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在家吃的,常安不大舒服,周勀开车去把小芝接了回来。
小芝喜欢吃鱼,晚上芳姨炖了鱼汤,结果常安一进餐厅闻到鱼腥味就觉得胃里又开始泛,周勀在旁边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
“怎么了?”
“有点…恶心。”
“胃里还是不舒服?要不叫先生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芳姨一脸忧心地在旁边建议。
这边周勀已经放下筷子,“很难受?”
“还好。”
“别硬撑了,起来,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周勀起身,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手臂却被常安压住。
她笑着摇头,“没这么娇气,真的不用去医院。”
“你脸色不好。”
“就是这次出去累着了,又陪佳卉乱吃了一些东西,要不你去给我买点药吧。”
“不行,去医院给医生看了再说!”周勀脸色放沉,不答应。
常安皱着眉,嘴里嘀咕:“反正我不去!”
她之前在天佑住了那么长时间,对医院确实有一种莫名的排斥。
芳姨很少见常安使性子,周勀这脸色看着也不大好,以为两夫妻要吵架了,赶紧找了个借口把小芝带走。
常安:“……”
客厅一下空了下来,周勀揉了下额头。
常安扒拉了几下碗里的饭,“我真的不去,你知道的,我讨厌医院的味道。”后半句她说得有些委屈,更偏向于撒娇,周勀压根招架不住她这样,盯着又看了两眼,问:“真的没什么大问题?”
“嗯,就是累着了,加上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那我去给你买药,先吃两颗消炎药试试,但我事先声明,如果明天起来还是不舒服,我上午带你去看医生。”
“好!”
周勀这才勉强同意,起身准备出去。
常安追了一句:“吃了饭再去吧。”
“不用,你先吃。”
他拎了外套和车钥匙出门,芳姨听到动静带着小芝回餐厅了,问:“先生不吃了?”
“嗯,去药店看看!”常安刚说完,一股酸腥直往喉咙口冲,她用手捂住嘴就往洗手间跑。
芳姨只听到连续作恶呕吐的声音。
常安觉得苦胆都要被自己吐出来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等在门口的芳姨都吓了一跳,扶住她,嘴里直喊着不行不行,“我去给先生打电话,还是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常安还固执地摇头,“不用!”
她撑着走回客厅,芳姨知道她脾气犟,也不好多说什么。
常安只觉得胃里吐干净,加上客厅没有鱼腥气,窗外隐约有草木香飘进来,她顿时就觉得舒服了很多。
芳姨倒了半杯温水过来,她喝了两口。
“现在怎么样?”
常安揉着心口,往沙发靠背上靠了靠,“好很多了。”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你…”
芳姨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常安手机铃声响。
“麻烦帮我拿下手机。”
手机在餐厅那边,芳姨只能摇着头过去拿。
周勀的电话,常安接通了。
“喂…”
“你这个月有没有来过月经?”
常安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现在去药店买药还要查生理期的吗?”可自己一说完,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猛地劈下来,劈得她整个人混沌了一下,愣是缓冲了好几秒才渐渐回神。
二十分钟后周勀拎着一只印有药店字样的塑料袋回来,走到客厅风卷残云般把还傻愣在沙发上的常安拉了起来。
“走,去楼上!”
“诶,先生您…”正从餐厅出来的芳姨就见周勀牵着常安往楼上走,话没来得及说完,两人已经上楼,“嘭”一声,二楼卧室的门被撞上了。
这算怎么回事?芳姨还一脸震惊。
周勀一直把常安带到洗手间门口,从袋子里掏出两只长形小盒,盒子上的字样明显,是两根验孕棒。
周勀把盒子直接塞到常安手里。
“进去试试!”
常安还沉浸在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中,愣了下,说:“不会这么巧的吧。”
“试试!”
“可是我也才只比上个月晚了几天而已。”
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大可能,或者说不敢去做尝试,怕自己此时内心明显燃起的希望会在几分钟之后破灭。
那种感觉肯定很糟糕,她不想。
“而且我生理期经常不正常。”
周勀却重重沉了一口气,手指轻捏了下常安的脸,半哄半命令似的。
“进去试试,嗯?”
