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感到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她依稀觉得自己在一辆车上,车身随着路面的颠簸而时不时地上下起伏着。
周围很嘈杂,有人在大声说话,时不时地发出咒骂,或者放肆的大笑,说的都是阿语。
她居然还活着……
她努力去回想爆炸最后一刻发生的事,那些人踩到地雷,她也被地雷的余波给炸晕了。
然后呢?她现在在哪里?他们又是什么人?陆念安他们呢?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可什么也看不清,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模糊到扭曲变形的光影。
她突然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挣扎着想动,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女人好像醒了!”旁边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高喊了一声。
很快有人过来,粗鲁地掐住她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她摔了回去。
这人操着口音浓重的阿语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
沈岁岁只觉得自己仿佛如濒死的鱼,只能躺在岸上喘气,她还想挣扎着再动一下,可无奈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意识模糊中,她再一次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在车上了,四周很静也很黑,可以闻到腐朽的潮湿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气息。
她艰难地移动了下身子,费力地伸出手去摸四周,她被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身后是坑洼不平的墙壁。
她猜想这个应该是牢房,抓住她的人很有可能是那些恐怖分子。
而比这个更糟糕的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她第一时间想到是她的眼角膜受伤或者脱落了,她的眼角膜本身就比一般人要脆弱,承受不住一次又一次爆炸的剧烈冲击。
她又试着动了动身子,肋骨骨折,腹部的伤口裂开后也再没有处理过,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如果再不处理,恐怕会感染。
可身边什么都没有。
而且,她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她从身体对饥饿和干渴的感觉判断,大概已经有三天了。
她绝望地再一次闭上眼睛,不知道阿衍他们怎么样了,躲过这些恐怖分子了吗,平安了吗?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开门声惊醒,然后是一串脚步声,有个人在她的身边放下两个碗,说了一句什么,便走了。
等关门声再一次响起,确定那个人走后,她摸了摸,发现一个碗里是食物,一个碗里是水。
她咬着牙忍着痛往碗边挪了挪,颤抖的拿起碗喝水,再拿起另外一个碗里的食物用手扒拉着吃。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吃完,她喘着粗气平躺了一会儿,等待身体的疼痛下去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了,有人进来收碗,她大叫:“等一下!”半撑起身子,一把抓住那人的裤脚。
“我的伤口必须要处理,你们有消毒药品吗,我是医生……我可以处理,”她也不管那个听不听得懂,一口气说完。
那人脚步停了,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判断她的话,但很快,他甩开她的手,端起碗想走。
“等一下!我要上厕所!”她又用阿语说了遍厕所,那个人似乎是听懂了,他用阿语说了一句什么,说完再也不理她,很快就走了。
沈岁岁绝望地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只刚才的那一点动作已让她疼痛不堪。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说明她还有用,是想用她做人质?
她换了口气,咬牙撑着身体慢慢地靠墙站了起来,只刚刚迈出一步,就牵动伤口,痛得倒抽一口气。她咬着牙慢慢地移动步子,沿着墙一点一点摸过去,是一间很小的房子,四面封闭,她没有摸到窗户,只有一扇被锁上的铁门。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下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给她拷上手铐压着她就走。
那人压着她走了几步,开口跟另一个人说话,是个女人,他们口音很重说话也快,她只听懂了其中几个单词。
她猜这个女人应该是带她去上厕所的,果然,她把她推进一个地方,粗鲁地给她解开手铐,就关上门走了。
她捂着伤口背靠在门上,因为这一连串的折腾,她脸色惨白不住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那个女人给她重新铐上手铐,压着她往回走。
她脚步虚浮,走了几步,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女人急着喊了几声,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架起她把她拖着带回了刚才的房间。
她被粗暴地摔在地上,一瞬间身体传来的疼痛,让她险些昏厥过去。
意识在混沌中飘远。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旁边两人起了争执,她听不懂,但却捕捉到几个单词,中国人……医生……
然后,他们走了,门又被重重关上。
她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
当她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发烧了。疲惫,疼痛,惊惧,感染,黑暗……她开始时昏时醒。
