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朝来到鄯州城的第五天了。
鄯州城,陇右的政权中心,自然也是燕王府所在之地。陇右地处西北,山脉众多,湖泊密布,草原广袤无垠,其东部被称之为“玉塞咽喉”。鄯州因其地处要塞,历来纷争不断,几次被吐蕃、党项所占领,昭明年间才被收复,算得上是兵家必争之要地。
初冬的天气实在有些寒冷,尤其是在陇右这样的地方。沈朝坐在客栈的暖炉旁烧着火,依旧觉得有些驱不散的寒冷。
她已经大致在鄯州城内走马观花似的扫过一圈了,这里不愧是军事重镇,常有兵士披甲执锐来回走动,燕王府附近更是守备森严。燕王刚打了胜仗回来,将士却毫无骄矜之色,再观其穿着举止,皆是装备精良纪律严明。
燕王才领兵大挫吐蕃元气,想来短时间吐蕃也无力来犯,边境的百姓还能过个平安的好年。城内的百姓容色饱满,不同于沈朝从前所见毗邻边境的城池,百姓大都流离失所,常有外族来犯,房屋被扫荡一空,尸体横于大道,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尽是面黄肌瘦。
边疆的百姓,总是最苦的。
燕王治下,鄯州城竟能呈现如此风貌,不得不令人叹服。
按理来说,这样一支军队驻扎在大夏边境,沈朝应当高兴才是,可她心中却感到隐隐的不安。
若是燕王安安分分地驻守边疆,戎马一生,征战沙场,那定然也是能在史书上留下美名的人。怕的就是他不甘心止步于此,再加上李晟并不算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怎么能让燕王心甘情愿地臣服呢?
只是上位者的一念之差,却是无数百姓的死生离散。燕王若是起兵造反,莫说是败是胜,首当其冲的便是这片国土上的万民。
沈朝其实没有那么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可她在乎这无辜的万千民众。李昱说,他毕生理想是,令天下仓廪实,百姓衣食足。
沈朝很好奇,燕王造反的那一天,李昱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是违背自己曾经的理想醉心权势,还是大义灭亲挥刀向亲父?
他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就如现在的沈朝一样。她的确如王洵之所说,无处可去。她不能投靠今上,更无法违心归于燕王麾下。
所以沈朝现在只剩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帝所留的密旨。
据王洵之所言,当年被密召进宫的人有崔玄、贺靖西等人……还有钟尧。
除贺靖西、钟尧二人外,其余人皆在京城,如今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官。沈朝根本不敢回京城,即便回去了,更不敢见这些人。
而贺靖西乃是安西节度使,只是恰好那时回京述职,如今仍坚守安西都护府。莫说贺靖西未必会知晓密旨下落,便是知晓,又怎么会告诉她?
所以钟尧是沈朝寻找密旨的唯一突破口,这就是沈朝来到鄯州城的真正原因。
钟尧现于燕王帐下任职,随燕王立下战功不少,且颇受倚重。沈朝无从知道钟尧为何会投身燕王麾下,但她只能把一切往好处想,那就是燕王目前也没有拿到密旨。
先帝应该将密旨交给了一个极其信任,地位不低,且不是很显眼的人。但是以目前的信息,沈朝猜不出来。
想偷偷翻进燕王府查探消息,简直是天方夜谭。想溜进军营,更是在做梦。但也不能这样等待下去,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沈朝裹上一件棉衣,熄灭了屋中的炭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
她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和最要紧的银钱,至于吃食早在路上耗尽了。直到这时,她才念起江州城的好来,衣食无忧、日子顺遂,连心都懒散下来了。
她走下楼去找客栈的掌柜退宿,掌柜的还颇有些惊讶,问起她是否在城内租下住处,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宅院,还是住在客栈慢慢找来得方便,毕竟外面天寒地冻,至少客栈还有炉子能生火。
沈朝只摇摇头,道:“盘缠用完了,掌柜的也是知道的,我的马也早就卖出去了,再继续住下去,恐是连饭钱也付不起了。”
掌柜的闻言也叹气,说起这世道艰难,又寻了点吃食拿给沈朝,也不多,算是结个善缘。
沈朝不客气地收下,笑呵呵道:“这人呐,有手有脚的,总不能把自己饿死了。我寻摸着找个活计,也不管能赚个三文二厘的,能混口饭吃,有块地睡,没冻死就是万幸的哩。”
掌柜的瞧着沈朝不像是那等好吃懒做的人,也不担心自己的好意白白打了水漂,又去翻摸一件旧棉衣出来,让沈朝别嫌弃就拿上,也算作一点心意。
沈朝并未推辞,承了掌柜的情,心下已记挂住了。萍水相逢,能做到如此地步已令她万分感激。
言毕,沈朝拱手作辞。
寻找差事是假,想混进燕王府才是真。哪怕目前找不到机会,安稳地干些杂活让自己外来人的身份没有那么显眼也是好的。
只不过这些事,还是打问这里的知事儿人来得快。
沈朝走到半途,又折了回去,掌柜的可不是最合适的人吗?
