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前面不远便是钜麓山了。”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阴云沉沉浸漫天,天地间浑然一色。
一辆马车自东而来,不断发出铜铃碰撞的声响。
“初九!”
车内传出一声呼唤,音调低沉且沙哑,仿佛喉咙里堵着铅块。
“是!将军!”初九坐在车头左侧,手中执着马鞭,闻听呼唤,下意识将头向后方摆了摆。
“就停这里吧!”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听到的多了几分无奈。
初九闻言,微微皱眉,有些意外,“可是将军,此处……”
“无妨!”车内声音轻轻叹道,“只要到了姜鋫就行。”
初九轻轻勒了勒缰绳,将马车停在一处岔路口,而后转过头去,干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欲言又止。
车门被缓缓推开,门上挂着厚厚的隔帘,吴永轩探出头来,环顾四周,而后走下了马车。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看起来并非十分精致,其表面雕刻着一只傲世雄鹰,痕迹较新,看来是刚刻上去不久。
“将军!”初九紧跟着下车,站在他身旁,目光扫了眼安静的车厢,脸上有些忐忑,“夫人她?”
吴永轩呆愣愣盯着前方,手指不断在木匣子上摩挲,眼眶明显有些红润,“不必叫醒她了!”他说着抬脚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前方道路上忽然显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步履踉跄,像是喝多了酒一般。
“将军,前面有人。”初九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他下意识向前挪了几步,站在了吴永轩的前面。
初九的脸看起来略显稚嫩,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头发凌乱,一张脸冻的青紫,嘴唇格外干裂,只穿着件破洞青色棉袄,腰间别着一把泛黄的竹笛,颇有种放牛娃的既视感。
吴永轩站在原地,只是盯着前方,他双眼布满了浑浊,手指依旧不停在黑匣子上摩挲。
待人影走近些,只见她手执利剑,满身是血,发髻凌乱,衣衫褴褛,脸上的血迹夹着雪水被寒风吹干留下了斑斑裂痕。
“这位夫人!”吴永轩叫住来人,“若是不便,可到马车上暂避。”他的嗓音依旧低沉,虽然他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可他脸上却依旧显得沧桑。
姜音婳几乎没有正眼去瞧他,更没有停住脚步,她紧咬着嘴唇,依旧步履踉跄朝前走去。
“真是位固执的夫人!”初九不禁感慨,他缓缓放下捏着奇怪咒印的右手。
“她刚刚哭过!”吴永轩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轻声说着。
“将军怎知?”初九面露疑惑,“看她的样子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他不免想到,如此固执又坚韧的女子又怎会轻易哭泣,若是她真的哭了,那她的眼泪该是多么炽热,恐怕这钜麓山的雪都会被她的眼泪融化吧。
“你就是过于谨慎。”吴永轩说完,抬步继续向前走去,他方才便注意到初九已在暗中蓄势,误以为是如此吓着了人家。
初九不解,却也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跟在他的后面。
吴永轩来到一处空地,他蹲下身子,用双手在雪地上刨了个坑,而后将黑匣子小心翼翼的放入坑中。
他直起身子,抬头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他的手冻的通红,变得脏乱不堪,他脸上的肌肉轻微的抖动,嘴唇微张,“雄鹰永远会翱翔于天际!我吴家子孙将一直守护这片土地!”
他站在那儿像是一杆旗帜,寒风如刀般划过他的脸颊,卷动着他的青丝。
初九默默站在身后,他盯着那堆黄土,仅片刻间便被雪花覆盖掩埋,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吴永轩缓缓转身,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他扫了眼方才姜音婳走过的路,此时已被白雪覆盖不漏一丝痕迹。
铜铃声再次响起,车轮卷起阵阵雪花,快速向前驶去。
走了没多远,来到钜麓山脚下,此时前方忽的出现大批人马,拦住了马车。
“赶车的!”其中一个带着斗笠,蒙着黑纱的人指着初九道,“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一个受伤的女人从这走过去。”
初九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面无表情。
“说你了?聋了?”那人呵斥一声,语气明显温着怒火。
初九依旧不语,只是盯着他,面无表情。
“看来真是个聋子!”一旁的人附和道,而后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跟前,毫不客气的用手中长剑拍了拍车厢,“车里什么人,出来!”
初九眉头紧皱,手上捏着奇怪印决,手心处忽然冒出一团莹蓝色的光圈。
“初九!”
