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野人的行动并不顺利。
单世昌与下属先行赶赴普定城外查探情况,重伤的军士已经被紧急送往城中医馆救治, 暂时生死不明——那些人亲身经历证实了野人确实力大无穷, 伤者不是被一拳打折数道胸骨, 就是五脏肺腑内伤严重,其中一人甚至被活生生撕下胳膊……
极其残忍血腥的行为完全显示出了那野人的凶性, 他竟然在重重包围之中仍能逃脱,还是在军士们眼看着损失惨重彻底发了狠、毫无顾忌要将他毙命于刀枪之下的前提,这就不是一味的蛮力能够做到了。
单世昌分析完情形,对那野人生出的好奇远远没有杀意来得浓重, 山岭太大, 就算调兵前来也不够围杀的,而且一个野人并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于是在下属们查探无果、猜测那人又逃回入深山中之后,不打算去就山,而是让山来就。
毕竟当时野人才一露面就被围捕, 没能掠得食物,饥饿过度的可能性非常大,只要山里找不到吃食他必然还会冒险来犯,因此单世昌杀鸡宰羊设置了一个陷阱, 准备引野人入彀, 死活无论,伤了他那么多兵士必定要付出代价。
野人倒还没引来, 那居于普定城中等着春来的一些人, 由于上回抓捕无果一直耿耿于怀, 听闻真有野人出现的消息,马上就赶来围观了。
单世昌知道这些人什么身份,对于他们凑热闹的行为也无异议,又不打算与他们起冲突,只要不干扰陷阱,冷眼旁观便是。
千叶会一同跟出来还真不是褚瀚飞的锅,毕竟她自己的好奇心也无处安放。
再加上天气确实稍微回温一些,暖和算不上,但至少风不会像刮刀子一样叫人难以忍受,所以她也过来一起看野人了。
结果热闹没凑着,撞见了北境的第二个麻烦。
武安侯长子与他的弟弟极为相似,长着一应冠玉般的面庞,北境干燥冷冽的风与寒冷刺目的阳光,并未将他们的肤色晒黑,反倒显露出一种冰石般的苍白;剑眉星目,冷峭如刀削的五官,只是寒星般的眼瞳略略狭长,嘴唇也更薄一些,便少了几分单二郎那样的年轻气盛,更多为权者的冷肃无情。
年纪不大,气场却极稳重,有那么瞬间,她仿佛自他身上看到了矗立在雪原边城冲高大而雄伟的城墙,苍茫沉重,坚实不移,覆盖着冰霜的城郭岿然长立,旗帜如血,为风雪所染依然是飘扬的姿态。
千叶依然裹着厚厚的狐裘,从车里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失策,这天明明还冷得很,漫不经心的视线望见对方的时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而此人又是谁。
她未有丝毫慌张,也无任何尴尬,只像是见到个陌生却又识得的人一般纯粹好奇,蕴着静谧幽水的眼瞳甚至因为见着他的模样,而流露出些微的欣赏与敬畏。
注意到这厢的视线,对方侧眸刺过来的时候,眼神锋利如刀刃,像是会将人的身体切割成碎块般冷厉光锐,紧接着他就眯起眼睛,探究与审视也带上了寒意。
……又是一种不同类型的危险。
好像越是位高权重、心机深沉的人对她魅力的抵抗力就越高哈。
千叶脑袋里莫名其妙闪过这道念头,但又没怎么在意,她可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叫人产生好感的魅力她就是万人迷了,不同人的好感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式,有像单二那样情窦初开的,也有康乐王那般掠夺占有的,天知道单大又是哪种。
或许她该想想,如果这个麻烦避不开的话,她该用什么法子在他身上挖掘一点有利的东西,就像她当年忽悠康乐王的一样……
心里掂着算计,并没有急着前去打招呼,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以示尊重,便扭头进了上一回暂留的农居,小孩子们见到她可开心了,大声招呼着从家家户户跑出来,围绕在她脚边,连原本跟在后头的婢女都给挤开,团团簇拥着她往里走。
孩子尖细嬉闹的嗓音十分惹人注意,又或者那道身影本身就有着叫人神魂颠倒的魅力,至少连这厢正策划着布置陷阱的军士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视线顺着她的身影而去,要她消失在视野中才猛然回过神来。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将军,却见他眸光沉沉冷厉如刀,顿时收敛心中杂念,专注于分配任务。
单世昌观她的神情就知道她与自家弟弟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她或许还不知道单氏曾经去徐氏提过亲的事,否则绝不可能是这种漠然旁观、像是什么都与自己无关般的姿态。
他也不觉得,若是一个有心接近他弟弟的女人在猛然见到他时,会有如此坦然镇定毫不心虚的气度。
压抑了莫名起伏的思绪,继续有条不紊布置完陷阱,才后知后觉发现仅仅是那短暂的一眼,自己掌心就渗出点汗来。
他停顿片刻,忽然带上了几分趣味。
冷眼瞧着那殷氏女身边一众护卫兴致勃勃上前来询问关于野人之事,先前那个位被弟弟留下的人很熟络地与对方交流——看得出来,先前两方接触不少。
据查到的情报来看,这几人中的头儿自称“褚瀚飞”,人倒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他的名字却叫单世昌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褚”这个姓氏并不多见,而唯一能与殷氏女相联系的,也只有当年的禁军统领褚赤褚大将军!
