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并没有过问太多周勀公司里的事,一是那些她也不懂,就算问了也丝毫帮不上忙,但周勀却还得耐住性子跟她解释,如此一来一往,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二是问了之后她就必须安慰,可是安慰什么呢,现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废话对他来说大概是最无用的。
常安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而不需要做什么。
……
第二日常安照计划去了梵蒂冈。
梵蒂冈是罗马西北角高地的一个内陆国家,面积很小,人口也不多,四面与意大利接壤,所以称为“国中国”,但这个小国家是全世界天主教的中心——以教皇为首的教廷所在地,也就是世界六分之一人口的信仰中心。
很美的一个小国,但游客众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面孔和肤色。
常安计划只能呆一天,所以走马观花地看看,独自去了圣彼得大教堂,梵蒂冈博物馆,西斯廷礼拜堂。
晚上回到酒店,照例给周勀发了几张照片,其中有张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恢弘绚烂的天花让人实在不愿挪开眼。
照片发过去之后,常安又紧接着发了一句:“下次有机会,我陪你再来一次。”可是微信发过去迟迟没有回复。
这时国内差不多已经靠凌晨一点,常安料想周勀应该睡了,也就没挂心上。
她去洗了一个澡,又收拾了行李,躺到床上已经很晚了,睡前习惯性又刷了遍微信,却看到周歆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她发了张北京饭店的门头,配词——“故地重游,每次来北京都住这里。”
常安心里颤了颤。
周歆去北京了,周勀也在北京,他们是否在一起?
那晚常安没有睡好,她归结于陌生酒店陌生的床,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就醒了,翻来覆去,头晕脑胀。
起来去洗手间冲了一个澡,回到床上,还是没忍住摸过手机。
那只大灰兔的界面还停留在昨晚给他发的几张照片,一整夜了,他并没有回复,而周歆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一张照片——北京饭店的早餐厅,她拍了张餐盘里的食物,配色很漂亮的沙拉和面包,对面却明显还有另外一个盘子,盘子边缘隐约一只手,手腕上是棕色皮带的男士腕表。
腕表常安认得,周勀常带的那块。
常安告诫自己要理智,信任是彼此的,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一切才刚刚开始,可是曾彼此许诺过,往后的路还很长。
她放下手机,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不大好,灰青的黑眼圈,可是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淡去,斑斑痕迹昭示着两人前几天的疯狂。
常安拍了下自己的脸,对着镜子说:“别胡思乱想,别在这个时候给他舔乱!”
常安退了房,按计划上午先坐车回罗马,下午的航班飞伦敦,利用吃早饭的空档她搜索国内网站,并没找到一条关于裕安和孙正道出事的新闻。
这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默默祈祷,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下午利用候机的功夫又试图联系了常望德。
这么多年,常安从来不过问常望德工作上的事,也从不利用他的职务为自己谋过什么,但这次她打算破一次例。
孙正道和裕安的事,她觉得问父亲最合适,毕竟他的职务在那,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可是拨了两遍他的私人号码,无人接听,常安心里没底,给常佳卉发了;
“爸这几天在家吗?”
那边很快回复了,“在吧,不过很忙,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天黑之后才回来,你找他有事?”
常安想了想,觉得还是不适合跟常佳卉这个大嘴巴说实情。
“没事,只是问问,他身体还没恢复,你让瑛姨劝他别太劳累。”
之后又跟常佳卉扯了两句,广播提醒要登机了,便止了话题。
傍晚时分常安抵达伦敦,打车回了宅子,收拾好本想给周勀报声平安,但伦敦与国内八小时时差,这会儿北京差不多已经凌晨三四点,打电话或者发微信都不合适,于是作罢。
第二日常安约了Edan见面,刚好是午饭时间,所以约在别墅附近的西餐厅。
Edan有事,抽出中午时间急匆匆地赶来,见到常安第一句话就是:“Ann,你脸色不好看。”
常安无语,这人会不会聊天?
“可能是最近没睡好,怎么,很难看?”
“那倒没有,在我眼里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prettygirl。”
常安控制住朝他翻白眼,拿过餐单简单点了吃食。
“聊正事!”
