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宅子的侧门进入,停在一堵与邻居相近的墙前。
她单手抱着锦盒,将买多的点心递给松语:“你们三人去将点心带去给小公子。”
这显然是一个支开人的借口。
三人虽然担忧她的安危,但还是没有犹豫地应声,快速离开。
萧云一回头发现这边屋子和那边屋子都建的高墙回廊,廊檐上翘,别说攀爬了,就是梯子都不好搭。
她遗憾地放弃了爬邻居墙头的打算,绕路去敲邻居后院的门。
轻轻地敲了三下,便有人将门打开一些,极为警惕地看过来。
她面带礼貌的笑容:“你好,我受人所托来见大公子。”
门被拉开,她已经有些眼熟的侍从用松了一口气的口吻说:“大公子昨日回来时便说要闭门谢客三日,但今日访客依然众多,故而小人会有此姿态,让杨姑娘见笑。”
萧云微微一笑:“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会,我们主子从昨天回来就在等您呢!连小公子都问了好几回。”
因摘星楼打赌一事,谢衡彻底认输,再加上对太子凶恶的印象,抓心挠肝地等着给太子赔罪的机会。
结果太子领了差事,一时半会儿没空理会他们。
谢攸便说等邻居上门。
结果萧云到了下午才来,叫他体验了一番望穿秋水的感觉。
对一切心知肚明的萧云装作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两位公子视我为火中之薪,避之不及,出门前很是忧心了一番,没想到……”
侍从哽了一下,讪笑着说“怎么会”,便默默领她进去。
谢衡在客厅正襟危坐,眼神却频频飘向外面。
见萧云迈着淑女的步伐缓缓而来,没忍住跟兄长小声吐槽:“这杨八小姐生得比寻常女郎高许多,怎生走得一样慢?”
谢攸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我以为经此一事,你已经学会了君子慎言。虽说你年岁尚浅,但也快过总角之年,该懂事了。”
谢衡脖子一收,坐得更加端正。
心中反复演练自己等会儿向杨八小姐表达心悔恨愧疚的流程,等人一拐过回廊便站起来上前迎接。
结果对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那个女人抱着锦盒,直接对他兄长说:“有一急事需要大公子的帮忙。”
他兄长:“姑娘请说,若有能帮得上的,在下必然尽力。”
谢衡:?
谢衡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心想:兄长闭门谢客,分明不想沾染京城的是非,怎么这女人一开口,他兄长就直接答应?
甚至不问是什么事!
萧云将锦盒递到谢攸面前:“请大公子在见过盒中的东西后,同我单独商谈。”
谢攸打开锦盒,只见一张明黄的卷轴躺在里面。
明黄。
若不是尺寸过大,大家都要以为是圣旨了。
轻轻拉开,看到上面的一些线条和文字之后,一向从容淡定的谢大公子蓦然变了脸色,猛然将盒子关上。
他讳莫如深,不再言语。
另外两人没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也没有讲话。
萧云淡笑:“大公子不必紧张,殿下无意将你们拉入浑水,不然也不会让我一个人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上门拜访。”
谢攸很快平复心情,对侍从说:“箬竹,去将所有门关上,然后和阿衡在花厅下棋,若有人强闯,便说我身体不适,在屋中休息。”
“若对方执意要见您……”
“那便边劝边拦,动静大些。”
敢强闯的,无非那几位,真动手事情就大了。
也枉费他营造的“谢大公子因不愿留在京城,闭门谢客”的假象。
安排好一切,谢攸才对萧云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委屈姑娘入内室交谈。”
前面说过,朱鸾巷的情报递到萧云手里时说的是没有人住。
这个假情报从侧面说明这栋宅子没什么居住痕迹。
所以谢攸能选择的内室,只有他自己的房间。
萧云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周围,给出“好像刚被打扫过的客栈房间”的评价。
谢攸道了声“冒犯”,便将门从内反锁,在桌上摊开锦盒里的地图。
果然是京城舆图。
他微微一叹:“殿下对在下可真是信任。”
萧云:“主要是相信您对九族的爱惜。”
她的玩笑让空气有片刻静止。
谢攸的笑容淡了些。
倒不是被吓到了,只是被人所胁迫的感觉,对谁来说都不好受。
他:“殿下是要找某位在京城潜藏的要犯?”
萧云见他不高兴,自己兴致不减:“公子不妨猜猜是谁?”
