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小声说着自己的打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但实则他的心跳有如雷鸣,吵闹不息。
他不贪心的,他只是想守护她。
她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吗?
柳予安有些贪心地想着,耳廓微微泛红,努力屏住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小声点,再小声点。
许久没听到陆沉珠的回答,柳予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掩饰地笑笑,开始替自己着找理由,似乎有点慌乱。
“我不是……我没有别的企图,我只是想着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易容成被人和你成亲,然后等你不需要那个身份的时候,再找个理由让他消失……当然,这可能会给你带来一点议论,但可以保护你和孩子们,还能消除庆武帝的疑虑。”
陆沉珠眉目轻敛,幽幽盯着柳予安,让微妙的氛围悄然在两人之间流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沉珠突然勾唇一笑,眼神也悄悄亮了起来,道:“可你突然捏造一个身份,庆武帝会信吗?”
柳予安并未多想,道:“不是突然捏造,这个身份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陆沉珠眨眨眼,突然凑到柳予安面前,细细打量他的眉目。
如画如云,美轮美奂。
好一个美人。
除了耳朵红得吓人,面容倒是白白嫩嫩的,只有些许的浅粉。
在她面前故作镇静罢了。
但他不知道,他眼底的失落和窘迫,他的颤抖和不安……就像躲在褪潮沙石里的小螃蟹,自以为全副武装潜伏着,有铠甲和海潮作为隐匿……
但落在观潮人的眼里,是无处躲藏,也是惊慌失措。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陆沉珠的脑海……
——呐,陆沉珠,胆小的他,是心悦于你的呀。
这个念头一出现,陆沉珠豁然开朗,心口似乎有一股绵密的、柔软的情绪,飞快占据她的心和眼睛。
她忍不住笑得更坏更灿烂,还揶揄他起来。
“哦?准备了很多年?那是多少年?”
“四……四年。”
“四年?”
“嗯。”
“从我们认识那一刻开始?”
“对。”
“我明白了。”陆沉珠唇角一勾,弯弯的凤眸透着潋滟的清波,“所以柳督公是惦记了本小姐很久吗?”
柳予安一惊,连忙抬眸看去,这才发现她竟然离自己这么近……这么近……
“对吗?”
她浅浅地微笑着问他。
悠哉游哉看着他的局促,就像一直恃宠而骄的小狐狸,在他面前悠悠晃动着漂亮的尾巴。
这么好看,这么灵动,却又这么狡黠。
他多想告诉她……
对!
然后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可是,他配吗?
见柳予安不言,陆沉珠眉梢微微挑起,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怎么不回答?你堂堂九千岁,敢做不敢当吗?”
在今日之前,陆沉珠的确没看“懂”他的感情。
它,朦朦胧胧,像是位于无尽烟雾之后。
但今日,虽然他嘴里说着和她无关,但他可以为了她吃毒药,可以为了守护她和庆武帝对抗,可以记挂她三年,可以让她糟蹋他的心爱之物,可以义无反顾随她去疫城……
一切的一切,她并非目盲耳聋之人,暮然回首,又怎会感觉不到?
三年前,她就感觉到了。
但三年的“失联”,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也怀疑他。
如果陆沉珠理智些,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退避开。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爱”家人之外的人的能力。
可柳予安啊,他这么这么的好……
她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说啊。”
她再次开口,笑得愈发明丽。
柳予安喉咙发紧,一瞬不瞬盯着她,理智似乎都要被她蛊惑了,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面容,指尖隐隐用力,道:“陆……陆小姐误会了……我……我只是想要帮助陆小姐而已。”
陆沉珠的笑容在一瞬间收敛了下去,神情莫测起来。
“是么?”
“没错。”柳予安低头,“陆小姐也知道,我只是一个残缺之人……”
“残缺?”陆沉珠气得磨了磨牙,垂眸盯着他的腰下之处,“我当然知道你是残缺之人,你又不是突然变成太监的!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他娘的就是太监!”
柳予安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紧,试图解释:“如你所言,我和陆小姐相熟多年,我也是小火烛的爹爹,我和你成婚欺骗庆武帝,一定能护你们的周全。”
陆沉珠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愤怒?别扭?窘迫?
无数种情绪冲击着她,最后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柳督公的好心本县主心领了,本县主会自己想办法的。”
陆沉珠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柳予安想追,可又没资格去追。
他愣愣呆在原地,许久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让人心酸又心悸……
无痕、无涯等护卫都不敢靠近。
突然,陆沉珠去而复返了……到底不甘心,还想再试一遍。
可柳予安却收起了笑脸,一瞬不瞬盯着她,不发一言。
陆沉珠懂了。
她双手抱在身前,恶狠狠道:“……这里是我家,麻烦九千岁离开!”
