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安压抑着恼火。

她好像永远能掐准最关键的命脉来威胁他！

数次交锋, 他就没有一次讨着好，这女人极其擅长化解劣势，或者说她简直不折手段地获取上风位置，她不管处境是否危险, 不管他人如何算计, 只顽固地认准自己的目标，什么都能利用。

尤利安不想承认这家伙有分寸, 对他来说, 没有足够实力支撑的嚣张不叫自信，而这女人无疑是狂妄自大到极点的人，他甚至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谁都摸不准她的思维方式，而且她坑人都不分敌我。

他这样强硬霸道的人, 比狠，狠不过她, 比疯, 疯不过她，也亏得白狮多年来只把人约束在后勤没放出来, 真要放出来，白狮还不定是现在这个画风——她拥有一种将周围的一切都带入自己节奏、任自己摆布的魔性！

当然尤利安内心隐隐还有几分嫉妒，白狮军团到底是家大业大、能人辈出, 连这样的能力者都能忍住不用, 如果是他下属……算了, 这种假设不能有，他现在看她都觉得头痛得要命，真要在他麾下，整个凯撒军团早给她玩残了。

“你的速度是不是慢了点？”

尤利安声音冰冷：“你不会真想赶着浸泡那些东西？……还在磨蹭什么？”

代谢物随时都会追赶而来的迫切, 叫在场的人都有强烈的紧张感，在场最关键的人物当然吸引了所有的注意，等待的时间总是最漫长的，而若是内心焦躁不安的等待，就更是折磨人。

阿黛尔一寸一寸摸索着通道，精神力如植物发达的根系般纠缠进岩层，深入岩石覆盖之地所包裹的一切，她的速度不见得就比之前来得慢——虽然确实多付诸了一些专注——也不见得是在拖延时间，但周围的人却很难以之前的心态保持围观。

“这里的岩层更致密，您知道，”坐在他肩头的人分了点神，平静地回答他，“排序越靠后的通道，越难清查。”

她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左肩，纤细的腰肢与双腿架在他的右肩，脱下防护服之后的躯体更加柔软，轻轻一掐都恐将人折断——却就是这么孱弱到极点的身躯，蕴藏了那些强大精神力，以及那个狡诈又疯狂得可怕的脑袋。

唐不置一言地背着昏迷不醒的希娜，尤利安的两个部下同样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除了研究员凯特会随手记录一些数据发出点声响之外，狭窄的通道内连呼吸与脚步声都几近不闻。

这种僵硬又紧张的沉默又持续了好一会儿，阿黛尔抽丝剥茧般进行着精密操作，她还未触及到这条通道所涵盖的范围，但心中已经有预感，这次估计又是以失败告终，水平线上方看来是没有矿脉……

失败的预感先入为主，所以当她模糊感觉到所触及的某一片岩石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时，她都有些回不过神。

“停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尤利安心脏也随着她的话语跳动，蓦地抬起头，看到这个人闭上了眼，精神力如藤蔓般灵活地抽回、释放，然后如无孔不入的水流般朝着某一个方向铺陈而去。

这个过程似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像是只过去瞬息，她没有戴头盔，所以脸色忽然变白就无比明显。

她深吸口气，死死地抓住尤利安的防护服，低下头：“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矿脉？”尤利安急急道，语气都有些不淡定。

阿黛尔张了张口想要回答，语声都已在喉咙，猛然像是受到什么冲击一般，身体摇晃了一下，本能地张开手臂，抱住代步者的头盔，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强行运转精神力，压制住在昏迷中尖叫的希娜：“快跑！”

“回头！！从主矿洞上去！！”

该死！这种反应毋庸置疑就是代谢物追来了！

与这个女人同路，好像所有的灾祸都集中在一起似的，厄运到来得都要更加频繁！

回头跑恐怕会直接撞上代谢物的涌流，但要知道，小通道虽然彼此相连，内部却更加错综复杂，如果代谢物倒灌，很快就会将通道填满，还不如直接回头，打破入口处的封锁，直接沿着主矿洞向上，或许逃得更快！

她这种紧张很快感染到了其他人，他们不假思索跟着她的指示奔跑。

尤利安还在追问：“是矿脉吗？！”

“应该不算，总量远远不及预期——确实有一些蕴藏量，将近百方的样子，但是并不纯净！”阿黛尔回答，“您可以理解为，能量矿与沙子结块混在了一起！”

将两者分离是不难，但这么算来，蕴藏量还要少一半，这就不令人满意了。

确实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现在，你要拿你的同伴怎么办？”尤利安逼问道，“她已经深度污染了不是吗！”

“这是在矿下！”他冷酷道，“如果她的精神崩溃，无法自控，在她伤害到别人之前，我就会杀死她！”

“不劳您动手。”

阿黛尔并未被他的话语激怒：“还未到这地步。”

几人前进的速度极快，但快不过污染物趋向而来的速度。

感应到不对的瞬间，尤利安毫不犹豫抓住阿黛尔的腰，将她往后方抛开，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刀光如洗，破开那些影影憧憧东西的速度，比更早接触到代谢物的唐还要快得多！

