,声音虽小,却明显透着怒气,“谁准你如此称呼的,大伯在气头上骂两句也就算了,你也敢这么叫,若是被爹听了去,只怕到时跪宗祠的就另有其人了。”

吴止吃了训,却不以为意,他一脸埋怨道,“爹总是护着那个小…臭虫,都快忘了谁是他的儿子。”

“你……”吴冰颜一时语塞,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弟了,他总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喜欢仗势欺人,而且还死鸭子嘴硬,若非他一直用狗吓唬吴钜,还隔三差五找他麻烦,也不会导致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来。

“行了,你们都少说一句。”一旁吴修忽的开口,他猛的收起手中的漆黑铁扇,见两人争执不休,不由劝慰道,“吴止你也是,明知吴钜从小跋扈惯了,府里的人谁见到他不跟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也只有你隔三差五还去主动招惹他,如今吃了亏,又觉得委屈,这能怨得了谁,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以后看见他就躲得远远的,自然少了许多麻烦。”

“躲?”吴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的嘴角勾起,带着鄙视,“他就是个废物,也就会在背后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要是单打独斗,我非得把他打的哭爹喊娘不可。”

“你就嘴硬吧!”吴修轻声笑道。

一旁云衡只是背靠着大树站在那儿,闭目养神,既不开口言语,也一直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尊雕像。

“行了”吴冰颜打断两人接下来的谈话,他知道若是如此争论下去,非得到天黑不可,如今她们身上可是还带着任务,丝毫耽搁不起。

她望向树林深处,再往前走半日,便是暑境的外围,到时候她们才算是真正进入到了凶险异常的三不管地带。

“如今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将目光落在吴止身上,“小弟,听姐一声劝,趁着还未天黑,你抓紧下山回平澜关吧!这暑境的凶险非你所想,若是有什么闪失,叫我怎么跟爹交代。”

吴止闻言,却是出奇的安静,他回头朝着下山的路望去,怔怔出神。

吴冰颜觉得他似乎想通了,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正待吩咐他下山的细节时,却是久未有动作的云衡忽然自顾自朝前走去。

“你就这么走了?”吴冰颜不解其意。

“走吧!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云衡冷声道。

吴冰颜盯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走向将军冢的年迈老兵,那种时间流过指尖却无法挽回的无力感,以及独自迈入坟墓的孤清悲凉。

她小时候曾不止一次见过那些风烛残年的老兵纷纷走去同一个地方,她问她爹,吴永辕给的回答很直接,“他们都是去将军冢结束自己一生的。”

这是他爹的原话,但当时的她并未从中体会到过深的含义,对于一生这个词,她也觉得陌生,即使如今让她来回答,她也依旧说不出来,只是隐约觉得那并不美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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