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需要度的呢——这是千叶的第一反应。
佛门所谓度,便是脱离生死苦海, 到达涅槃彼岸。
用何种方式?
度化、教化, 无论是破迷开悟、断恶修善,还是改过自新、离苦得乐, 都是叫人脱离凡人的喜怒哀乐抵达圣者的境界。
千叶有那么瞬间是屏住呼吸的,如果说,轮回的一切经历都是要在灵魂中烙下痕迹的,那么她怎么肯定就无人能窥探到那些痕迹呢?
每一方天地都会孕生一些神奇的灵秀至极之人, 他们秉承天地的厚爱, 得到诸世的眷顾,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在这样的人面前, 轮回者怎么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就跟千叶曾经好奇轮回的保密手段一样。
它将轮回者的灵魂投入到任务图景之中, 胎穿尚好, 毕竟能用漫长的时间重新塑造人格与形象, 但是在原身性格已经固定之后的魂穿,维持自我意识与接收原主身体影响之间,妥妥的就会形成人格分裂,在土著面前露馅的几率相当大。
曾经她作为莫珂活下来的时候,即便当时原主万念俱灰,冷酷决绝,自我就舍弃了所有的社会关系, 留给千叶的实是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她仍用了不少时间融合原主残留的性格与情绪, 可见人格冲撞有多麻烦。
千叶性格上的随和与包容对她的形象塑造很有帮助, 莫珂那个图景的世界观也给她不少的帮助,毕竟在那个世界中,武力更多地涉及到天地共鸣,并不触及魂魄,所以她的变故并不会引起过分的怀疑——但不是所有轮回者都是她,也不是所有轮回者都有木妖这等神物,处理不好人格问题的人应该比比皆是,轮回给他们挑选的身份是不是也是结合他们的特质专门挑选的?
他们若在任务图景中出了纰漏,又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千叶无法解答这些问题,但在她的认知中,很有可能轮回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保密手段。
也就是说,轮回者不谨慎的前提下,面对某些世界的“天命之子”,是会有翻车的可能的。
既然千叶能从对方身上观测到无数的信息,端璞——不,是白渡川,他又能从她身上窥到什么呢?
佛门修心,心之力即灵魂之力,所以他们的魂魄凝实而强大,他们的意志稳固而坚劲,白渡川无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经历过世间苦难最依然能保留着赤子之心的人,行走在天地最坎坷之路上却始终坚持救世渡人之道的人,他心灵的强大毋庸置疑。
他能透过那些虚无缥缈的印记窥探到她曾拥有的、那些波澜壮阔又血腥罪恶的过往吗?
他说要度她,度的便是那所有的罪孽凝聚而成的苦海吗?
千叶从来都不愿意接受任人宰割的命运,所以她只会想尽办法将屠刀握在手中,在杀与被杀之间她选择了杀,在等待被伤害与伤害别人之间她选择了主动加害,她的凶性与魔性一起纠缠着灵魂,再光风霁月、轻描淡写也没办法隐藏她那些曾屠戮过无数人的戾气,她的罪孽又多深重?
所以,为什么说人的经历会改变人的性格呢——沾过血的凶徒与纯白的羔羊之间存在本质区别,端坐过王座之人与匍匐在地的下位者有着绝对差距,见证过绝巅风景的人永远难以忍受黑暗逼仄的地下室,触摸过广阔星海的人又如何困束于无法脱身的泥潭?
而这其中,杀过一个人与杀过一百个人是不同的,杀过一百个人跟杀过数十万人也是不同的……她曾屠戮了多少人?
有人为救一个人都千辛万苦痛苦不堪,有人杀无数人只需要轻描淡写一句话。
这世上确实有罪孽与福报,但是她这样的人,他想度她——怎么度?
千叶深深凝视着她,有好长时间没有开口,但旋即,她就失笑起来,因为在这人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秘密被揭穿又或者底子被剖白的恼羞成怒,而是猛然想到,白渡川所具备的不正是她想拥有的吗,她正是为加深灵魂的厚度、为增加灵魂的强度而来的啊——如果他真有这般的特殊,她是否能学到他修心的方法——像她这样的人,真是永远在汲汲营营,不得松懈啊。
“我从好奇,你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她轻轻问道。
那是求知的眼神,并不觉得惊讶亦或是恼怒,面对着近乎于冒犯的一句话,却未显得有什么怀疑,甚至她的情绪都是平静又带着些许了然的,这说明她心中对此是有所预知。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肯定了他所说的话有其正确性。
白渡川也有片刻的停顿,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诉说,他过了许久,才慢慢道出八个字:“血海滔天,群星闪耀。”
千叶歪着头,又沉默了数息,她的眼神认真又诚挚:“这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吧?法师要如何解答呢?”
她没为对方近乎冒犯的言论惊诧,对方却为她忽然间转换的敬称而讶异了,他很想说不敢当,但是靳家这位家主近乎于谦恭柔顺的眼神叫他迷惑了一下,他似乎看到了更多难以解答的画面。
“我不知道。”白渡川先叹息,然后承认道,“我看到,一者,血海泛起巨波,淹没天地,另一者,广袤宇宙,有无尽的星辰闪耀。”
他的眼睛,能破开魔障,窥到根源,而他一时也不能分辨,自己所见到的,究竟是她的过去还是未来。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认为这所讲述的应该是未来,因为“靳元灵”在瀚云城的一切履历都太过清晰,她作为善者的形象为整个天下所敬仰,又何来的血海,但是白渡川不同,他既然说出了“度”这个字眼,就判定她已经深陷苦海。
千叶明白了他所说的话,她极轻极柔地问:“您能看到我身上的罪孽吗?”