这可就奇了,本该早死的殷氏女为徐氏匿下,据说已被成帝五马分尸的褚大将军不仅没死,也是在徐氏……
现在还是跟随在殷氏女身侧,一路护卫。
可惜未亲眼见到那位老者本人,否则他当也更能判断对方是否真是褚大将军!
单世昌此行原本的目的就是见见这个殷氏女,既然对方自己来了,他也就省却了再去寻找的工夫,简单地嘱咐下属几句,便解下头盔与剑,避免太吓着人,便抬步走进那个篱笆围成的院落。
那女子正挑了个光照最充足又无风的位置晒太阳,坐在一个矮小的木制坐具上,有些像是杌凳,却是三角而立的,倒像是木料不够所以随意制成的样式,兜帽落在身后,露出了流墨般的青丝,柔软的裘衣垂落至地沾上了泥尘也未去管,顾自笑盈盈地逗着小孩儿玩。
小孩儿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说个没完,吵个很,听一会儿就叫人头胀,也不知道那女子是怎么听进去还能与之接上的。
见着院子外走来一个高大身影,一身银灰色的甲胄许是叫人觉得害怕,小孩儿们顿时一哄而散——千叶笑眯眯听得小孩子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声音,像是能将她身上的寒意都驱散,围成一团又够挡风,实际上一个字啊没听清楚,见小孩子都跑走了,后知后觉抬起头,眼睛使劲眨了眨,才看清那道背着光的身影。
……麻烦果然自个儿上来了。
她下意识停顿了一下,慢悠悠立起身来,对着单世昌笑道:“单将军?”
北境称武安侯单勇为侯爷、武侯,要说单将军之名,确实是落在单世昌头上,小单将军自然就是单永昌——看到他身穿甲胄,称呼他一句单将军确实没错。
单世昌在不远处立定,因为身高的差距带着俯视的角度,摘下头盔之后,那般冷峭又漠然的神情便更加清晰。
千叶并没有觉出恶意,虽然那深深的瞳眸确实流露着几分不善。
他的声音也冷极了,就像是被北境的寒风暴雪浸淬到骨子里一般冰凉刺骨:“不知徐家女郎对某单氏是如何看法?”
毫无客套与转圜,就像这个人惯常作风一般,开门直入地就是主题。
千叶眸中微微闪烁,已猜到他是为什么而来了。
本以为更叫他放在心上的是弟弟的事,谁料到他更在意的果然是她的身份与她背后的白鹤山,不愧是现今北境真正意义上的主事者——武安侯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至今仍是大夏边防线上不败的战神,更适应的是战争军伍生活,虽然野心勃勃,但对于阴谋算计着实不擅长,北境的治理与发展乃至对外的所有策略实际上都是出自这位年轻世子之手。
虽说千叶也不讲什么虚假客套,但这么个问题直接甩到脑门上倒也有些不爽,心里怎么想暂且不论,脸上却依然是笑:“烈火烹油……”
称她为“徐氏女”而非“殷氏女”,已经足够显示出他的顾虑在哪里,毕竟殷氏女这个名头就意味着灾祸,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他也不愿留下任何的话柄。
对于看着不爽的人,别人越忌惮什么,千叶当然越往人的痛处去扎:“……鲜花着锦。”
单世昌面无表情,但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这话听着像是盛赞单氏声势大气焰高,但盛极之后是什么?
就差直接点一句“盛极必反”了!
单世昌忽然一声冷笑,平静却又不掩轻蔑:“危言耸听。”
千叶神情悠悠,她将手拢进袖子,厚实的裘衣之下算不得曼妙娇俏,但是眼波流转之间自是一番难以言说的动人绮丽。
“将军不乐意听并不能改变北境的危象,”她笑得极为好看,“世上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没有百战百胜的枪矛。”
单二好歹还有几分赤忱明朗的可爱,单大纯粹就是浸淫权术、自恃权位的孤傲了。
刚才的话还只是隐意,现在一番话就差明明白白地揭露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的恒理了,但落在正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人耳边,怎不是一瓢透骨冷水?
千叶瞧见对方瞬间爆发出的凛然可怖的气势,都觉得他手边若有一柄剑,估计就会径直刺过来了——但到底是单世昌,足够的涵养还是叫他及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看向她的视线更冷。
见她停下来,也不过淡淡两字:“继续。”
千叶一点也不介意把花讲完,注视着对方的眼瞳,慢吞吞道:“辉煌既建立在胜利与荣耀之上,若胜利与荣耀被剥夺,那么辉煌也不复存在。”
如果单氏反夏,那么过往固守江山的荣耀不复存在;天下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武安侯的名声太盛,盛到只要输一场,他叫人闻风丧胆的金身也就被破了。
“将军,恕我直言,”千叶再次露出了微笑,“单氏纵横北境绰绰有余,但若志在天下,将军手上的筹码还缺得还不少。”
这是白鹤山澹台先生门下……
单世昌的斟酌只有片息,便果断拱手俯身行礼,能屈能伸到了极点:“还请先生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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