车内传出吴永轩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相比之前的低沉沙哑更添了几分浑厚。
初九闻声,手中的光圈立刻消失无影,他沉着脸,似乎有些生气。
吴永轩探出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马,约摸五六人,皆是戴着斗笠以黑纱遮面,但不难看出,他们方才经历过打斗。
“方才那位执剑的夫人往东边去了。”他说的东边是司楚的方向,那是他们刚过来的方向,而姜音婳却是走的南边,她的目的地在炘烨的酆幽都。
那人站在原地,打量着吴永轩,见他衣着华丽,谈吐举止皆是不凡,心中狐疑,“车里还有什么人?”他下意识就要往车厢去瞧。
“还有我的夫人!”吴永轩如实道。
“夫人?”那人嘀咕一句,眼眉一挑,“下来!让我们检查。”
“只怕你不敢!”吴永轩脸色一凝,剑眉横立,散出威势。
那人看着他,只觉得背脊没来由的一阵寒意,席遍全身,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见到钟馗老爷的小鬼儿。
这种感觉并非是修士利用魂链而散发出的威压,而是一种常年在战场上拼杀所沾染上的煞气。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尽管他极力控制着,却也改变不了他心慌的事实。
吴永轩脸色逐渐放缓,平静道,“我们是平澜关将军府的。”
那人将目光投到车两边挂着的铜铃上,只见上面清晰印着一个“吴”字。
“敢问尊驾是?”他的语气略显恭敬。
“吴永轩”
“卑职参见统帅大人!”他急忙匍匐在地,其后人闻之,皆是翻身下马,跪拜在地。
“卑职无意冒犯,还请统帅赎罪!”众人异口同声道。
“都起来吧!”吴永轩一脸平静。
“谢统帅!”众人缓缓起身,身体略微有些摇摆不定。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只是一介闲散人罢了。”吴永轩从他们方才一致的动作中便不难看出,眼前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而且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明显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或许是从王宫里出来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方才擦身而过的姜音婳,他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但定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姜鋫从古至今便只加封了一位统帅,那就是您。”那人不禁拍了个马屁,边说着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放在人潮中立刻便会消失的大众脸。
吴永轩闻言,轻叹一声,他不禁想起三十年前于姜琸一起纵横疆场的日子。
那时的姜鋫还远没有如今这般壮大,都是他与姜琸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可以说姜鋫有一半的土地都是他帮着打下来的。
可是山河依旧,故人却永远离他而去,他不免有些伤感。
如今他已五十好几,更是在两年前,北抚道一役遭人暗算破了修为,导致经脉堵塞,如今已连行者都算不上了。
“你们……”吴永轩顿了顿,“去办你们的事去吧。”他本意是想打听一番方才遇见的女子是何人,可是话刚脱口,他又觉得不妥,若是因此惹出没必要的麻烦那就不好了。
他并非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相反还经常强出头,只要遇见不平之事,他都要伸手管上一管,只是现如今时局动荡不安,他不得不为家族的兴衰荣辱考虑。
“卑职告退!”那群人快速上马,而后大喝一声扬长而去。
“将军”一旁初九突然唤道。
吴永轩正想着心事,闻声转过头去,见他憋着嘴,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在为什么事苦恼。
“你刚才…”初九开始拨弄手指,发出“咔咔咔”的声音,那是他的习惯动作,他一紧张便会用大拇指去不断的扣着小拇指的指甲,越是紧张,则扣动的频率也越快。
“为什么要说谎?”初九手里的动作逐渐加快。
“因为我想救人”吴永轩苦笑一阵。
“万一她是敌国的细作呢?”初九微微皱眉,手里的动作依旧持续着,“刚才那些人都认识你!”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吴永轩听得出来,他一定以为是自己人在捉拿细作或者是探子,而自己却因为一时心软将人给放了,他不免想到那天,他因为救人而身受重伤的场景。
“你觉得呢?”吴永轩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她像细作吗?”
初九陡然停住手里的动作,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像,她像一只受伤的老虎。”
吴永轩又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犹如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这是初九的第二个习惯,他总是喜欢将人比作动物,若是好看的善良的便是狮子、老虎、犀牛之类的,若是丑的恶的便是蝴蝶、老鼠、苍蝇一类的,在他的眼里,越凶猛的动物反而越能带给他好感。
“我也这样觉得。”吴永轩附和道,“你就是过于谨慎。”
初九依然闷闷不乐,似乎他并没有从吴永轩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他总是听吴永轩说他过于谨慎,但他总是在想,难道谨慎点不好吗。
马车再次朝前驶去,铜铃声快速响起,却又突然戛然而止。
一阵孩子啼哭的声音顺着寒风钻入到了车厢内。
“鹰儿,我的鹰儿…”车厢里一直处在睡梦中的穆思骤然惊醒,大声叫喊着他儿子的名字。
车门被重重的一把推开,吴永轩朝外望去,只见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而其身边早已聚拢了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
这显然不是瞬间发生的事,但他却暂时猜不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只见一头浑身银白的饿狼猛扑过去,一口咬在了孩子的左肩上。
哭声越加猛烈,不一会儿便戛然而止,其余的饿狼反应过来,正虎视眈眈的朝前缓缓迈进。
“初九!”
吴永轩立刻喊道,话音未落,只见初九抬起的右手向下猛烈一拍,天空中忽然出现一柄巨剑,犹如从虚空中撕扯出来一般,巨剑急速坠落,仅刹那间便将那头银狼给整个洞穿在了原地,其余饿狼见之,纷纷呜咽着四散逃去。
吴永轩立刻跳下马车,两步并一步地快速跑到孩子身边,此时的孩子已不再哭泣,他的肩上涓涓冒着血水,不知生死。
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大氅将孩子包裹在其中,而后抱着他朝着马车走去,他再次回头望了眼孩子方才坐着的地方,那儿并非雪地,是一个人为挖出来的较深的土坑,很显然,这孩子是被狼群从土堆里给硬生生扒拉出来的。
他不禁想到,是什么人会如此狠心,竟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埋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难道是她?”他嘀咕着,不仅猜想到先前遇见的女人,那两道斑驳的泪痕至今依旧浮现在他脑海中。
初九做出一个握剑的手势,下一瞬,那柄巨剑彷如有灵智一般,快速飞回到他手中,而后只见一阵青光在他手中闪动,巨剑便凭空消失了。
他收回了巨剑,而后掏出一枚疗伤的灵丹递给了吴永轩,他看着此时陷入昏迷的孩子微微皱眉,开始不断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鹰儿,我的鹰儿”穆思看着孩子,伸手不断在孩子脸上摩挲,不停的呼喊,眼中的泪水好似永远不会流尽一般。
吴永轩看着怀里粉妆玉砌的孩子,脸上露出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此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盯着那孩子,眼中的浑浊渐渐隐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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