“不是罪孽,”他说道,“是业力。”
这回千叶倒真是错愕了,罪孽是应遭受报应的罪恶,但是业力却分两种,善业恶业的报应皆是业力,这说明,那冥冥中缠绕在她身上的业火竟然善恶兼容么?
她曾为暴君所屠戮民众的罪孽,与成为先行者引领的光辉的果报,竟然共存着?
所以血海与星光皆笼罩于一身啊,不仅是过去,也是未来,她在轮回的过往还有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都将在这条道路中度过,她将脚踩着血海头顶着群星一路往前。
千叶至少还能想明白这是意思,但是眼前这个人皆不懂得为什么,却依然如此坚定地认为,他该将救她、将她送至彼岸。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有个人信誓旦旦要来救她。
所以她最后笑了,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既是“一切还在握”的轻松,又是“这很有意思”的愉悦:“您想怎么度我呢?”
“不敢当……你不用对我用敬称,”白渡川先将这句话说出了口,然后微微停顿,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知道。”
他坦诚而直白:“但我想,我要先熟识你,才能知晓如何度你,你也要熟识我,才能信任我。”
这道理没有错,或者说,太没有错了,千叶看着这个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她笑得温和无害:“那么我先陪你将东城给救了,然后你就与我一起走,我要去剑南幽冥海寻沈八荒。”
她没有用询问的口吻,而是用笃定的吩咐的语气,意外的是,对方也无反驳,竟然就这么默默点了点头。
有点太顺利了一些——千叶都想不到竟然会有那么顺利。
佛-度有缘人。
千叶还不知道“端璞”只是他的法号,毕竟玄门之中流传的人名从来都是端璞,而且他也未剃度出家,她自然以为他姓端名璞,现在想来,这应该是皈依之后由上师赐予的法名。
以前因为没有接触过这个人所以仅仅是道听途说,现在吩咐下去,仅仅是到吃晚餐的时间,白渡川能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就都递到了她面前,千叶细细浏览了一番,与自己了解有所出入的并不多,这个人多年以来一直行走在生死之间,修补神州的龙脉,救小生普大难,所以他的风水术与医术造诣其实都很高,合上资料的时候心情并不差。
和尚不会动凡心,真佛不会动凡心,但是白渡川会。
所以他诚实地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本名告知于她。
千叶不在意,无论哪一种缘结,对她来说都是好事,至少这证明着她能从白渡川身上得到她想要东西的可能更高。
靳元白就此事过来问她的时候,她就直接告诉他,等东城的事解决完,她与白渡川会直接去幽冥海找沈八荒。
元白才知道她原来那么紧迫地就要去剑南,并不准备回青崖了,但听到她说是要与端璞一起就松了口气,大概在玄门之人眼中,“端璞”确实是最靠谱的人没错了。
但马上就紧张起来:“谁陪你一道?”
千叶对他已作出了其余的安排,说明她就没想着要他跟着,花娘是没办法离开瀚云城的,其余来谁都不大可能啊,靳元白脑子里过了一圈的人之后,就听千叶说不需要。
他沉默了片刻:“你在开玩笑吗?”
事实证明她没有开玩笑。
靳元白觉得自己要从这种老母鸡护崽一般的心态中转变,他得有自知之明,不能把自己摆在太高的位置上,以为没有自己什么都不成,那一位也不是他的所想象的无自理能力,只是因为两人一起生活了太长时间,“相依为命”的感情非同寻常,才叫他产生了一种该照顾到她方方面面的错觉——靳家的家主实是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如何抉择才是。
总归她既然已经定下主意,等闲不会变动,也不会因他人的意志而更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活着总该得心应手才是。
千叶顾不上照顾靳元白内心莫名其妙的酸楚,总体来说她都还挺开心的。
这个世界处处都叫她觉得舒服,一种顺其自然的舒服。
她想增加自己的灵魂厚度,于是她从白渡川身上看到了实现的可能,她不知道如何做出选择,叶擎苍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窥探未来的可能,甚至她千方百计选择的沈八荒,也是叫她完成任务最得力的助力,一切尽在掌握,所有目标都将完成,还有比这更舒服的情况吗?
人的运气不可能永远好,但是人可能创造这种“好运气”。
千叶现在相信叶擎苍的“重生”确实是自己的手笔了,他要不出现,她未窥探到他的心声,也不会如此好奇于探究端璞——但是仔细想想,又或许很多事其实在叶擎苍的“上辈子”皆已发生过,只不过殊途同归?
千叶不想去纠缠这些讲不清楚的问题,她永远只会选择更适应于自己想法的道路。
她吩咐完靳元白去做他的事之后,就回到了白渡川身边,来履行她的承诺,她看着他超度亡魂、救助生人,这都不是她该干的事,因为她皆不会,只是偶尔遇上灵穴动荡难以稳定的时候,顺便帮人加固一下阵势。
旁人知晓她当动用过大招,如今大概还在恢复期,自然不会对她寄托太大希望,白渡川所到之处,能杠下的他皆杠下了,也无须劳烦她,她可以坐在旁围观兼与他交谈。
“我得到的传承不少。”说起之前击退海啸的神秘力量时,千叶理直气壮地将木妖记录的技能归类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传承”上,也确实是这样,反正没人能反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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