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渊噙着笑眉目灼灼, 瞧着殷勤热切, 但再好的颜貌也掩饰不住那眸中浓郁的邪气。
鹤鸣能窥探到, 他这种清晰分明的恶意其实并无准确的施发对象,只是无差别地释放,这个男人的本质就带着黑暗与扭曲——说来也真奇怪,魔帝入定时静默的模样倒还挺好看,仙风道骨算不上, 些许清净闲适之意倒是具备,但当他睁开眼,那凝聚着深深负面清晰的灵魂,足以叫他骨子里都散发出叫人惊悸恐惧的悚然。
鹤鸣打量只是一瞬, 本能快过思绪, 就如被烫到了屁股的猴子般火速窜起, 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帮忙跑路:“娘——娘亲!”
无处不在的威胁感!
那种就像猫即将被揪住颈后肉一般, 叫他完全震慑无力反抗的恐怖感!
百里渊并没有拦,就立在那里笑着看他往前跑,但鹤鸣只奔走了两步, 就僵硬地停住脚步, 他怒气冲冲地回过头,铺盖天地的警惕与惧怕感被他撕吧撕吧丢在地上, 瞪着魔帝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来:“你竟然还敢打我哥的主意?!”
……江小公子与他哥的关系倒是好。
百里渊垂手而立,神情极为慵懒,那种甚至是轻松悠闲之意,仿佛此界所立之人并没有自己的死敌——确实如此, 侠刀对他有深仇大恨,但他看侠刀,大约也只想当于一个渺小蝼蚁,连充当手下败将也还欠些位格——自是不放在眼中。
他还有闲心当着人家亲娘的面逗弄小孩子:“你不愿意也无不可,等阿珂随本尊回盈丰峡,再为本尊生个孩儿也当差不了。”
此间一时陷入可怕的静寂。
一句话同时触怒在场另外三人,也确实是够本事了。
“胡说八道!”鹤鸣气血上涌、先炸为敬,“谁要你跟走!谁会给你——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到底是鹤鸣,炸完之后迅速冷静,快速转换之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情绪控制,叫他看上去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他歪着头认真地再度打量眼前之人,随后嗤笑:“脸有点大,想得挺美,可惜也就仗着我爹不在说几句疯话了。”
说完就转身就啪嗒啪嗒跑到了他娘身边。
偷瞄一眼他娘的表情……
嗯,强忍住打寒颤的本能。
千叶脸上竟然也带着笑,并没有什么意味,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在鹤鸣的眼中,却像是套了层假面,那笑的表情竟像是画上去的,充满了凉意与不真实感。
这个混蛋可真会坏事。
她已经在任非凡头顶甩下了过量的刺激,步步紧逼地迫着他往放手的道路上走,爱与恨都是难以脱解的囚牢,悔又是爱的陪衬,越是悔越是深爱,越是深爱越是压抑,越是压抑越容易见自我——但凡他懂得克制,以任非凡本性的顽固与强势,离得拉回他的神智也就一步之遥。
很好,魔帝一句话,把他往混乱的漩涡里又推了一把。
千叶功亏一篑。
对于任非凡来说,魔帝存在本就新仇旧恨,被千叶吸引了所有的注意才堪堪忽略他的存在,此刻听得如此一句话,他可分辨不得话中真情还是假意,只知道魔帝此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于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怨怒已经胜过了一切。
千叶并没有说话。
不需要再开口,因为在任非凡以极慢的速度直起身、艰难地抬起头的那瞬间,陡然带动的风云变色,已经是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的可怖。
这种可怖就像是心尖上方悬了把刀,刀还未刺入心脏,但那锋锐的刃光与冰冷感已经能叫血肉都阻塞凝滞。
任非凡的眼睛正对着魔帝。
但他的视线并没有焦距,眸底空空的仿佛失却了灵魂。
那还印着血痕的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有周身不断凝重的气流在飘曳着他苍颓的头发与破烂的衣物。
一双死敌相对的模样站成了两个极端。
一个是黯淡单薄濒临破碎的灰色,一个是耀眼通明放肆张扬的刺白。
百里渊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在刺激对方的事实——他像是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一般,轻笑一声:“这不是侠刀么?”
“这命倒是挺大。”
那语调慢悠悠的,带着假装出来的啧啧惊讶,脸上的讥讽与嘲弄简直能凝成实质,结出层厚厚的垢来:“本尊也没想到,连这都困不死你。”
“不过啊,”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十分愉悦地拍了拍手,“人是出来了,魂似还落在不见天日的魔门密室呢!”