他揉着常安的肩把人转过去。
常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盒子,狠狠往心底压口气,五指收拢,拽着两只盒子赴死似的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门很快被关上,周勀没有进去,独自站在外面等。
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过了两分钟。
“喂…”
周勀的心猛地被提到了嗓门眼,心想测得这么快?
结果常安是问:“为什么你要买两根?”
周勀:“怕一根测不准!”
常安:“……”
此后里面便没了声音。
周勀在外面踱步子,就洗手间前边那一小块区域,来回左右地绕圈。
一秒,两秒,十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周勀一只手插着后腰,一只手不断摩擦着额头。
他觉得以往几十亿的项目谈判进入胶着期,进展不下去的时候自己也没如此焦虑。
这种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只是刚才他在药店买验孕棒的时候已经向店员咨询了使用说明。
如果怀孕的话,一分钟之内观察窗就会出现紫色线条,最迟三分钟就能最终判断出是否怀孕,可是常安进去显然已经超过三分钟了。
周勀的额头快要被自己揉烂。
“常安!”他终于没忍住,在门上敲了一记,里头没回应。
“怎么样?”
还是没动静。
周勀有些急了,正准备开门,结果门把突然转了一下,门开了,周勀与里头出来的常安打了个照面。
他首先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咬着嘴唇,身体战栗,眸里水光泛滥,亮晶晶地全部沉在眼底,似乎下一秒眼泪就会溢出眼眶。
周勀觉得心口被重重抽了一鞭子,滋沥沥地疼。
该死,为什么要突然买两根验孕棒回来?
为什么要逼着她去燃起希望又不得不亲自打碎这个希望?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周勀在自责中,握紧拳,又松开,双手扶住好像随时要抖得晕过去的常安。
“好了,好了,没事……”
他揉紧她两侧肩膀,把人揽入怀中。
常安僵直的身体一下子磕在他心口。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而涨得快要爆炸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抓了一记,常安突然重重往上提了一口气。
周勀揉着她的背脊,脑中正在盘算该如何安慰她,可是肩头传来她沙哑又破碎的声音。
她说:“周勀…我好像,有了……”
芳姨刚陪小芝吃完饭,正在收拾她的碗筷,只听到楼上一通响。
一会儿是开门的声音,一会儿是撞柜子的声音,连着走廊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也格外急促明显。
这是干什么呢!
芳姨正纳闷,两人下楼了。
周勀扶着常安,身上还跨着常安最近出门经常背的那只枚红色链条包,双手紧紧捏着常安的胳膊,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而常安几乎被他全身武装,戴了丝巾,帽子,外面还披了件外套。
这架势……
“怎么了?太太这是…”
“带她去趟医院!”
“啊?现在?是不是又吐了?要不要……”芳姨追了几步,可周勀显然不愿再给回应,还是常安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跟芳姨交代了几句,让她在家陪小芝,自己去趟医院很快就会回来。
周勀一直把常安扶到车上,给她系好安全带,把身上挎的包拿下来搁她腿上,从头到尾一连串动作都小心翼翼。
路上两人全程无交流,大概是因为紧张。
长河附近有家公立医院,周勀先开车去了那边,一圈问下来才知道晚上医院没有妊娠检查。
“要不明天再来吧。”常安不确定地说,可天知道她其实心里也矛盾得要命。
“明天来,今天晚上你能睡好觉?”周勀反问。
常安苦笑,“大概睡不好。”
“我也睡不好!”
是啊,怎么可能睡得好!
这一路过来,尽管两人看上去神态无恙,可心里早就巨浪滔天了,就这么回去晚上肯定没法睡。
“这边好像还有一家私立医院,我查一下,去那边看看。”
周勀掏出手机查导航,两人重新上车。
二十分钟后站在另一间私立医院大厅,周勀给常安找了张椅子,让她坐那等,他去找护士问,很快人回来了,已经直接挂了号,手里捏着一张挂号单。
“走,在二楼!”
周勀带她坐电梯,二楼急诊诊室,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常安。
“什么问题?”
“胃里不舒服。”常安回答。
老阿姨推了下眼镜,“那你该挂肠胃或者消化道门诊。”
“抱歉!”周勀打断,“我太太最近两天有呕吐现象,月经也已经晚了将近一周,应该是怀了,能否检查一下?”
周勀条理清楚地帮常安回答了医生,老阿姨笑呵呵地又看向常安,“在家自己验过没?”