“能让陛下拿出这张舆图,想必是那位至今没有消息的荣王世子。”
谢攸看图上的几处红圈,似有发觉:“殿下醒来不过几日,便能确认荣王世子尚在京城,且将地点缩小到如此程度,麾下想必是有能人,为何要来找在下?总该不会是想给我们兄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怎么想都觉得是对方想拉自己上贼船。
萧云叹气:“这事前面的工作都是太子殿下一个人完成的,若殿下的幕僚中真的有能人,也不会叫我带着东西来找您。”
谢攸对太子能够认识到身边都是废物的事情感到欣慰。
就算他没有入局的打算,也乐见皇室和朝廷能够撑得久一些,给他们争取更多应对的时间。
情绪稍缓,他拿起夹在地图之中的几张白纸,发现是红圈附近人家的背景调查。
尽管只写了人名、职务和亲戚关系,信息量也极大。
详细到“程府管家的外室是王府五少爷的情人和张大人的表侄孙女”。
按理说多少会有些发现,但这几户人家除了曾经给荣王送过礼之外,跟荣王没有任何关系。
满朝文武,没给荣王送礼的人加起来不到一只手的数。
谢攸几乎是即刻发觉了问题,太子并不是想让他通过分析线索的方式来找人,而是在试探他,或者说,他伯父对朝堂势力的了解。
伯父近年来常做出置身事外的态度,但御史大夫作为三公里掌控监察的职位,对结党营私之事的了解,远比旁人想象中深。
也在他进京不久后,详细地嘱咐过他……
不等他想好如何应对这试探,坐在桌子对面的萧云便敲了敲桌面说:“大公子,若马车从你我的门前出发,往丞相府急行,会走哪一条道?”
谢攸回神,问:“何时出发?”
萧云:“嗯……就大公子带弟弟上门做客的时候吧。”
也就是书中男女主初遇的时刻。
“马车之中的人……”
“假设是苏大人的家眷吧,我听闻苏大人在入宫伴驾之前,将府中女眷分别安排在城中各处,有住在朱鸾巷的也说不定。”
谢攸:“前几日,朱鸾巷中并没有苏大人的家眷。”
萧云不在意地说:“那假设他们路过。”
原著中女主确实路过了朱鸾巷。
但她那天大张旗鼓地在朱鸾巷找人,丞相府的马车还未靠近便被要求改道,她还派人送了他们一路,走的是有官兵巡逻的大道。
荣王世子的脑子就是被原著作者踢了,都不会选择劫持女主的马车。
通过对人员流动的调查,她确信这小子还苟在原来的地方。
谢攸没有深究这“比喻”中的深意:“如果走朱鸾巷这条道,想必是希望低调隐蔽,因而即使是急行,也不会走最快的那一条道。”
他提笔,以邻居宅子东边的小路为起点,以丞相府为终点,缓缓地画出一条路线。
途中路过了三个被圈出来的区域。
在萧云挑起眉后,他又添了四条路线分支,说:“在下不知京城布防,只能如此。”
萧云接过他手中的笔,划去三条路:“这几条路中,皆有官员府邸被查抄,若有发现,不会等到此刻。”
她秀气地握着笔,眼神却颇有锋芒:“只剩两条路了,大公子觉得是哪一条?”
如果要动手,她希望一次即成。
若打草惊蛇,她的优势便没有了,所以不能让某人消极怠工。
谢攸默了会儿,食指直接点在自己最开始画的那条路线上的某一处人家。
“如果说有人窝藏荣王世子,只有这处人家有可能做到。”
九卿之一,掌管宫廷警卫的郎中令,冯磬的宅邸。
萧云沉默了。
心中却是恍然:怪不得乱军没有在城中劫掠,而是直冲皇宫而去,原来是有这种级别的内应。
郎中令算得上是帝王近臣了,宫中的禁卫军有一半在他手中。
国师用来击退乱军的禁卫军,由卫尉(九卿之一,负责守卫各处宫门)林威统领。
听起来没有问题,但从理论上讲,让林威继续守卫宫门,命手下禁卫军机动性更强的冯磬去迎敌是更为稳妥的安排。
结果冯磬是“带领一队精英守卫陛下身侧”。
那些精英是他手下的官,只有兵被林威带走了。
这件事多半是国师所为,因为皇帝在发赏赐的时候,没有落下这位“护卫身侧”的郎中令。
那么大一个叛徒不处理,师尊在想什么?
压下心中的疑惑,萧云勉强一笑:“此事关系重大,之后要如何处理,需殿下定夺。但大公子之功,殿下必然会记着的。”
谢攸:“殿下能原谅幼弟的顽劣便好。”
“此事自然会被揭过,两位公子想要在京中待到何时,也都随你们的心意。”
萧云很是大方地说道。
反正不要她出钱,就一句话的事。
谢攸见她动作麻利地将舆图和纸张卷起,思及近日听到的传闻,道:“姑娘似乎并不在意自身的事情,以如今的境况,比起来此替殿下转达旨意,其实更应该于人前行走。”
因为牵扯太子,那桩本不该为人所在意的婚事引起了太多注目。
在一方身死,另一方被太子撑腰的情况下,对杨八小姐的诋毁臆测显然多于正面评价。
她却好像不是当事人一般。
“要毁掉一个女人的清誉,只需要几句话,但要维持清誉,需要花费的力气超过想象。”
萧云抬眸与他对视,勾出女鬼般的笑容:“陈三郎变心悔婚,推诿责任,杨环所能做的,竟只有以死明志。”
“为何不能是他死呢?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手中所握的,不过是虚无的情感,当不了救命稻草,只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或许不该是女儿,妹妹,未婚妻……而是一个有价值,有选择的人。”
这一番觉醒般的宣言成功震住了某古代人,并且获得了“大公子敬佩的目光”x1。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本殿下找伯珩有急事,若吵到他休息,本殿下自然会道歉……”
萧云:“……”
在这一瞬间,她心中不是慌张,而是后悔。
后悔没有把七皇子的腿打断,让他有强闯别人府邸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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