“ok,聊正事!”Edan还刻意清了清嗓子,从包里掏出一叠东西,“这是MissXue生前留下的所有财产,除掉那套House,都在这里。”
常安拿过资料粗粗翻了遍,外婆留下多少遗产她其实心里有个大概数目,毕竟之前律师已经找她签过遗产继承的手续,找Edan再梳理一遍只是流程上的事。
“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这些吧。”她把资料又递过去。
Edan大惊,“就这些?”
常安:“对!”
Edan:“All?所有?全部?”
常安笑,“你这是什么表情?之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除了我外婆生前住的那套别墅,其余所有遗产都投到基金里面,基金名字就以她的中文名命名。”
Edan喝了口咖啡缓缓。
常安也不喜欢废话,“需要我签字的文件你尽快给我,我在伦敦也呆不了几天,剩下的你全权替我处理。”Edan为她办事这么多年,早已从理财顾问上升到朋友关系,所以绝对可以信任。
Edan呵呵两声,“Prettyand…richgirl!”
常安觉得这个恭维真是俗气又简明,但是她受之有愧,这本资料上的金额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数字,如果不做点什么,存在得毫无意义,更何况钱也不是她的,她一分都没赚。
“我外公生前就有这个愿望,但后来身体不行了,一直搁置,我外婆跟我提过几次,只是那时候她还要顾虑我妈妈和我,所以没办,现在人都不在了,我想为我外婆做点事,办个慈善基金比把钱扔在银行有意义。”
最主要常安也不缺钱,就算把外婆的遗产都捐了,薛冰给她留的那些就足够她挥霍几辈子。
Edan了解她的情况,羡慕嫉妒又感叹,但更多的是欣赏。
“主会保佑你!”他一本正经说。
常安被他逗笑,“行了,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先吃饭!”
“等等!”
常安一愣,“你还有事?”
Edan又抽了餐单,“再加份牛排,你这么富裕!”
常安:“……”
午饭之后Edan还有工作,常安没多留,出了餐厅之后也没坐车,步行回别墅,路上看到许多商店和餐厅门口还有圣诞节的装饰物。
圣诞刚过啊,想着之前去意大利的时候周勀还说要陪她过平安夜,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又默默掏出手机,国内应该已经是晚上了,她不知道这时候周勀在哪里。
两人已经两天没联系了,她想主动发条微信问问,可是内容编辑了半天,不知如何起头,最终还是作罢。
晚上张姐和另外两个以前在别墅里做过工的华人保姆知道常安回来了,约了过来聚餐。
知道常安也不会做饭,于是来的时候都已经备好了食材。
厨房已经好久没用,但这边一直有人打扫,所以稍作收拾便能使用。
晚饭做了几个中国菜,又烤了蛋糕和披萨。
常安吃得不多,但喝了好些酒,心里挺愉快。
她不是一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但张姐和这些保姆曾照顾过她,朝夕相处好多年了,难得见一次面难免激动,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只是那晚喝得有点多了,第二天醒来人在卧室床上,摸过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了周勀的未接来电,时间显示是昨天夜里打过来的。
她猜测可能自己醉死了,所以并没听到铃声,赶紧回拨过去,可是等了好久对方都无人接听。
常安有些气馁,加上宿醉导致头疼得厉害,拉过被子又睡了过去。
常安在伦敦留了三天。
Edan效率高,基金的准备资料都做得差不多了,赶在她回国之前把一些重要文件让她签了字。
常安又抽出一天时间,去商场逛了逛。
难得出来一趟,总得带点礼物回去,同事那边好解决,圣诞折扣还没过,常安挑了些香水和巧克力,婆婆和瑛姨那边,她挑了两套应该的本土护肤品,爷爷,公公和父亲那边,她挑了护肤品,常佳卉的礼物倒是花了点心思,小姑娘嘛,毕竟要虚荣一些,所以给她选了条手链,想想她现在的工作性质需要经常出门见人,常望德也没什么零花钱补贴,常安又辗转去了Burberry的旗舰店,照着常佳卉的身高尺寸给她选了件风衣。
结完账出来已经傍晚,还剩周勀和周歆的礼物没有买。
常安大包小包已经拎了很多东西,她不喜欢逛街,腿都要断了,也不想再折腾,于是返回店里又随便选了条女士围巾。
她知道周歆肯定不缺这些东西,但买给她是自己的心意。
最后就剩周勀的东西了,整条繁华的街道,橱窗里已经透出灯光,可是常安心里隐约堵着东西,挣扎一番,算了,她不想买了,谁让他让她不开心!
