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

金瑶慢吞吞地上前，有些不敢看秦赢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怯生生的道：“我…我有些不习惯。”

“好久没见到家人了。”

“听说九哥当上太子了，可喜可贺。”

金瑶微微欠身行礼。

秦赢连忙扶住她，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我们先进去，你好好跟我说这些年的事，你受委屈了，你跟哥哥说，有什么想要的。”

“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满足你。”

他从不轻易许诺什么。

但，对金瑶确实有愧。

“谢…谢谢九哥。”

金瑶低着头，轻声说道。

秦赢拉着她便回了驿站后院。

吩咐人上了好酒好菜。

席间。

金瑶还是有些怕生，拘谨地敬了秦赢一杯酒，“哥哥…听说你都已经成亲了，我…我敬你。”

秦赢笑着道：“成亲了，这次你跟哥回家，哥给你介绍嫂子。”

金瑶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回家…我可以回家了吗？”

秦赢鼻子忍不住一酸，连忙道：“当然可以。”

金瑶眼眸明亮，而后又露出愁容，“父皇…允许我回去吗？我是来联姻的，没有旨意，我不敢回去。”

秦赢心疼的难受，金瑶的每句话都在刺痛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亲情，秦赢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觉。

汉帝秦穆也好，那些皇兄也罢。

于他而言，都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但金瑶…她很不同。

既是童年时代的最好的玩伴，也是在小时候，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皇兄们称呼他为“弟弟”也只是表面上的称谓罢了，并无亲情可言。

金瑶叫他哥哥，那是发自心底的真诚。

秦赢声音坚定，“不用怕父皇，有我在。”

金瑶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

也许…她并不是十分相信秦赢。

她也不知道，如今的秦赢在汉朝有多大话语权，既不反驳，也不肯定。

这是身居异乡多年，学到的自保法子。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来来，吃菜。”

赵长恭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

他站不起来，便举着酒杯向秦赢敬酒，“兄长，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秦赢点了下头，不冷不热的道：“妹夫，你怎么不在宫里陪你父皇？”

“听说赵王突发恶疾，你身为他的第三子，正是表孝心的时候，你不去照看他，合适么？”

赵长恭闻言，有些尴尬。

他知道自已在这里就是个发光的大灯泡。

今夜是兄妹重逢，他虽说是妹夫，但…对秦赢而言，肯定是不希望他在场的。

而且秦赢说的也没错。

赵王突发恶疾，太子天天在边上转悠，他却在这里陪别人喝酒，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父皇那里，有太子照看着…”

“而且，父皇也没宣旨让我入宫，皇宫内外戒备森严，我进不去的。”

赵长恭沉默片刻才苦笑着道。

他方才是打算说个谎，给自已一点体面，但一想到之前什么都跟秦赢坦白了，这点小心思也不必藏着掖着。

索性也就直白说了。

“明天跟我进宫吧。”

秦赢平淡说了一句。

昨天是一天，今天是第二天。

明天，就是约定的第三日。

他要去找赵王讨要国书。

顺便也看看，他这突发的是什么恶疾。

“那就多谢兄长了。”

赵长恭咧嘴笑着，有些惊喜。

“吃饭吧。”

秦赢说着，便给金瑶夹了一块肉。

“妹妹，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金瑶眼眶红红的，有些拘谨地点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饭。

家宴的气氛已经彻底冷了。

秦赢也没办法。

虽然问什么她都会回答。

只是这十年不见，一时也热情不起来。

一顿家宴吃的顺利，但不开心。

从中午吃到太阳落下才结束。

……

窗边。

秦赢看着太阳缓缓下沉，晚霞映在他脸上，便如泼了一层血。

“失望了？”

红梅傲雪端着茶，缓缓递给他。

“喝了这么多酒，来杯茶吧。”

秦赢接过，细细品尝起来。

红梅傲雪故意调侃：“多年不见的妹妹，竟然对你保持着距离，甚至有些抗拒与你相处，秦赢，你是不是很挫败？”

秦赢瞥了她一眼，冰山女侠的嘴巴还是这么无情啊，专戳人痛处。

“我不会对金瑶有什么看法。”

“她离家时才十四岁，可以说是朝廷将她当成一件物品随意出卖，她有资格憎恨朝廷。”

“我代表朝廷而来，代表那个曾经让她陷入深渊的父皇而来，她也有资格恨我。”

红梅傲雪眉毛一挑，“你倒是开明啊。”

“没关系，你们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毕竟十年不见了，感情变淡也是正常，慢慢培养回来就是了。”

秦赢也只得接受这样的安慰。

“我要带她回去。”

他忽然说道。

红梅傲雪道：“那，赵长恭呢？”

“他？”

秦赢冷冷一笑，“他的死活，与我有关吗？”

红梅傲雪诧异，道：“那可是金瑶的夫君，你的妹夫，你要抢他娘子？”

