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他老人家是大夫，一生救人行善，但却亲手做了一件如此残忍的事情，是为了你。”陆沉珠抬眸，目光灼灼盯着李自在，“这也是为何师祖会放任自己的身体逐渐衰败的原因……”

“骗人！骗人！”李自在快疯了，“你骗我！不可能的！”

陆沉珠转身看向逍遥老仙，后者已经垂下了双眸，却还是沉默不言。

其实有一点陆沉珠说错了……

他的确救了很多人，但他却不是一生行善。

他是一个虚伪的人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做出，用他人性命去换李自在性命的事情来……

这个人还是李自在的亲生骨肉。

虎毒尚不食子，而他却连畜生都不如。

他啊，沽名钓誉……

死有余辜……

“师兄！”李自在疯了一样抓住逍遥老仙的手，“师兄！您快点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的师兄！不是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是她给我下的药，和师兄您没关系……”

陆沉珠说不出内心的情绪，复杂极了，也心疼极了。

她想……师父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或者是感应到了什么。

否则师父不会常年不回逍遥谷，更不会以前从来不见逍遥门的其他人……

师父的心里，一定有着无法舒缓的结。

但逍遥老仙和李自在对她的爱护、帮助不是假的，他们对小火把、小火烛、小火苗的爱也不是假的……

陆沉珠感觉自己仿佛处于一个割裂的时空中。

复杂又痛苦。

那么师父呢？

师父这些年来，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逍遥老仙怔怔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人，突然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暗处。

“你听到了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

谁？！

陆沉珠和李自在连忙抬眸，才发现原来帷幕后方还站着一人……那人一身雪白的长衫，肤色苍白，长发顺着肩头垂下……神色不明。

“师父！”

陆沉珠惊呼一声，起身想要跑向陈树人，却被陈树人的眼神骇住。

那是一双……无法言喻的、极其冰冷而又可怕的眼睛。

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逍遥老仙，像是随时都会冲过去咬断他的喉咙一般。

逍遥老仙推开了李自在，迈着虚弱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陈树人。

“当初……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娘还留有意识，我不是诚心想把她逼疯的……你娘的……病……都是我的错……树儿……对不起……”

逍遥老仙艰难开口，嗓音里满是沧桑和疲惫。

李自在到现在还是心疼逍遥老仙，活着说，他们相识至今多少年了，心疼师兄……已经快成了他的本能。

这个本能超过了对自己死去的孩子的愧疚，也超过了对自己活着的孩子的爱。

陈树人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他早该习惯了才是！

但是那种毁天灭地的痛楚，还是像潮水一样劈向他，想要将他的灵魂击碎，想要将他骄傲碾碎，想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在那片深渊里面……

他是个不该出生的人。

因为他的母亲不爱他，要生下他，不过是想要为了心爱的男人续命。

他的父亲不爱他，多少年来，一直把她当成耻辱和背叛。

他的师父不爱他，他教导他医术，教导他道理，教导他仁爱、宽厚、慈悲……只是想让他能接受父亲、母亲和师父的罪。

仅此而已！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所有人都会幸福起来。

可偏偏他出生了！

偏偏他出生了啊！

如此想着，陈树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最初是浅浅的、低沉的，后来越来越恐怖，越来越尖锐……

“哈哈哈哈哈！”

陈树人一边笑，眼角还一边溢出了泪水，腥红的眼底，盛满了恨。

对人，对物，对这个世界！！！

“对不起……”逍遥老仙还在忏悔，可陈树人已经不想听了，他大喊，“闭嘴！你这个虚伪的狗东西！你根本毫无悔改之心！”

陈树人死死盯着自己曾经最最尊敬的长辈。

“你若是有悔改之心，怎么会到快死了，才说出真相？你是怕带着这个真相，阎王爷会判你重罪对吗？你是怕下地狱？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地狱呢？！”

“你……”

李自在正想说什么，陈树人狠狠瞪他。

“你也闭嘴！你才是最该死的！你根本不配为人父！狗杂种！若是可以，我多想把这一身的血肉全部还给你！”

“……”

最终，陈树人的目光投向了陆沉珠。

师徒二人就这么沉沉对望，陈树人突然道：“小沉珠，对不起……”

言罢，陈树人不再看逍遥老仙和李自在，推开窗户就掠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间。

“噗……咳咳……”

逍遥老仙突然开始吐血，李自在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师兄！师兄！你不要吓我！”

说话间，柳予安和于步欢也冲了进来。

“师父！”

“……”

于步欢想要给逍遥老仙把脉甚至是输送内力，被逍遥老仙果断拒绝，他一边咳血，一边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李自在，道：“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大错特错……

李自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抓住逍遥老仙的手，将面容埋在他的掌心。

“我知道……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我错了……”

逍遥老仙摇头，喃喃：“不……不是你……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再存在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像小沉珠说的……历史的齿轮滚滚向前……向前……我们都不应该被困在过去……”

“师兄，别说了！”

“你不懂啊……不懂……我们本可以……不这样的……”

“师兄！”

“不懂……”

逍遥老仙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自嘲的笑，眼神逐渐朦胧，最后就这么怔怔望着“天幕”，然后张开了手，想要抓住什么。

李自在主动握住他的手，他却颤抖着将双眸越睁越大，最终气绝。

死不瞑目。

满眼都是遗憾和痛苦……

陆沉珠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而落，柳予安立刻伸出手紧紧抱着了她，想要替她隔绝一切的悲伤。

李自在在短暂的错愕后，便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师兄……你不要丢下我……师兄……”

“呜呜呜……师兄……”

……

陆沉珠从未听过这般悲伤绝望的哭声，让人心悸又心痛。

但千言万语，她也找不到一词来安慰他。

李自在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弯腰将逍遥老仙抱了起来，顶着一身的霜雪一点点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陆沉珠想要追，但于步欢却抢先了一步。

那是他的师尊，是他这一生最最敬仰的人，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护着他的尸体，把他安然无恙带回去逍遥谷下葬。

看着于步欢离开的方向，陆沉珠的心一下就空了。

她最最珍爱的长辈们，她似乎一个都留不住……

陆沉珠不知不觉间依然泪流满面。

柳予安轻叹一声，紧紧拥抱住了她，“你还有我们……”

陆沉珠点点头，许久后压抑道：“柳予安……我……”

“嗯？”

“我怕……”

怕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随着逍遥老仙的死结束。

如果说她所中的毒千日醉是逍遥老仙的“独门秘技”，那么她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陆沉珠越想越是感觉寒冷，那股冷意是从她骨头缝里面冒出来的，源源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