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被已经听厌听烦的鸟叫声吵醒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至少对于苏青而言，这是他六天以来每日无聊生活的开始。

困乏、没有目的地张望。

他从屋檐上苏醒，然后一边监视馆驿中的要员，一边喝完昨晚喝剩下的“隔夜茶”——自从上次在赵括茶屋中品尝过一回他们家独特的花茶，苏青似乎便开始习惯以茶代酒。

这并非因为戒酒的执念在此刻占据了上风，而是因为饮用这个花茶时比饮酒的感受更为奇妙，不管是放松心情还是安眠的功效。

苏青饮酒为的不正是让自己忘记所有，然后逃到梦中解决心中的不幸，尽管大梦一场之后通常什么情况都不会发生改变。

前来武川征税的朝廷使者在一个位于镇中央的馆驿落脚，据传言所说，此人自从入住馆驿后便再没外出过一步，看上去处事非常谨慎小心，是以普通人几乎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为了证明传言不虚，苏青特意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蹲守在驿馆周边区域，最后发现果然不见其人，不免得有些沮丧，他甚至连怎么找到那个人都没有头绪。

喝完旧茶，苏青从屋顶跳下，轻松落地，再拐个弯就能看见一处茶摊，店小二忙着招手揽客，说：“客官，今天也有上好的茶，你请入坐。”

“我只喝我自己的茶，你这里有可以煮茶的东西吗，钱我照付。”苏青拿出自己的茶包，举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咦，奇异的芬芳。

店小二醉了似的讲道：“你……你请便！我这便替客官端水送柴来。”

苏青正苦恼于如何找到朝廷使者的心情，在看见茶水沸腾，散发出香气的那一刻，尽情释然了。

不知不觉中，小小茶摊竟吸引不少人前来驻足品茗。

“这位公子，你这茶叫什么茶？香气浓烈却不媚俗，回味一股悠长的本草芬芳，甚是怡人！”

“我好像听过高昂将军就爱喝这种茶，叫什么……金眸子？”

“不对不对，根本没有听过这种茶树。”

苏青听罢，忽然心生一计，扔下方才煮好的茶水扬长而去。他先是到东市买来锦盒，然后把剩下的茶包放进去，包装成精致的礼物，不过须臾，带着礼物又一次来到朝廷使者所居住的馆驿大门前。

“各位官爷，小人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赠礼。”苏青捧上礼物：“大将军生平别无爱好，独爱品茶，而这‘金眸子’更是大将军的心头好！先前大将军应该也将此茶赠予过那位大人，将军唯恐招待不周，特意让小的前来再将此茶赠予那位大人。”

看门小厮听罢，头也不回，骂道：“什么茶不茶的，赶紧滚！”

“等等！”很快，又有另一人制止道：“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要过问，先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四个全副武装的军士来到门前将苏青带进馆驿。

馆驿内，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有朝廷鹰犬的身影，光是一个庭院里就有二十多人，分别看管入口和出口、过道等等地方，他们无事可做时便坐在地上玩玩骨牌，都是偷偷玩，不敢太张扬，长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青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估计，他们基本全天候都有人看守，想要从这个地方无声无息地进去盗走什么东西，然后安然无恙地走出来，简直天方夜谭。

他正思量着什么，却被推进某个屋子里，手里的礼物也被强拿了去。

“大人，请过目。”拿走礼物的小厮把东西给到一个相貌清癯的男人面前，男人看都不看一眼，推到一边。

“大将军平日公务繁忙，这我知道，可是他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与我会面，现在才想起来送礼？”他官威十足，但是体弱无比，早生白发，有着一副与声音极不相符的躯壳：“告诉你家将军，茶，我没兴趣，上次大将军给的东西我一概没有动过，待会儿你全都带回去。”

苏青有模有样地拱手敬道：“大人，小的奉命行事，哪敢从大人手里拿走东西！”

“那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时限无多，请大将军尽快完成朝廷委以的重任！”使者站了起来，傲慢地转过身去：“不然，我只能秉公办事。”

苏青虽是不懂半点医术星相，可是在陶勿用和慕容嫣的耳濡目染之下，却也学到些皮毛话术，他抓住使者体弱的特点，继续说道：“大人，小的看你眉间黑气氤氲，似是有顽疾缠身？古语有云，百病根源运气为先，若是身体不好，这运气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人不是已经让你回去了吗！”站在苏青背后的小厮打断了他的话。

苏青谄媚地笑着：“大人，小的只是想告诉你，大将军所赠之茶可不是普通的茶饮！那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金眸子’花茶，传闻喝过的人能被驱散厄运，身体自然就会变好了。大将军平常独嗜此物，这东西，小的就不带回去了，望大人多多保重身体。”

言罢，苏青正欲离去。

“等等！”使者大人走到苏青身边，依然傲慢如初，根本不看着苏青说话：“你随我来。”

使者把苏青带到自己的卧房里，此地距离方才会客的地方不过咫尺，仅仅相隔一墙。

“你看上去很受大将军信任？”使者说：“实不相瞒，大将军的难处我知道，我也希望他早日脱离苦海，只是朝廷让我来做这件事，我实在无法……大丈夫生于此世，不就是为了忠君报国？大将军一定也知道我的难处。”

苏青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书生，心里的警惕慢慢变成同情，他似乎知道为何面前的人如此愁眉苦脸：在生民百姓和忠君报国之间，他与高昂同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大人，你的话我一定全部带到大将军那。”苏青道：“小的还有一言，不知大人可愿听？”

“请说。”

“大人的病或许可由一位密医根治，她目前恰好云游到武川，就在长苇客栈那，小人方才那些看相本领全都是她教的！”苏青话里有话，叹气道：“或许大人和大将军命里都终有一劫，躲不过，也不能躲。”

使者惆怅不已，坐在书桌前扶额闭目。与此同时，苏青已经偷偷从卧房里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既然你不想做，那我帮你做。”侠盗留下一张白纸，一句良言，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