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北望》

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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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铭拍马而至,横出一刀抵住追兵。谢少游和谢之霖竟也并未离开,三人在后方拖延追兵。

“沈朝,不要闭眼,不要睡觉!”李昱的声音慌乱得不像往日里的清润温和,沈朝听着有些想笑,他这么焦急的样子她好像是第一次见。

“我还以为你走了。”沈朝是很平静地叙述出这句话的,她向来习惯了总是被放弃,也习惯孤身一人面对一切。所以当他毫不犹豫的出城时,她其实也没有多么难过,只是一种果真如此的理所当然。

“为什么还要回头来找我呢?”沈朝的确有些困惑不解,她见过太多利益面前所谓的真心,当侵害到自身的利益甚至性命之时,连至亲至信之人也可以抛弃或是背叛。

不顾一切地回头来救她,最差的结局就是他们所有人都丧命于此。

可他们都来了,冒着生命危险回来了。

“哪有什么原因,只是在顺从自己的心罢了。我的心叫嚣着,我必须回头,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原地。哪怕是死,我也会同你死在一处。”李昱挽紧了缰绳,微微俯身将她更深地揽入怀中。

“我希望,我不是你的可有可无。我想成为你可以信赖,可以依靠,可以在生死存亡那刻陪在你身边的人。”

他很遗憾当初没能在她深陷牢狱之时陪在她的身边。那时的他被困在深宫之中,不仅救不了她,甚至连探望她都做不到。他的无能为力等来的就是一句苍白的‘她服毒自尽于狱中’。

直到再次遇见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确认她还活着的讯息,他的整颗心仿佛才重新开始炙烈地跳动。

他不想再尝尽绝望和后悔的滋味了,所以这次,他不会再放弃了。哪怕代价是付出自己的性命,可至少连死亡的时候血液都在滚烫地沸腾。

“阿朝,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我们是什么?是你可以信任的同伴吗?再强大的人都会有流血、受伤、流泪的时刻,你可不可以,也有这么一刻全心全意地依靠同伴,依靠我……”

说到最后,李昱的声音是轻不可闻的,如易碎的琉璃被捧着放在她的面前,只要她毫不在意地一挥手,便会轻易地化成残破的碎片。

“当然是同伴了,是我可以信任的同伴。”

已经冰冷的血液似乎在渐渐回暖,沈朝胸腔中那颗心在剧烈地跳动。

单枪匹马的单打独斗好像的确有些累,沈朝第一次像是寻到了可以安心依靠的温暖怀抱,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可至少在这一刻,她是想沉溺的。

为了摆脱追兵,他们避开了官道,转而走了偏僻的小道,在茂盛的丛林之中暂时歇脚,休整生息。

沈朝是亲手将宛卿埋葬的,埋在了有风的山岗。

她会喜欢自由。

金陵城的红纱幔帐中她抱着琵琶款款而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清州城的四方宅院中她轻纱罩衣身姿绰约,贪笑嗔痴尽是生动。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自由,天地偌大,也无她的容身之处。

这是她信中所说。

沈朝是在她的怀中发现那封几近被血浸透的信纸,信纸轻飘飘的,沈朝却有些颤抖得握不住这单薄的一张纸——上面是宛卿的一生。

宛卿幼时因父获罪而沦入官坊。

她说,“妾读不得书,入不得仕,赎不得身,除却依附他人,无路可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1。究竟是值得她怀念的欢乐回忆,还是诗词歌赋中臆想的她们应当是欢乐无忧的?

她说,“不过是无法翻身的日子里自欺欺人的快乐罢了。若是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那才是不见天光,暗无天日。”

