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诞生的咒胎边上围着一群士兵。
他们原本被安排着来清理「废墟」,如今不得不在长官赶来之前守在此处。
士兵们仰着脖子,心惊胆颤地看着高悬于头顶的东西。
像人类胚胎,却要更古怪、邪恶。
阿加莎·克里斯蒂曾经详细描述过,却一直无法被他人所看见的「存在」,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它一直在这里吗?
我们就是这样,毫无察觉地和这个正在等待孵化的怪物……一起呼吸吗?
“上帝啊……”
能看见的人屏住呼吸,为这完全无法伤害到分毫的怪物胚胎而颤抖。
另一部分人依旧无法看见咒胎的模样。
他们只是发现自己的战友突然屏息凝神,面露惊恐。随着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看不见的士兵只能随着战友的举动来判断情况。
正在目睹令自己无能为力的胆寒怪物,和无法察觉到任何近在咫尺的异变,只能绝望等待某一刻来临——没人说得准哪个更糟。
“聚在这里做什么!白痴,让开!”
魔女阿加莎·克里斯蒂呵斥道。
士兵被骂得一激灵,没撤太远又被喊住:“跑什么跑!你们都走了谁去和夏洛蒂作证——她怎么还没来?”
“勃朗特指挥官吗……?”
“当然。”
“……可是指挥官说过,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发现了什么……都不用告知她……”
“你在说什么胡话?”阿加莎皱起眉。
乙骨忧太跟在阿加莎后面。
“虽然我是无所谓,但它就要出来了哦。”他说,“已经有目击者的话,夏洛蒂小姐来不来都是可以的吧。”
“……”虽然是这个道理,阿加莎依旧不甘心。
但她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人,挥手让站立难安的士兵离开,把关注点放回到了纽扣咒胎上。
“如果按照之前那样,它还是会出现的吧?”
“没错。”
“那你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了。”
“不知道算不算「解决」的办法……”乙骨忧太看着阿加莎的眼睛,“你刚刚,和夏洛蒂小姐吵架了吧?”
***
「我很害怕。」
阿加莎·克里斯蒂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句话。
并非逞强,在阿加莎出生后的所有时间里,她一直处于「使别人感到恐惧」的高地。
异能「无人生还」是其一,因为「年幼便继承了爵位并受到女王陛下的怜爱」则是其二……
总之,高贵的年轻女爵不需要知晓恐怖为何物。
战争的迅速爆发,将一和二都无限放大了。
原来小女孩的玩具可以不止可以是纽扣眼睛的玩偶,还有凶狠惊悚的「异能」。
为了女王陛下的荣光,她出现在战场。
当金色双马尾飞舞于空中,告死鸟便唱起歌,此为魔女,是世界上最精通谋杀的女性。
正如夏洛蒂说的那样,阿加莎的手里全是敌人的鲜血,她没有仁慈的心理,也不会产生任何负罪感。
因为滥用异能而精神失常的士兵有很多,阿加莎完全没道理占据其中之一的位置。
直到她看到了那个「东西」。
像是蜷缩在子宫的人偶,黑色骨骼刺破表皮缠绕在躯干,勒出令人不适的剪影。
它的头上是两个纽扣状的巨大肉瘤——这是阿加莎判定和自己有关的原因之一。
若隐若现的,把嗓子当作容器盛放浓硫酸时才会发出的音调——
「And Then There Were ……None……」,只要靠近,阿加莎就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拥有纽扣眼睛的玩偶,凶狠惊悚的「异能」。
她的玩具不再是玩具了。
「我很害怕。」
阿加莎·克里斯蒂依旧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因为年龄稍长的阿加莎知道,自己已经过了会害怕玩偶的年龄,也失去了害怕异能的资格。
“他人对你的恐惧堆积出了细微的诅咒,而你,阿加莎,你的恐惧才是它的养分。”
阿加莎不假思索就想要反驳,在那之前,乙骨忧太又说——
“我还奇怪,「这么好解决的东西,就这样相信陌生人,英国人也太好心了吧」……原来如此,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啊。”
“我知道你不害怕纽扣,也不质疑自己的「异能」……是叫「异能」吧,甚至也不觉得那个咒胎、或是咒灵有什么可怕的。你恐惧的不是那些。”
阿加莎咬着下唇:“别开玩笑了,你看起来比我自己还要更清楚?”