“啊?”常安反应有些迟钝。
“验过了,两条杠!”还是周勀替她回答。
“那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老阿姨依旧笑眯眯的,转过身在电脑上啪啪敲了几下,签了一张单子给周勀,“先去抽个血吧,验下HCG。”
整个抽血的过程常安也都基本处于懵懂状态,就针头挑入血管的时候她嘴里嘶了一下,周勀在旁边握紧她另一只手。
抽完血之后就是等着拿检查报告。
此时等候区一个人都没有,周勀觉得常安的手冰凉。
“你在担心?”
常安点头,“其实另一条杠的颜色很浅。”
两根验孕棒出来都是两根线,可是紫色那根并不如说明书上标注得那么清晰,“所以会不会是诈和!”
“诈和?”
周勀被她逗乐了,忍不住抬手去揉她的额头,居然揉到一手汗。
“你这是热还是紧张?”
“……”
“好了,是不是诈和一会儿就能知道,再说就算是诈和又怎样!”
“我是怕你空欢喜。”
“傻瓜,想什么呢,我觉得肯定是有了。”他的手掌落下来,盖在常安平坦的小腹上。
常安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胃里都有点痉挛。
“你别乱摸!”她瞪了周勀一眼,把他盖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拍掉,周勀笑了笑,随她去。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周勀几乎是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表,第N次之后总算熬满时间。
“我去取单子!”他起身,手却被常安拉住。
“等等!”
“嗯?”
常安坐那,用一种近乎请求的眼神抬头看着周勀,“我去拿吧。”
“……”
周勀把手里的取票码给她,她慢吞吞地走到机子前面,不算亮的大厅,只有一排机器屏幕发着蓝幽幽的光。
常安没动,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周勀。
周勀扶额,其实他刚才不怎么紧张,因为心里觉得怀孕的机率非常大,重新验血不过是最终确认,可是现在被常安犹豫不决的模样弄得反而紧张了。
他抬手摆了摆,示意她继续。
常安咬住嘴,把取票码塞到扫描的小口上,蓝光一照,很快屏幕上就显示正在打印报告的字样,前后不过数秒钟,有纸从卡槽里落了下来。
她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
上面一排不算大的黑体字,每个字她都认得,却好像又不认得,随后潮湿就模糊了眼眶……
等周勀发现她在哭也就是前后几秒钟的事,可见她那眼泪来得特别快,还特别凶猛,等周勀跨步过去时她已经站那一个人哭得上气接不到下气。
“有了…周勀,我们有宝宝了……真是不敢相信,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孩子了……怎么办,你掐我一下,是不是做梦?你掐我一下……”她捏着那张单子在周勀面前哭成了傻子。
周勀心里翻江倒海,可最多的情绪居然不是激动,而是心疼。
他用手掌捧住常安的脸,指腹不断摩挲,眼泪却被他越擦越多,最后常安一头栽进他怀里,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我要当妈妈了,这次是真的…周勀,我要当妈妈了,我好高兴……”
她情绪激动,显然已经失去了控制,可是声音却抽得厉害,以至于整个人都在抖。
周勀用劲搂住怀里的人,纤瘦一具身子,抬头看到大厅外面悬住的月光,有微风往里吹,他努力压住喉咙口往上泛的腥气。
她要当妈妈了。
他要当爸爸了。
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皎白月光,地上有一层银毯。
周勀在视线模糊中捋着怀里快要哭岔气的人。
谢天谢地,大概是他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
后来在漫长的人生回忆中,那晚注定要成为一个特殊的时刻。
常安完全不记得怎么回的诊室,怎么听到了医生最终的诊断,又怎么被周勀一路牵着护着回到了长河。
整个过程都是振奋的,颤抖的,慌乱的,却又是浑浑噩噩好像脚不沾地的。
直到后来躺到床上,周勀用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裙料子抚摸她的小腹,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掌温,还有一种很玄妙的安宁感。
她第N次不确定地问:“这里面真的装了一条小生命?”