……
机票已经提前订好了,第二天下午的航班从伦敦直飞云凌。
常安到家后把东西一样样分类收拾好,怕自己忘记,所以在每件礼物上都贴了便签纸。
她来时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小号行李箱,可是回去时显然箱子里放不下,好在储藏间里还有其他箱子,她去拖了只出来,把东西都收拾妥当。
弄完出门随便吃了点东西,赶在天黑之前到家,刚进门,手机响,周勀的电话。
常安赶紧接通。
“喂!”
“是我……”
常安苦笑,他每次打电话过来,开头就这两个字,难道还怕她听不出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喝酒了?”
“听得出来?”
“声音很明显。”哑哑的,沉沉的,听上去有气无力。
那边周勀一时又没了声音,其实两人距离上次联系已经隔了四五天了,照理应该有很多话要讲,但是他不开口,她也不吭声,沉默了一段,听到有点沉的呼吸,最后还是周勀先开口,“你在哪?”
“伦敦,你呢?”
“北京。”
一时两人都笑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常安这几天堵在心里的东西好像缓解了很多,她慢慢把身子靠在门板上,又问:“裕安的事解决了吗?”
“没有。”
“不顺利?”
“嗯。”
常安便没再往下问,其实听他的声音就知道状态很差了,有些心疼,却没说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回云凌?”
“还没确定,可能还需要呆几天。”
“一个人吗?”
“徐南和老邓都在。”那边突然咳了一声。
常安心思一紧,“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周勀压住咳嗽的声音,缓了一下,“你呢,什么时候回云凌?”
“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嗯。”
两人又开始沉默。
常安靠在门上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板。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如此疲惫,压力如此大,作为妻子这时候就算帮不上任何,至少应该说些贴己的话,可是平日里对着长辈的那些巧嘴乖舌都没有了。
她在周勀面前一直显得过于拘谨。
话太少了,不是不想说,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常安有些难以支撑,她把脚收回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要不先挂了?”
“嗯。”
那边依旧是沉沉的声音。
常安咬了下嘴唇,“那就先这样。”她把手机从耳边捞开,准备挂机,却在最后一秒听到那边略带急促的声音,“等等!”
常安赶紧把手机又摁到耳边。
“还有事?”
又是一段沉默,却带着他细微的呼吸,但时间很短,片刻之后耳边再度传来周勀的声音。
他说:“常安,我很想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常安心脏被搅得死疼。
她也想啊,很想,但是她不会说。
她突然极其讨厌这么克制的自己,到底在担心和恐慌什么?
那边的人似乎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勀嗬了声:“抱歉,喝多了,到云凌之后跟我联系。”这次换他主动挂了电话。
风从院子那头吹过来,树枝沙沙作响。
常安闭着眼睛靠在门上喘气。
真没出息!
……
北京饭店,时间早已过凌晨了。周勀把手机扔到桌上,窗外依旧是川流不息的长安街,他疲惫不堪,拉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陷在里面,手扶着额头,头很沉,却又睡不着。
在那坐了一会儿,直到门铃响。
周勀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周歆,并不意外,这么晚也就只有她还有胆来吵他。
“有事?”
周歆看了他一眼,身上衬衣还没脱,领带被扯松了,领口耷拉着,眼圈发红,状态极其差。
“徐南说你喝多了,来看看你,能进去吗?”
“不方便。”
周歆苦笑,“你房里就你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
周勀还抓着门把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所以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他并不欢迎。
周歆想刺他几句,可是见他脸色这么差,心里终究不忍。
“那就在门口说吧,我已经联系上了褚峰,他答应跟我见一面。”
周勀眉头抽了抽,“你见他?”
