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城堡控制权颠倒的那一刻, 一个失去身体又极为残破的灵魂便已经受到了重创, 这种状态下的存在, 叫其理智下跌意志消散是非常轻易的事。
千叶甚至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所以说,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指望着别人去解决问题,总是太不切实际的想法, 除非能确保操纵别人想法, 叫其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实现目标, 否则还是亲自动手得到所求更为保险。
千叶俯视着这个曾叫她觉得可怕的存在,在整座城堡都成为她的所有物的如今,一切都是如此渺小而微薄,在她的意识层面,公爵已经脆弱黯淡得就像一个随时都能轻而易举捏碎的气泡, 甚至无须抬手,只需要一份压力便能将他碾做尘埃。
杀死他已经不能叫她觉得快慰——所以说「血之冠」的存在真的很容易叫人信心膨胀,觉得自己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她看一眼,脑中便能全然解析出炼金术式的全貌,她一思考, 便自然浮现如何运用它的方式——瞬间理解到这种神秘本质的千叶,内心涌上一些特别的想法。
她想, 她为什么不能吞噬公爵呢?
灵魂这种东西,本质就是精神记忆与意识情感。
公爵拥有塞勒斯家族漫长历史中的所有积累,他懂得神秘与炼金术, 他深入探析过未知,既然他的意识存在太多她渴求的事物,为什么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夺取它呢?
倘若抹除完全他个人的意识,只剩下纯粹的知识与经验,再吸收这些残留之物,能不能做到?
问题是,吸纳了受到污染的灵魂,会不会同等污染自身?
千叶平静冷漠的眼神流露出稍许意味深长来,像是在估量砧板上的猎物应该如何切割才更符合心意。
要知道公爵的异化并不单单包括血脉躯体,还有精神与灵魂——他的精神从吞噬血亲接纳先祖的诅咒开始就已经扭曲,承接风暴堡的意志、全然掌控这个炼金造物也给他带来不小的负担,越是接触神秘,他的异化就越发严重,也就是说,她的便宜兄长整体上来说都是一团污黑,如果沾染上,很大可能她也会被同化,被侵蚀。
似乎没必要再冒这个险……
但是她也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公爵的躯体应当彻底坏掉了,能到达她面前的只有灵魂,甚至只能借助梦境来实现目标,既然公爵想要夺取她的身体,以炼金术的手法置换彼此的灵魂,那么为了确保自己的灵魂能够与这具纯净神圣的躯体融合,他会不会主动排斥自己受到污染的方面,就像壁虎断尾一样割舍去那些异化的部分,只留下最纯粹最执着的精神意志?
这可能很大啊。
千叶尝试在「血之冠」的影响下解析公爵的灵魂,但这叫她的脑袋更加剧痛,就像有无数根钉子深深地穿凿进她的大脑,神经控制不住地抽搐,甚至连这个梦境都仿佛要破碎掉,只能说灵魂这种事物就算是在神秘与魔法的角度上也是一种禁区了。
如果就这样放弃,她也挺不甘心。
最终将视线又投注在了脚下的炼金阵上——她一点都不信任炼金术,她以无知者的角度看来,炼金术简直是神之领域,绝对不可触碰——问题是现在她的自信心在道具的影响下全然爆棚,高涨到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步,于是她很快找到了钻漏洞方法。
炼金术的最后一步永远是置换,但她又不需要获得什么,所以完全可以只将法阵当做媒介,改变术式先尝试净化清洗灵魂中的污浊,然后……直接吞噬?
实在不行可以再次召唤木妖,调出锚点进行精神重置——想到有小绿兜底,瞬间就觉得更有底气了。
主要这实在是个好机会,炼金法阵与知识就放在她眼前了,任她索取,白白丢掉实在不符合她的原则,毕竟,她是不可能放弃魔法侧的,她迟早会卷土重来,既然总要接触到神秘,她由不能总是像这个猝不及防的任务图景中一样选择逃避,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承担被魔性污染被神秘同化的风险,虽说厚实的灵魂能避免负面影响,但要耗费的时间太长,谁知道那个过程会不会遇到别的麻烦,悬念太大。
而现如今知识唾手可得,公爵与她系出同脉,彼此身为血亲的身份应该更容易互相吸收,塞勒斯家族代代传承的“噬亲”传统应当也在某种程度改变了血脉的体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冒险的想法占据上风,千叶到底是对着即将消散的公爵露出了一个笑容。
闭上眼,再度睁开眼,千叶已经从梦境之中醒来。
她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身来,柔软的长发掩盖住脊背,裸-露在外的肌肤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
脚下的炼金阵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不过水银依然在流动,血浆仍旧不腐,充溢在整个城堡的气息忽然变得欢快流畅,即使面对着外界即将崩塌的威压,那些捉摸不透的残剩意志还是在冥冥中轻哼着柔软的歌谣,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诉说着美好的曙光。
炼金造物与主人是相互影响的,很显然,在风暴堡为公爵所掌控的岁月里,先祖的诅咒与城堡主人本身的罪恶堕落互相影响,互相污染,将彼此都拉入更可怖的魔性地狱,但当千叶承担起主导城堡的意志时,因为那些魔性存在并不并不能侵染她,反过来被她的冷静与理智取代,因此整体的氛围都显得要平和得多。
千叶的潜意识在提醒她,自己状态不对。
她特别害怕被这个世界的魔性污染,但她其实忽略了一个事实——或者说她并没有忽略,只是两相权衡,还是必须选择王冠——「血之冠」的力量也会同化她。
荆棘王冠的副作用她很清楚,也知道自己不该长时间顶着它,但这道具作为她通关的关键,她必须得使用它!