“使用天赋！”他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不要恋战，以开路为主！！”

他不知道阿黛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她威胁他硬要带着希娜进入通道，这一战就注定在所难免。

他不害怕代谢物，但也会恐惧无法解释的“污染”，既然阿黛尔要赌，他跟着加注又何妨，反正现在受污染程度最深的是她的同伴——她怎么应对这个麻烦，他对付“污染”就有了参考。

阿黛尔紧跟着尤利安，前方的“黑雾”被切碎泯灭，被抛在后方的“黑雾”凝聚起来需要时间，因此并没有被代谢物全部包裹而满是斥力，她的精神力游淌在希娜的意识海，感受着她大脑中任何的异变，甚至想方设法触摸她体内的负能量。

无命无比惊吓地看着已经稳固的内核像是呼吸般开合毛孔，然后就有一团团沙子状的东西漏下来，他瞬间抓狂：‘你又发什么疯？！这是能随随便便收进来的吗！啊？！’

他咆哮道：‘你真以为它不会污染你？？！！’

但是阿黛尔根本不听她说什么，收拢了一大堆代谢物进入内核之后，马上又运转精神力，全面闭合内核，镇定地直面现在的处境。

希娜受到污染的过程给了她一个启发。

但她需要冒险验证一下。

尤利安确实强，拖着这一帮累赘也硬生生冲到了通道口。

阿黛尔断开所有人的精神联结，只留给唐最后几句话：“带希娜走！不用担心我，我找到了解决污染的方法！”

强大的精神力猛然向上迸发，犹如灯塔的光束般瞬间冲破了一切迷障。

而她自己低头看了眼底下深不见底的矿洞，深呼吸，下一秒就纵身跃下。

“啊——”准备撤离而未参战的凯特，先注意到了这一幕，但极度的惊讶与恐慌叫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然后唐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脑袋一沉，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到底还是听命的自觉叫他控制住了自己追下去的本能，他死死抓着希娜，沿着阿黛尔开辟出来的通道往上撤离。

指挥海量的精神力撑开的口子不大，但因为斥力的相互作用，一时也不得闭合。

这是给予他人的退路。

“该死！！”尤利安低头看了眼，整个人都因为出离愤怒而有些扭曲，他接触防护服，一把将碍事的外壳丢开，“你们撤！”

那个疯子！！

匆匆交代完之后，他举起长刀划开前路，犹如一颗雪亮的流星般，主动没入深渊。

……

阿黛尔没有径直跌入地心。

因为精神力释放的面积比较大，斥力也非常恐怖，这股力道阻止了她的下落，将她陷在其中。

她全身都被代谢物所包裹，动弹不得。

睁开眼的时候，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她仿佛身在宇宙，淡青色的能量石纵横的光线穿透影影憧憧悬浮的事物，像是星河中沉浮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星子。

她伸出手，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斥力，若有所思。

正如她所猜测的，暗能量的“污染”并非以侵蚀这种方式出现，否则不会叫人一点感觉也没有。

污染的实现是置换与取代。

高能量对低能量造成倾轧，就像浓盐水向淡盐水扩散一样，人体正常的能量被析出，负能量渗透，造成异化……

她正沉下心思索，上方突如其来的一个重量落下来，差点砸中她。

阿黛尔条件反射伸出精神力触手，像稳定自己的身形一样缠住他……那个人抬起头，火一样的红发飘散，一双眼睛燃烧的怒火比头发还要热烈。

那种憎恶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抬刀劈死她。

“你是不是有病？！”他恶狠狠地喊道。

阿黛尔都有些懵：“你……怎么会下来？”

尤利安气疯了：“你要没病，我会下来？！”

出离愤怒，连那张俊美的脸都是扭曲的。

阿黛尔还是没反应过来：“我没利用价值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还要下来？

水平线上的通道她都已经勘测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条虽然没看完，但确实检测出有能量矿，既然肯定会被细致开采，看不看完都一样了。

凯撒借指挥的目的就在这完成了，她是自己跳下来的，危险她自己承担，他跟着下来干什么？

“你死了算了！”尤利安气急败坏，深觉自己脑抽才会来救她——这家伙压根不需要他救！

甚至还觉得作出这个行为的他脑子有问题！

被个疯子嘲讽脑子有问题？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跳下来！

尤利安愤怒地切断缠在身侧的精神力触手，薄薄一层天赋裹住自身，与代谢物并行，解脱出束缚，空中借力，落到矿洞山壁边沿，准备爬上去。

“谢谢，”她忽然笑道，语气诚恳，“我没想到您会来救我。”

尤利安动作一顿，没忍住终于骂出口：“停止你阴阳怪气的敬辞，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是讽刺。”

她歪了歪头：“那好吧，尤利安。”

她居然直接就从敬辞转换到了直呼其名，这还是刺耳。

不待尤利安皱起眉头，她又慢悠悠说了一句：“其实我早想说，你的名字取得真好。”

“‘英雄’啊，谁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