“因为你拼命想要向夏洛蒂小姐证明这件事啊。”
于是最后的疑问也解开了。
“你在害怕自己「会感到害怕」这件事吧。”
像是打从心里觉得唏嘘,乙骨忧太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的时候,眼底的乌青更明显了。
因为不会轻易害怕的高傲性格,和于战争中身处的位置,她在厘清自己的心情之前就先否认掉了这份情绪。
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同时理解「纽扣眼睛玩偶」和「残酷异能」的人来倾诉,而那个人表露出的则是「不信任」。
于是阿加莎开始用恐惧否定恐惧,这就是个无休止的死循环。
不管祓除多少次都是没用的,咒胎会迅速成型,又在阿加莎逐渐堆叠的情绪中,以飞快的速度「成长」。
「能形成咒灵的,往往是更加虚无缥缈的概念。」
给费奥多尔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乙骨忧太熟练地开始干活。
咒胎□□脆利落地斩断了,连一声呼喊都没能发出。
在咒胎被祓除之后,乙骨站在原地,感知了一下四周的咒力流动。
果然,就和预料的一样,咒力的流势无比「娴熟」,是已经习惯了重新汇聚,只等一个临界点就能再次孕育出来。
他思考着要怎么办。
好像是有某种技术可以制造出类似天元大人结界的东西,只不过是弱化放小简易版,应该是能有效针对这种死循环的。
可是乙骨没学。
他就跟着五条悟进行各种「暴力」实践,偶尔参悟人生哲学,再挤出点时间来自学理论。
仔细一想,他们班上在这方面略有建树的只有胖达——因为胖达会定期跟着校长一段时间。
用恐惧否定恐惧啊……
改变人的心态,可比祓除诅咒要吃力多了。
“我得思考一下要怎么做才好。”乙骨忧太走回到阿加莎身边。
费奥多尔很敏锐地看着他虚虚合拢的手,乙骨也没有藏着的意思,摊开掌心。
“因为这不是我的战争。这也不是我的恐惧,所以要理解起来有些抽象……”
因为「不学无术」的心虚,乙骨话说到后面有些慢吞吞的。
接着,他想到什么,语速恢复了正常,“但有一点我是能够理解的,你在和所有畏惧你的人一起质疑你自己。”
阿加莎盯着他的掌心:“你能理解吗?”
“非常,非常,非常。”
“我是想要守护一些东西的。”
“这个我也知道。”
“撒谎吧。”
“哈哈。”乙骨笑了笑,“觉得我在撒谎也无所谓,因为我没有安慰你啦。”
阿加莎扯了扯嘴角,干巴巴说:“呵,你的移动电源和发电站都没了。”
乙骨忧太摆出了为难的表情,将掌心往前送了送。
掌心中的纽扣被放到阿加莎手中。
那是他刚刚在感受咒力流动的时候发现的,被埋在那片「废墟」里的纽扣。
也是因为这两颗纽扣,咒胎才会固定出现在这里吧。
“可我帮你找回了这个。”乙骨说,“应该能值一个移动电源?……我手机真的要彻底没电了。”
阿加莎抿直自己快要晃成波浪号的嘴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是叫费奥多尔吧?”
乙骨:“什么?”
阿加莎:“我打赌,他现在想要砍了我的手。因为我现在对你还心存感激,所以提前提醒你,他要是有小动作,我可能会把气撒在他身上……我不想破坏我们珍贵的友谊。”
乙骨忧太看向费奥多尔,小孩无辜地回望着他,眼皮有一下没一下耷拉起来,说:“我有点困。”
——所以才会看着阿加莎手腕上的表。
阿加莎冷笑了一声,心想说,这种幼稚的说辞想要糊弄谁呢?
乙骨忧太:“诶,好像是很晚了。那先回去吧。”
费奥多尔伸出了双手。
看着乙骨熟练的把人抱在胳膊上,阿加莎无语地没说话。
她握紧了手里的纽扣,跟上抱着小孩的乙骨忧太,往指挥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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