按照古代的礼法来说。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金瑶嫁到赵国已经十年了，当了赵长泽十年的妻子，说不定都已经把她写进族谱去了。

秦赢一来就要把她带走，这跟抢人家老婆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娘家人也不能这样吧。

“赵长恭配不上我妹妹。”

“这门亲事，我不认了！”

“我要让金瑶给他写一封休书，把这个丈夫休了！”

秦赢一番话说出，直接让红梅傲雪愣住。

休了丈夫？

自古只有男人休妻，还没见过女人休夫的。

这要是真做了，岂不开了历史先河。

“赵长恭虽然身体残缺，但我看他也不是坏人啊，对你妹妹挺好的。”

红梅傲雪试着劝说。

她不是很赞成秦赢介入金瑶与赵长恭之间的关系，毕竟这是他们自已的事。

秦赢作为娘家人强势插手，也许到最后谁也好不了。

“不光是身体的原因。”

秦赢眼神冰冷，“赵长恭心思太深，满嘴谎言，我担心有一天，他会利用金瑶的善良。”

“他第一天见我，便耍小聪明，而且利用我与金瑶的感情来打感情牌，试图说服我帮他造反，甚至说造反是金瑶的意思。”

“可刚才的家宴，我一直与金瑶交流，发现她并没有任何试图造反的意思，甚至她很害怕权力。”

“这足以说明，造反这件事，赵长恭只是在一厢情愿，也许金瑶支持他，但绝不是幕后之人。”

“这么一个谎话连篇，还残疾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我妹妹？”

“我大汉好儿郎无数，我自会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保证比赵长恭好一千倍！”

听到秦赢的话，红梅傲雪想反驳也无话可说…的确如此，从一个哥哥的角度，是不愿意妹妹跟这种男人在一起的。

他残缺便罢了，还谎话连篇。

金瑶善良，总有一天会吃亏。

倒不如趁早把他踹了，再重新找一个。

金瑶现在二十四岁，算是年纪大的。

虽说比不上那些十几岁的姑娘，而且也嫁过人，但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长得不是国色天香，也算上乘姿色。

更何况，还有秦赢这么一个疼她的哥哥。

只要她点头，愿意给她入赘当驸马的能从帝都排到江南，无数青年才俊趋之若鹜。

“你这个决定，金瑶同意吗？”

红梅傲雪虽然理解，可还是担心，忍不住说道：“你不要冲动，刚跟赵国结盟，现在又休了赵长恭，你就不怕赵王翻脸啊？”

秦赢冷肃道：“这还不简单？”

“我只要把赵长恭想造反的事，跟赵王说上一说，你猜他还能活么？”

“赵王不仅不怪罪我，说不定还要多谢我呢，我替他除了一个隐患。”

红梅傲雪悚然色变，“你…你不会这么毒吧？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秦赢心冷如铁，“那就要看赵长恭了，他若不识抬举，我就……”

砰！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二人猛然回头看去。

只见房门被人撞开。

撞门的不是别人，而是金瑶。

她红着眼睛，正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目视秦赢，甚至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面皮下，青筋在跳动，似气血都为之逆流。

场面瞬间十分尴尬。

想不到这谈话，居然让金瑶听了去。

“妹妹，你听我说。”

秦赢快步上去，可金瑶却步步后退。

嘴里发出尖叫，“你别过来！”

“你要害我的夫君，你要害他！”

“我没有你这种哥哥！”

金瑶的声音高亢尖锐，就像是沙石玻璃。

秦赢从没想到，柔柔弱弱的金瑶，居然会发出如此震慑心神的尖叫。

“金瑶，我是为了你好！”

“赵长恭不是个好人，你要离开他！”

秦赢还在劝说。

可下一刻。

金瑶却恶狠狠的瞪着他，用尽毕生最怨恨，最凄厉的声音质问，“你说是为我好？”

“十年前父皇把我送到赵国，你在哪里？”

“我流落异国他乡，受人欺负，被人百般刁难，你又在哪里？”

“好不容易上天眷顾，我的夫君爱我疼我保护我，现在你却要杀了他。”

“你说，这是为我好？”

她的四声反问，让秦赢一时语塞。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

这四句反问，他反驳不了。

也许此时此刻，在金瑶的眼里，赵长恭是那个最亲最爱的人，秦赢才是那个恶人。

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

偏偏在她最不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亲情，语言，辩解…在赵长恭十年的陪伴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我不要再看见你。”

“你要是敢害他！我这辈子都会恨你。”

“你敢杀他，我就杀你！”

金瑶歇斯底里尖叫着。

她的叫声引来了很多人。

老黄他们都来了，当然赵长恭也来了。

“殿下，怎么了？”

老黄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也拿不准情况。

“没事，你们退下。”

秦赢喝退众人。

手指赵长恭，道：“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