若是当初宛卿之父并未获罪,她也未必得到幸福。若是所嫁非人,那便又是一辈子折于其中。其实对于她们而言,可选择的道路实在太少,几乎每一条都是死路。

身不由己,如浮萍飘摇便是她们的命运,大多数的她们在这个时代的命运。

她想要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被困在这里。

唯有死去的那刻,她才是真正的自由。

沈朝已经足够幸运,她得遇明主,她走上了一条从未有女子走上的道路。

入仕,为官,为朝廷效命,为百姓造福,是读书人的至高理想。

可这读书人中,不包括女子。

对于女子来说,这却是痴心妄想。

她们可以在宅院,却不能只被困于宅院。

沈朝只是希望,她们能去看大漠的月,边疆的雪,能立于朝堂舌战群儒,也能身披寒甲血战沙场,她们的一生不应当只有一条从出生起就注定的道路。

月色如钩挂梢头,山岗之上茂盛的草木也在秋风之中泛了黄,当寂静的风吹过山岗,沈朝就会折一片树叶吹起故人的曲调。

因为先帝坐在那个千百年来从未有女子坐过的位置之上,所以才会有她这别样的一生。可这一切都随着先帝的死而随风消散,如同大梦一场。

梦醒之后又是漆黑得看不见五指的前路,漫长得等不到黎明的黑夜,就连燃起的火种也会在凄冷中逐渐熄灭,再不见一丝光亮。

前路究竟在何方?沈朝不知道。

就像她拼尽全力也拉不住那一片下坠的衣袖,好像每一次老天都在告诉她,承认自己的渺小、懦弱、无能。她根本改变不了这个世间,她只能改变自己。

沈朝永远不会忘记她初掌监察寮的那天。

她怀着满腔热情,为平民百姓申冤,肃清朝野内外是她的初心。

可现实就是在一次次的打击中告诉她,你真的能够坚持下去吗?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有人当街鞭笞一年岁不过十三的少年,起因是要强逼其妹入府。

这本该没有任何悬念的案件,可只是因为这个‘有人’是兰陵萧氏嫡系幼子,一切似乎都变得荒诞起来。

沈朝怎会放任这人仗着权势竟要把那少年硬生生打死?围观的百姓都不肯走,他们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她自然可以息事宁人,以保全自身为重,可看着那一双双明明已然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却依旧充斥着希冀的眼睛,沈朝胸口燃烧的火焰告诉自己,她不想让他们眼中的光亮彻底熄灭。

沈朝亲手将这所谓的兰陵萧氏的嫡幼子,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押入监察寮按照本朝律法处置。

她听到了民众的欢呼声,她看到了几乎被鞭笞至死的少年眼里焕发的生机。

他问,“你是谁?”

她可以平静却骄傲地说,“我是监察寮的长官,监察御史沈朝。”

她的出现仿佛在告诉他们,公平正义是存在的,总有些东西是可以期待的,可以追求的,是人心所向的。

他在最后拼尽全力地向她问:“沈大人,如果有一日我能站到那万人之上的高处,你我能否坐下来饮一杯茶?”

沈朝笑着说:“当然。”

这件事本该圆满地解决,可惜天意最弄人。这嫡幼子伤势虽不重,但返家之后因惊吓过度夜半发起高热,竟没能熬过去,直接去了。

那也是个肃重的秋日,萧瑟的秋雨在盛京连下三日。

而她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宿,闷雷在天边炸响,像一把刀子在胸口来回搅动出淋漓的鲜血,直到滚烫炙热的心血都流个干净,只剩下生冷的,与这冷肃的雨水融为一体的冰凉。

沈朝是求一道旨意,求圣上治罪的旨意。此事是她一人所为,自然也应当她一人承担。

青石板的路凉得彻骨,整洁的衣袍浸泡在泥水之中只剩一片脏污。寒风中的雨丝如锋利的刀割过脸颊,刺得眼睛生疼,连膝盖也麻木得不剩一丝知觉。

可沈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是她酿下的大错,怎能让无辜之人来替她承担后果。兰陵萧氏的嫡幼子死了,总要有人来担这个责任。可为什么被抓下狱的是她的下属,而不是她?

御前内侍匆匆撑了一把伞走过来,靛蓝色的衣袍在茫茫大雨中都褪去了颜色。

“沈大人,快走吧,陛下不会见你。名剑固然难得,应当爱惜。但若是这名剑不好使,那还不如一把普通的剑。”

他尽管撑着伞,也只能遮住头顶这一小片天,四处而来的凄风冷雨依旧无孔不入地钻入皮下,刻入肉里,剜心蚀骨地痛。

沈朝抬头看向小内侍,雨水铺满她整张脸,早已分不清是咸涩的泪水还是别的。沈朝的镇定,沈朝的骄傲,沈朝的热情都化在苍白无力的双眼之中了无生息。

“求公公再去通传一次。”沈朝知道御前内侍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她知道圣上不会见她,可她还是偏不信命地一次又一次去尝试。

“沈大人,陛下已替你担下萧家的问责。你,你自己好好考量一下吧。”小内侍看着沈朝的模样都有些不忍,这也是他能提醒沈朝的最后一句话。

说罢,小内侍长叹一气,无奈转身离去。

御书房的门没有再打开过,圣上在御书房内待了一宿,沈朝在阶前跪了一夜。

直至天明,沈朝才起身磕磕绊绊地离去。

今天,是行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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