任非凡声带受损搭不上话,并不妨碍百里渊唱独角戏,他挺乐意火上浇油:“何苦呢,夺走不属于自己之物,又不好好珍惜——当年若是答出阿珂下落,又何来她那八年苦难,你也好得一个解脱。”
“一个娇娇弱女子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是如何要在这谷底活下来,有些人想不到吧,岂止是要死过一回,死上千百回怕也不够啊。”
百里渊笑意盈盈:“到底是如何才能厚着脸皮再寻上门来,本尊倒也实难理解。”
鹤鸣先是本能地在想,这两个若是打起来他们要往哪里逃。
他虽然老是吐槽那灰袍人有“侠刀”之名纯属沽名钓誉,但心中也明白他究竟有多厉害,这种等级的强者疯狂起来会有怎样的破坏力绝对难以衡量,若是将悬崖震塌、山宇斩碎,将整个绝谷都毁于一旦,也是有可能的事啊……
但转念一看,自家亲娘都一脸淡然,似乎未有一点担忧,他就猛然平静下来了。
不慌,他娘就立原地没动过呢,估计打不起来。
被殃及池鱼的可能他娘不可能没想过的。
但当视野中陡然消失了灰袍的影子,再一眼,连魔帝的身姿都找不到的时候,他还真凌乱了。
轰然炸裂的气团带着或炽热或阴凉的武息荡过他的头发,浩瀚的气流像铺天盖地的刀子一般,切割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理,他终于没忍住:“娘!!”
“无妨,不是大事。”
千叶安抚似的胡撸一下自家孩子的后脑勺。
淡淡道:“魔帝有走火入魔之嫌,侠刀神智不在状态,这仗打不到你死我活。”
鹤鸣就惊讶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千叶还敢立在这,就是仗着魔帝匆匆结束入定,武功与心境出现轻微分层,他不会在这时候做任何影响到自己道途的事,所以并不会接下这一战,撩拨归撩拨,还是仗着人家精神有问题找个乐子。
也就是说,虽然任非凡神智有差错,情绪混乱只有本能,但魔帝到底是清醒的,侠刀在他眼里的价值,完全抵不过千叶,他会控制住交手的范围,绝不会伤到她一分。
打起来顾不上那么多?
千叶开了一秒的感知强化就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既然摸到些信息表明魔帝心中觉得这番情态可控,那她也顾不上那么多,非要打架,她拦又拦不住。
两人就坐在原先魔帝入定的青石上,排排坐仰头看。
这纯粹是一种意念级别的打斗。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魔帝在避免正面交锋,他几乎是在溜着任非凡跑,任非凡大概在潜意识层面就否决了引动天地气象来为自己的攻击增势,虽然气流紧戾,隐含爆破之音,但确实没有一道攻击是冲着水塘来的。
那挂在魔帝腰间的青玉笛总算是派上了用场,时不时的一段旋律断续又渺然,但串联之意,倒真如一张网,竟然能刻进人的脑海纠缠成图文,其中蕴含——倒真可以称得上是“魔音”了。
鹤鸣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震惊。
千叶瞥了他一眼:“别学。”
“可是娘——”江小公子有些抓狂,“我已经学会了啊!”
千叶觉着有些头疼,魔帝用的那门功夫,若说是“音攻”也不为过,她能窥探到这是种精神控制手法,旋律只是假象,那些音色背后附带的“气”的频率与节奏才是重点。
真要说起来,佛魔似乎也无甚差别,同样一种武学本质,只不过佛门用来做警示惊醒之用,而魔门拐了条歪道来做控制之用。
而鹤鸣思维奇特,对于“异术”本来就有极高天赋,又酷爱钻研稀奇之物,千叶不敢以魔道功法来验证他对旁门左道的适应程度,也不知他的天赋实则强到这般地步——就算魔帝不单单是针对任非凡,还有刻意的勾引小孩成分在内,这种接受的速度之快也叫她惊异了。
贼心不死,非盯上她俩孩子了不成。
千叶摸摸身上,只有支手指长的姮笛。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控制流上可走出太远了。
她拿出来凑到了唇边,姮笛吹出的声音就人耳听来是类似于啸声一般的气音,实则频率相当地高,所以才能干扰刺激动物的神经系统与生理系统,以至其生理紊乱,方便借助动物本身的记忆与习得来控制它们。
她抓准笛声的节点,慢条斯理切入其中,逐渐破坏掉了这支曲子的作用。
鹤鸣抬起头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亲娘,然后兴奋,竟然还能这么玩儿?!
千叶并不仅仅是阻止魔帝而已,她直接借着姮笛变换的声波引动自己刚才附加在身上施发的心理暗示,对付疯子也要有相应的手段啊,正常人能说得通,疯子只能靠手段了。
而任非凡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停止了攻击,死死捂住了脑袋。
百里渊自然而然也停下来,他转头看过眼,眸中岂止是兴味盎然。
千叶放下姮笛,正要说什么,忽然抬头。
她沉默两秒,收回视线,忽然笑道:“魔帝不妨与妾身先来算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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