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向掌柜打听起来,寻个糊口的活计该上哪里去找。
掌柜给她指路:“出了客栈往右走……有三块牌匾的下面就是了,那里人多得很,极好认的。许多大户人家都去那里找人手,有临时的,也有长时的,混口饭吃是不难的。”
瞧着沈朝年纪轻,掌柜的又提了几句,“若想立即寻个长期的差事难,但若是为了救急,做个短工的活计也是很好的。先做些临时的活计,遇上了合适的主家,届时长期留下做工也未尝不可。”
沈朝心里的触动是实打实的,掌柜确实是个好心人,这是怕她什么也不懂,特意提点呢。
掌柜看沈朝确实是听进去了,又知她是孤苦无依来此漂泊,思及自己当年往事,不免生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平日里无事倒也可以来客栈坐坐,请你吃茶,不要钱的。”
沈朝应承,道谢后便要告辞之时,掌柜望着沈朝突然道:“我想起有一件差事倒是顶顶好的,只看你能不能拿得到了。”
最近赶上燕王妃的生辰宴,燕王府人手不够,正在找临时的杂役。
燕王府虽是缺人手,但要求还是苛刻得很。掌柜看沈朝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目光端正,倒是有可能被瞧上。
掌柜笑着提点道:“燕王府的差事,那肯定是吃穿不愁,住宿也不愁啦。手脚放勤快点,大户人家还是要口风紧一点的,多看少说话,做得满意直接留下府里也说不准呢。”
听完掌柜的话,沈朝心头猛一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机会还真是说到就到。
得了这个信儿,沈朝就立刻去那边候着了,也不知等了多久,总算是等上了燕王府的来人。
燕王府的差事,众人自然都是抢着去。
沈朝本来个子也算高挑的,现在是男子打扮,活脱脱清隽文雅的书生模样,在人群中堪称鹤立鸡群,一眼就被瞧上了。
管事的看着确实是急着用人,矮子里拔高个儿,除了沈朝,还选了几个相貌周正,看着像能做事的人一并进了燕王府。毕竟哪怕不是在主子跟前做事,这样的鼎盛人家也不能选那太磕碜的上去。
一路上,管事的反复说了几遍,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之类的话语,不该打问的不要问,少说话,多学多做,有拿不准的千万不要贸然行动。
沈朝这群刚进府的人,被上了一通规矩后,先去分配了住处。沈朝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不好同住一起,只能贿赂管事要了个单间,但偏僻狭小,还因为这事儿隐隐地被其余人排斥了。
所幸他们刚进府,又是临时的,只被分了些洒扫院落之类的杂活。一连几日,沈朝都是在勤勤恳恳地当最下等的杂役。
先前还有些担心会不会遇到李昱、谢少游、谢之霖等人,现下想来简直是杞人忧天。
燕王妃的生辰宴前后几日,府内的人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沈朝因着这些日子的表现不错,既没有偷懒耍滑,更没有怀着别的心思打问,或是拼了命地往主子跟前凑,故而不仅算是通过了考核,还留了个不错的印象。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沈朝还被派了别的活计,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白天的气温已经足够低,夜晚更甚。沈朝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外面守着。
生辰宴已经过去几日,如今大头已经忙过去了,沈朝以为今天也会像昨天一样寻常地过去,所以她甚至有些懒散地打了个盹。
沈朝是被渐近的嘈杂人声惊醒的,她向来耳朵灵敏,其实远远望去那群人还没走近,沈朝已经察觉了。
众人簇拥之间,有两道身影格外显眼,穿戴打扮比周围的丫鬟仆从高出一大截,当然令其引人瞩目且难以忽视的是,这二人的仪态气度。
其中一人,即便看不清相貌,仅仅凭借模糊的轮廓,沈朝也能认出来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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