周勀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对,你怀孕了,我们有宝宝了,刚才的验血报告也已经确认。”
那种感觉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常安盯着眼前的男人,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滚下来。
天哪,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几乎是一路从医院哭回来的,洗澡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哭了一回,这下又来,好像眼泪就是不受控一样。
“抱歉,我不能哭了,说好不哭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是不是特别傻?”她说到后面自己拿手臂翻过来盖住眼睛,可是肩膀轻颤,表示她根本没止住哭泣。
太难了,强烈的情绪犹如巨浪压过来,她除了不断流眼泪之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和喧嚣自己的情绪。
周勀也不哄,只是侧身把人揽到怀中,等她这波情绪过去了才开口说:“明天开始我把小赵派过来接送小芝,你别再自己开车出门了。”
“嗯。”
“油画和水粉那些孕期内也尽量别再碰,颜料可能对胎儿有影响。”
“好!”
“还有新装修的画室暂且先别进去,我明天让徐南找个检测机构上门,先测测装修材料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可能我们最近需要搬到怡和去!”
“……”
“另外芳姨一个人在家照顾你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我再找个住家保姆过来,小芝那边…”
“行了!”常安打断他,“没你想的这么严重,你过于紧张了。”
是啊,他确实紧张,且他这种紧张还跟常安的不同,常安能哭能笑,情绪不受控说来就来,可是他没法这样,脸上毫无失态,心里却早就在医生断定她怀孕的那一刻已经山河喷涌。
其实他何止是紧张,他还无措,还慌。
就跟现在这样,他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的人,不舍得松,又不敢搂得太紧,怕自己没轻没重压到孩子。
最后周勀垂头吻了下常安的发顶。
“我明天不去公司,在家陪你。”
“嗯?你公司不忙?”
忙,忙得要死,可是再忙也没有她和孩子重要。
“还可以,徐南在!”
他又拍了下常安的背,把人往下抱了一点,“早点睡,以后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常安难得听话,乖乖从周勀怀里滑下去,盖好毯子,又突然转过身来,“等一下!”
周勀:“嗯?”
常安:“能不能先别把我怀孕的事告诉别人,等两周后做完B超再定。”
云凌这边还有一些老说法,三个月之内胎儿不稳,在此期间一般都会对外瞒住怀孕的消息,等稳了才会报喜。
周勀想了想,觉得也算合理。
“好,等拿到了B超结果再说,睡吧。”
……
第二天周勀果然没去公司,在家陪了常安一天。
她情绪比之前一晚总算稳定了一些,不过午睡之前还是没控制住又哭了一场,原本昨晚因为哭得太厉害眼睛就有点红肿,这下情况更严重。
周勀也是纳了闷,是不是孕妇情绪都不稳定?但好在她胃里不难受了,孕吐反应比之前要轻一点。
比之孕吐和掉眼泪,周勀觉得还是后者要舒服一些。
两人之前商量过,所以常安怀孕的消息对外一直瞒住了,连周宅和魏素瑛及常佳卉那边都没告知,不过芳姨和小芝是知道的。
芳姨那边是第二天周勀跟她说的,因为需要她照顾常安的饮食起居,现在常安怀孕了,她更要费心,为此周勀给芳姨涨了工资。
小芝那边是常安亲口跟她说的,就在第二天晚饭之后,常安特意把她叫到院子里。
初夏的天气还不算热,院子里摆了纳凉的桌椅,切成薄片的西瓜,樱桃,还有蓝莓,被芳姨装成果盘放在上面。
四周微风徐徐,月色明朗,常安便在那样的情况下告诉小芝自己怀孕了。
六岁的孩子,很多对于“怀孕”这两个字的意思还一知半解,可是常安知道小芝懂,因为她的经历和出生导致她比同龄人早熟,且更敏感,这也是常安不想隐瞒并在第一时间告知她的原因,怕晚了她会有其他想法。
甚至常安都做好了她要闹脾气或者耍情绪的准备,可是小芝并没有。
常安问她:“会不会难过?”
她摇头:“为什么要难过?”
常安又问:“那害怕呢?”
她还是摇头:“我很高兴,因为很快就有个小孩出来可以陪我玩。”
常安:“……”
小芝轻轻拿自己的小手掌贴在常安小腹上,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常安被她的样子逗笑,“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起码四个月之后吧,不过你可以偷偷告诉我,你是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芝想了想,踮着脚跟凑到常安耳边多,嘀嘀咕咕说了一句什么,常安笑得快要岔气。
“人小鬼大,你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小芝咯咯笑了两声,“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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