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杳看着沈老头和沈家二郎三郎,康氏跟卢氏孙氏欺侮她们一家时,这几个沈家的男人可从来没有阻拦过。
哪怕说一句公道话。
都没有。
他们只是心安理得地花着沈大郎在外拿命挣来的银钱,养着自己的婆娘孩子,等沈大郎再也不能给家里送回银钱了,就欺压他的妻儿。
如今就连康氏已经把她卖了,他们还要来说是她要拆散了这个家。
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
“我爹到如今仍是没有一点消息,除了我娘和小芙还坚持在等,你们早就当他死了,对吧?”
康氏蠕动了两下嘴皮子,想说点啥,被沈老头拉住了,沈老头跟两个儿子脸上都有些不自然,孙氏更是不以为然,插了句嘴,“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挣钱本就是男人的事,你爹又没领着你们分出去过,挣来的银子当然归全家用了,这有什么可说的。”
“老三家的,闭嘴。”
沈老头早看出这院子里的官差跟宋家的哥儿都是冲着云杳丫头才来的,这个节骨眼老三媳妇这个没眼力见的,压在上头的佛还没送走嚷嚷个屁。
“老三,看好你媳妇,我看灶头还冷着,家里不用做饭了吗。”
沈老三立即拉了孙氏去灶房,孙氏还闹脾气不停地拍打她丈夫,“我又没说错,凭啥叫我走……”
沈云杳看了一眼离开的三房夫妇,没搭理他们,继续往下说。
“说的也没错,我爹不分家,愿意养着一大家子,那是他的事,但你们呢?你们得了他的好处,有善待他的妻儿吗?”
“他不能再拿回银两来养着你们这一大家子了,她要把我卖给拍花子的换钱花,还要打我娘跟小芙的主意,这时候你们怎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用卖了我的钱买肉吃呢?”
沈云杳神色冷漠,抬手指着康氏,明明在说她自己被卖了,却冷静得仿佛在说旁人,只是攥紧的拳头和眨也不眨的死盯着康氏的眼睛,出卖了她此刻早就满是怒火的内心。
宋言等她诘问完了,看着沈家个个都不吭声,跟李三对了一下眼,李三咳了咳道:“诸位,这事因牵涉了西市的拍花子案,跟我回一趟衙门,说清楚吧!”
康氏一听就慌了,哪里肯去,“我、我、你、你,你是沈家的人,我怎么卖不得了,别个给卖到府里伺候主子的,哪个敢说个不字?”
“我生了你爹,你爹生了你,你的命就是沈家的命,我想卖就能卖!”
沈老头啧了一声,瞪了一眼康氏,看着沈云杳道:“云杳,你祖母说的虽然不中听,但在咱们穷人家,就是这么个理儿,你追究这个就有点不懂事了,何况你如今这不是没事好好的回来了么。”
“你抓着你祖母不放,让人看咱们家的笑话。你听话,让差爷和宋公子都先回去,我让你祖母给你个说法。”
看沈云杳不动,沈老头一拧眉,“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娘大着肚子带着你跟小芙出去单过也不容易,我让你二叔每月再给你们五十文,你别闹了,再把你祖母气出个好歹来,你一个姑娘家担不起。”
沈老头摆出大家长架势,祭出孝顺大旗要逼沈云杳就范,康氏更是一听老头子的话,哎哟哎哟就瘫坐在地嚷嚷头晕。
这话说得好不要脸,沈云杳气得嘴唇都咬出印来,谁稀罕要他那五十文?
她掏出弹弓就想往康氏脚底射,头晕么?她倒要看看她跑不跑。
李三急忙咳了两声,这方才小姑娘被追着打扔出石子还可另说,眼下这婆子赖坐在地上还拿弹弓打她,可不就是一回事了。
宋言压下了沈云杳的弹弓,“你先不要急。”
“稍等我一会儿。”
他轻轻叹了口气,沈家这堆乱糟糟的本来与他无干,他答应她的也都办到了,但看着一家老小都欺负这个没爹的沈云杳,令他想起了一些小时不快的记忆。
那就顺手再帮帮她吧。
“老丈,你的话说得不对,卖身进府干活跟偷卖给拍花子、与拍花略买的人交易可是两回事。”
“按律,掠卖人口为奴的,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与拍花子勾结,卖子辈孙辈者加罪一等。可见朝廷对此严惩不贷。”
“可不是您说的想卖便卖了。”
宋言除了是青麻庄主家宋家的公子,还是玉阳城出了名的少年廪生,早早就有了秀才功名,他说的话沈老头自然不敢反驳,康氏也给吓呆了,加罪一等,那不是给她绞死两回?
这回她可不敢再硬呛了,也不再头晕,手脚并用慌忙爬到沈云杳前面,拉住她的裙摆开始哭求。
“云杳丫头!你不能这么狠的心呐!你要让我去死你爹他不会同意的,你要让你爹跟你一起背上不孝的名头?”
沈云杳利落地抽出了自己的裙角,不搭理康氏,走向李三,“差爷,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把她……”
“沈云杳。”
宋言叫住了她,“你随我出来。”
沈家外头的看热闹的人都让陆明义遣散了,他先前也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出声,本来这事该他出面调停,但县衙来了人,又轮不到他说话了,他看着也着急。
恰好这时宋言把沈云杳叫了出来,他心中一松,赶紧把沈云杳拉到一边。
“云杳丫头,莫冲动。”
“叔知道你心中咽不下这口火气,康婶沈叔确实做错了,你怨他们再正常不过,叔就劝一句话,你听听再决定。”
“康婶要真进了牢,你娘跟小芙恐会不好过。”
他没提沈云杳会更不好过,这丫头打一开始拿着弹弓打人,就没把她自己给考虑进去,说了也无用。
沈云杳知道陆叔的好意,他说的这种情况在庄子里太常见不过,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可以挣了钱带何氏跟小芙走。
她思虑的是别的情形,“宋公子,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对这里的律法太不熟悉,但听得出宋言方才说的律法,似是还有些未尽之处。
宋言见她问到关键,点了点头,“是真的,但你家要想照着这条定罪,不行。”
“钱家兄弟并不是拍花子,那个小胡子才是,钱四本想把你转卖给人牙的。”
“康氏去了县衙顶多打十板子。”
沈云杳猜到了,一开始看到宋言没把钱家兄弟带来,而是带了个小胡子,她就猜着多半那俩兄弟犯的不是拍花的罪。
宋言方才不过是帮她震一震想要拿孝道压人的沈家老夫妇罢了,这事抬高到犯了法,不再是家事了,他们也就不能再妄图拿捏她了。
她感激地朝宋言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陆叔,我不会送她去见官,她想挨个十板子就能把欠我娘的抵了,没那么容易。”
沈云杳重新回了院子里,十板子可太便宜那老虔婆了,万一官府的老爷看她年纪大了怕打出事来,连十板子都没有呢?
她干脆不过公堂了,康氏与她家的过结只要没有过公堂,就偿还不了,这一辈子都会带着这个污名和亏欠被人指指点点,别想翻身了。
她今天就先跟她讨一点利息,要康氏如何打的何氏,就如何打她自己,吞了何氏多少织布钱,就双倍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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