柳予安唇瓣开合,最终朝陆沉珠行了一礼,迈步朝门外走去。
陆沉珠扛着他的背影,越想越气,忍不住道:“你别误会,本小姐这么问,纯粹是看在你生得好看,一时不舍美人罢了。”
柳予安背脊一僵,低沉的,让人摸不清情绪的声音传来。
“仅仅因为本督公的容貌?”
“要不然呢?”陆沉珠心里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不妥,甚至会伤害他,可她太无地自容了,自然而然竖起了浑身的屏障,“难道因为督公你的残缺吗?”
柳予安沉默许久,突然回眸朝她笑笑。
“嗯,知道了。”
留下这几个字,柳予安运起轻功离开。
宽大的衣袍在空中翩跹,就像一片即将消散、溶于黑暗的云。
陆沉珠喉咙发哽咽,深吸一口气对无痕等人道:“你们还不走?”
无痕张口半晌,最终朝陆沉珠行了一礼。
“陆小姐,我们督公……”是用性命在守护您的啊。
后半句督公没说,无痕便不能说。
“告辞。”
等督公府的人离开后,陆沉珠依旧久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两个小奶娃犹豫着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她才从愧疚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饿了吗?”
小火把、小火烛同时摇摇头。
“娘亲,你是生我爹爹的气了吗?”
“没有。”
不是生气,只是失望罢了。
她不明白,他明明对她说了“你可以嫁给我”,为什么不能迈出那一步?
胆小鬼,懦夫!
她若是嫌弃他是一个太监,今日就不会主动问这么一句话。
可恶!
小火烛虽然小,但对人情绪的感知非常清楚,她紧紧抱着陆沉珠,软软给自家爹爹求情。
“娘亲,我爹爹肯定做了什么让你难过……但是你能不能原谅我爹爹呢?
我爹爹好可怜的,他天天对着夜空发呆,就连笑也不是那种开心的笑……
甚至连小火烛最喜爱的肉肉他也从来不吃,天天只吃草……他一定在想念娘亲……就是衣服瘦瘦……但是您看,遇到娘亲之后,爹爹就很开心了……
娘亲,爹爹很好很好的……
娘亲……”
陆沉珠最初还有些心疼柳予安,但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什么不吃肉,什么衣服瘦瘦?
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
陆沉珠蹙眉捏了捏小火烛的脸颊。
“你为了爹爹对娘亲说谎?谁教你的?”
小火烛无辜眨眨眼:“没……没有啊。”
“没有?”
“嗯嗯,没有。”
“你爹爹以前可爱吃肉了。”
“不是哦!”小火烛蹙眉道,“爹爹不吃肉肉的,有一次小火烛喂他吃,他回去就吐了呢……”
陆沉珠并未放在心上,一手夹起一个小宝贝。
“得了,别管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娘亲给你们做糕糕。”
小火烛还想替柳予安求情,但娘亲根本不给她机会啊,各种点心赛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叹了口气,暗忖只能慢慢来啦!
……
督公府。
柳予安屏退所有人,只身一人到了百珍园后的玉池中,他不着寸缕,静静望着水中倒影的、满脸疤痕的面孔,池边还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他垂眸望着水中的恶鬼,恶鬼也在回视他,狰狞又邪恶。
柳予安突然抬手一挥,狠狠砸碎了水中的“恶鬼”。
但水如影随形,再次拼凑出“恶鬼”的模样,就像一场无法摆脱的梦魇,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他不配这个世上一切的美好……
不配!
“呵呵呵……”
柳予安轻笑起来,嘴角有鲜血缓缓淌下,染红了池水,又迅速消失。
就像是他满腔的痛苦和压抑,最终隐藏在了他的皮囊之下。
他又重新带起了人皮面具,转身走到岸上,穿上新衣。
再次回到人前时,他依旧是无坚不摧的九千岁。
无涯等人在玉池外等候,见柳予安安然无恙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督公,要不要给您请大夫?”
“不用。”
“可是那药……”
“不碍事,这个时候请大夫只会让他怀疑。”
柳予安直起身躯,飞快回了自己的书房,处理起今日的公务,等他放下笔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来人,准备上朝。”
“是。”
看着柳予安的笔挺的背影,侍卫们是说不出的心疼。
可他们知道,这是柳予安自己的选择……
用柳予安的话便是,他本是快要溺亡于黑暗的人,能短暂的拥有光明已经是幸运。
又怎么敢苛求什么呢?
够了。
够了啊。
……
御书房。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庆武帝。
但他的未眠并非处于愧疚,而是眼前的人。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告诉你没事不要回来吗?”
来人缓缓掀开自己的大氅,露出一张美若明月、娇娇无瑕的容颜。
“我若是再不回来,皇上只怕要把臣妾忘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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