时间不多了,她得趁着自己没法克制这种力量之前解决掉人鱼。
千叶的目标很明确,或者说,在这个意志为王冠接收之后,主导她身体的力量已经变成了「血之冠」。
她沿着走廊往前走,城堡中已经一片死寂,仆人与侍从,甚至那些生存在城堡中的骑士与小贵族们,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她刻意倾向的角落,藏着贝拉与保护她的仆人们的位置,尚还有生命光火闪烁。
她走出城堡,赤脚踩进雪中,直触到厚重的石料,那些粗糙细砂的石面摩挲着她的脚掌,暴风夹杂着雪块砸到身上,又顺着她的躯体滑落下来。
那柔软的银发在寂夜中闪闪发光,在大风中飘摇,苍白细腻的肌理在寒冻的空气中白到几乎透明,就像是一朵小小的光明的花,就这么绽放在冰天雪地的晦暗之中,就连死亡与未知的恐怖都没办法阻挡她一丝光芒。
在她身后,城堡在风暴之中生长,它在冰雪之中高歌,唱着希望与曙光,唱着绵延在这片石崖上漫长时光的煎熬。
她走出平整的路面,踏着岩石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海边上。
每一步往前,呼啸在她周身的风暴就削减一分;每靠近一步,卷集在她脚下的冰雪就消融一分。
深厚漆黑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冷冽刺骨的寒风像是被追赶一样飞快逃离,狂暴的海浪如同温驯的羊群似的倾俯下腰肢,快速往远处退去,当她走到石崖最边上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就彻底裂开了,冬日的太阳跃出来,瞬间整片天地都光芒万丈。
她披着这万丈光辉,垂眸往下看。
海水之中露出一道身影,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她。
——完全蜕变为雄性体的人鱼有着能叫任何女人都疯狂的魔性之貌。
那是人世的语言难以描述的颜容,俊美,神秘,矫健的身躯仿佛大理石雕塑,每一丝肌理都是精雕细琢的完美,修长的双尾静静地浸没入海水,阳光映照在他身上,每一道光描摹的都是能叫人窒息的美态。
只是那美丽至极脸颊上,本该是星辰般璀璨的眼瞳中晦暗无光,那两颗星辰已经为她所夺,所以它的眼睛再也不会泛出光亮。
就连深刻记忆着人鱼这种怪物真容的千叶,都有瞬间被其迷惑,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深海的奇迹种对着她唱起歌谣,唯美而梦幻,缠绵又醉人。
那音质比起曾为雌性时的空灵澄清显得更为低沉,就仿佛黄昏降临在海面上泛起的轻波一样,金红色的晚霞慵懒迷幻,连洒落的光都有着温柔缱绻的质感。
就像是要将这个世上的一切美好都捧到她的面前,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歌声都在描述着对她所恋,连忧愁都是因为无法触摸到她的头发。
真的是很美啊,纵使是戴着荆棘王冠的少女也这样觉得。
异种是如何爱着她的呢——它原选中的伴侣是她的哥哥,这是完全符合它的繁衍本能的,但是它看到她,一瞬间爱上了她,甚至变幻性别——这大概就是意料之外了,为她的技能俘虏以至于一见钟情的后果,连繁衍都排在了后头。
可她是人类啊。
人类的爱情是怎样的呢?
灵与肉的结合吧,灵魂在前,肉-欲在后。
一个人类,一个被本能支配异种,连种族都不是,思想更不能共通,要谈灵魂的融洽,大概就跟天方夜谭一般。
所以她看人鱼,跟看动物一样。
她听着歌,并在这样的歌声中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就像之前对公爵露出的笑一样。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跃下了石崖。
自由落体结束得很快,几乎瞬间就落到了崖下,在她还未碰触到海面之前,那海中的生物已然中断了歌谣,一个纵深再度浮出水面,举起强健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它的神情中展露出来的狂喜简直能满溢出来。
触碰到海水,已经算是彻底离开了风暴堡掌控的限阈,不受城堡的力量保护,千叶才有些许寒冷之感。
海洋冲刷着她未着寸缕的身躯,海水是寒冷的,人鱼也是寒冷的。
已经快被王冠的剧痛折磨疯了的千叶,对这种寒冷已经反应迟钝了,她拥抱着人鱼的颈项,手指触摸到冰凉又滑腻的身躯上,除了没有温度与人类的触感并无两样——谁能知晓,她触碰到的这美丽的躯体之下,其实是何等丑陋怪诞的真实呢。
人鱼还未有丝毫捕获伴侣的满足,这个人类柔顺地靠在它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现在,给我你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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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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