“至少也算一条后路,如果裕安真的被迫撤资,发展银行是最后的选择。”
周勀哼笑:“褚峰自身都难保。”
周歆:“这倒不见得,他和裕安之间并没有业务来往,唯一关联只不过和李美玉是夫妻,更何况我也只是试试,起码是条路,哥,我想帮你!”
自出事之后周歆确实一直在帮周勀走动,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无论结果如何,但至少她是真心实意在帮他。
周勀轻微收口气,“谢谢!”
周歆笑出来,“谢什么,一家人还说这种话。”完了又问,“你那位还在意大利旅游?”
猛一下拐弯,周勀愣是没接住,顿了两秒才回,“明天回国。”
周歆忍不住编排,“她也是心大,你这边都已经乱成粥了,她还有心情旅游。哥,她对你是不是…”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周勀生生打算周歆的话,随手关了门,周歆被隔在门外,脸色极其难看。
周勀重新走到床前,手机还扔在桌上,屏幕已经暗了,他搓了下脸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伸手够了烟和打火机……
罗马飞回云凌的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落地云凌机场已经是隔天上午十点多。
常安取了行李箱出来,到达大厅里旅客众多,她站了一会儿,找地方吃了点东西填肚子,餐厅大门正好对着播放航班时刻表的显示屏,她看到“北京”两个字。
这是国际航班的到达大厅。
常安捧着脑袋想了片刻,付款买单,起身拖着重死人的行李箱往国内航站楼的方向走去。
……
周勀在北京呆了快一周,能见的人都见了一遍,但事情毫无起色,孙正道和李美玉那边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之前进去的几位裕安高管也一直没能出来。
当晚又约了一个司法机构的人吃饭,地点极为隐秘,起初都是泛泛之谈,因为之前有过工作上的来往,只当一个朋友叙旧,只是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上来了,对方说了真话。
“小周,有些事我照理不便透露,但毕竟这么多年朋友,跟你父亲也是旧识,所以劝你一句,早作打算!”说着把身子往周勀那边凑,压低声音,“就孙正道和裕安这件事上基本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上面授意严办,而且要树典型,你也是聪明人,你父亲应该也明白,一旦树了典型,不光孙正道和裕安逃不掉,往后再查下去可能还会牵连出其他事,至于具体什么事我也不能再说了,但有一点可以提醒,这次动作意不在孙正道,他只是一个引子,具体在哪,你自己琢磨!”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
毫不例外,那晚周勀又喝多了,被徐南扶进房间,徐南见他脸色极差,也不敢多留,替他倒了杯水搁着就离开了。
周勀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会儿,理着整件事的思路。
之前他所想到的最坏结果即孙正道被革职查办,项目受影响是逃不掉的,但应该不会太大,可照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不光革职查办这么简单,正如晚上那位司法机构的人所述,一旦被立了典型,裕安便首当其冲。这两年上头整治之心很坚定,各路动作频繁,严惩贪腐,整治党纪党风,所以裕安被迫撤资,项目喊停也不是不可能,可如果这次的动作目的不在孙正道,又是为了什么?
裕安?
裕安什么性质,G企,代表国家财产。
周勀越想越头疼,把手臂反过来压额头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胸闷气短似的,干脆扯了领带,起来摸手机。
他觉得需要找人说说话,不然得憋死,犹豫半天还是拨了常安的号码,可是那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听。
按时间推算这会儿她应该到云凌了,说好让她到家之后联系自己的,可她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周勀烦躁得很,把手机又丢到一边,折腾两下才从床上爬起来,撑着想去浴室冲把澡,结果走两步门铃开始响。
这么晚了,又是周歆!
他搓了下脸置之不理,继续往浴室走,可是门铃又连续响了两声。
周歆什么德性他清楚,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寒着一张脸走过去,拉开门。
“你有意思吗?能不能别…”结果话到一半,声音被硬生生切断。
门口站的是常安,穿着白色防风服,拖着行李箱,整张脸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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