门打开,有人给她送饭,她就挣扎着吃上几口,终于在门被第三次打开时,她发现她连爬起来吃饭的力气也没有了。
有人在旁边说话,声音远远近近听不真切。
身体似乎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好像不是自己的,麻木地漂浮在意识之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不杀她也不救她,但是,她知道那些恐怖分子的手段,她还想活下去,她还想回去,回去,就和阿衍结婚……
阿衍……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
梦里,她和他举办了一场温馨而美好的婚礼,她身穿婚纱,而他一身礼服,长身玉立,站在逆光处,微微回首看她。
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眉宇飞扬,一如少年模样。
他牵起她的手从鲜花簇拥的高台上迤逦而过,她的父母坐在台下含笑看着他们,眼里有欣慰的泪花。
陆晓玥,莫凡,谢姗,艾玛,还有她的同事朋友们都坐在一起鼓掌。
而她回头,就落进他漾着温柔的双眸之中。
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深情缱绻的吻。
此生所求,不过此人此刻。
她笑起来,满足地回应他,眼角缓缓沁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沈岁岁伤口感染发炎,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之中,她感到有冰凉的液体从她的嘴唇流入,有一双手轻柔地为她擦拭伤口,上药包扎 。
她的身体仿佛轻盈了些,意识断断续续中,她感到有人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她努力想听清他的话,可仿佛如指尖沙,她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那一刹那的流逝。
然后,那人似乎留恋地碰了碰她的脸,便起身离开。
沈岁岁想要抓住他,想要让他别走,可身体不听使唤。
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垂在身边的手指终于只是无力地动了动,黯淡无光的房间里只有她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亘古不变。
陆念安走出牢房,阿布等在门口,带着他穿过一条阴暗陈旧的走廊,两边的牢房传来凄厉的哀嚎声,惨烈的哭喊声还有混合着阿语邪肆的大笑声。
再行一段向上盘旋的楼梯,阳光才透了进来,可以看出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碉堡,浑厚古朴的黄色建筑,处处显示着历经百年的沧桑痕迹。
碉堡的每一层楼上都有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持枪放哨,黑色的旗帜在金色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碉堡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庭院,那些持枪的男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看到陆念安时帽兜底下露出的那双眼睛都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冰冷狠戾。
最中间的台子上,有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正聚在一起赌博,旁边一群人围着起哄。
他们围着的是一个X国的孕妇,那孕妇已经被吓傻了,只是躺在那浑身颤抖流着泪。
孕妇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少年,左边的少年高喊了一句,右边的少年也很快地高喊了一句,围着的人也纷纷附和着喊叫。
左边的少年笑了一下,突然拔出一把刀直接划向孕妇的肚皮,生生地在她的肚子上划开一个大口子,孕妇的惨叫响彻云霄。那少年连眉头都不皱,手伸进孕妇肚内把孩子一把拉了出来,高举着给大家看,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孩子,还活着正哇哇地哭着,而地上的孕妇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已经死了。
右边的少年似乎是堵输了,气不过,开枪朝着那小孩就是怦怦两枪,左边的少年大笑一声,把孩子摔在地上。
他们堵的是孕妇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陆念安的脚步微微一顿,垂下眼不再看。
前面带路的阿布此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我们对中国人是很友好的,而且我们很尊重优秀的医生。”
“Dr Lu,请吧,”他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念安没有说话,只是最后抬头望了望天。
那里,天空澄明,碧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仿佛一切的血腥屠戮和罪孽都可以被掩藏在阳光之下。
两日后,经过MSF和多国政府的努力,共有6名恐怖主义挟持的人质被成功解救。
沈岁岁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更多的人,他们仿佛茫茫大漠里的一粒沙,消逝在这片大地上,留下的只有他们的名字和一段怅然的故事。
一周后,沈岁岁被转机送回香港,再送回B市。
她伤口被处理过,感染没有进一步恶化,只是眼角膜脱落,必须要立即进行手术。
一个月后,她终于可以再次看清这个世界,摘下纱布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戒指。
小小的一个指环,散发着朴素的银色光芒。
她终于明白过来,那一天他搂着她说的话。
他说:“岁岁,等我们回去就结婚。”
直到最后,他依然留下一线希望给她,漫漫人生长路,他知道只要还有希望,人,就能走下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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