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格怒瞪徐敛一眼, 恨铁不成钢,徐璎传位最先考虑的就是徐冲,徐敛自己不争气就算了, 还拼命替徐冲掩饰。
若不是他去国子监找徐敛,听到各宗室子背地里嘲笑徐冲金贵,乳母不离身,更衣出恭都要乳母单独带着,他起了疑心,前去逼问徐冲乳母,得知真相,恐怕真让徐冲做了储君。
今日多半要在这里验明正身, 徐冲乳母袁氏自知瞒不过去, 跪地低声泣道:“大家恕罪,并非我家殿下、王妃有意欺瞒, 只是当初王妃多年没有诞下子嗣, 太妃不满,欲为殿下纳娶新人,正值那时王妃有孕, 本是喜事, 谁承想在太妃的万分期望中王妃诞女,殿下和王妃一时鬼迷心窍, 对外放言生下的是儿郎,就这样上了玉牒, 更没想到会被选中来到幽州, 殿下和王妃后悔也为时晚矣。”
这样说起来还是个悲剧,徐璎叹息一声,“既然是错误, 那就要及时纠正,免得一步错,步步错,造成更大的损失。”
徐格眼光动了动,“那徐冲的世子之位……”
徐璎一拍脑门,“是我的疏忽,忘了跟你们说了,无论皇储爵位,还是平民百姓的家产分割,以后女儿享有同等的继承权。”
徐格僵定在原地,徐璎的视线落到徐冲身上,目光柔和,徐璎道:“当初是你及时发觉异常,救我于危难,世子之位是你应得的,从前那些错误纠正就好,不必再纠结。”
徐敛哭红的眼睛露出笑意,却不知徐格垮下脸,正死死瞪着他。
现在不是徐晋的江山了,祖宗礼法对徐璎彻底失去作用,从前或许还能小声嘀咕两句,而今国号已改,万事都由徐璎策定,谁也无法置喙。
徐冲愣了一下,惊喜地睁大眼睛,不过她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徐冲连忙弯身跪下,认真地说:“罪人徐冲谢大家宽恕,只是有过必惩,有失必罚,须得合乎规矩,不能因相救之恩就当没有欺瞒之行,否则救驾也有了别有用心之意,请大家免除我的世子之位作为处罚。”
说罢,徐冲磕了一个响头。
在知晓自己是女儿身时,她既意外,又有一丝释然,与旁人的不同终于有了答案,同时深深的担忧浮在她心头。
到了被揭穿这日,徐冲本来害怕徐璎发怒,剥除她父亲王位,然而徐璎非但没有处罚,轻轻揭过,而且还保留了她的世子之位,徐冲突然感到羞愧。
此外,请求处罚也是为了消除帝王疑心,今日徐璎可以不追究,不代表以后她不会改变想法。
见徐冲坚持,徐璎想了一个方法,“隐匿你的真实性别这件事是衡江王及王妃所做,与你无关,就罚衡江王专门处理女儿继承家产此类相关的案件,督促民众合规分割产业,女儿也有继承权,不给女儿分配家产的人家无法享受税收优惠政策,其女可以拒绝家庭债务,单立女户。”
连家产都不给女儿留的人,她也不想给他们减免税费。
“谢大家。”徐冲和袁氏齐齐叩谢。
出了沧浪斋,徐格捉住徐敛就往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为你谋算,你倒胳膊肘往外拐,回去再好生教育你。”
徐格提溜着大哭的徐敛往回走,徐敛叫天天不应,泪珠洒落一地,众人皆好奇地往他身上瞟了一眼,当作没看见,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徐琅和荟萃阁众女商议女子继承权的事情,反复斟酌三个月,此事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情况复杂。
吴昭颜收集了各地关于财产分割的案册,结合实例将各种情况都考虑一遍,众人集思广益,初步拟定法条,又拿到朝堂上议论月余,最终增添到律法里。
刘绪回到青州,族兄请他帮忙授课,讲了几天比在朝为官还累。
“讲了那么多回,还是记不住,根本就没用心,你们要是能考中科举,真是苍天无眼!”刘绪气道。
底下的学生没吱声,等下了课,刘绪半途折身回去拿落下的书本,听到学生们不屑道:“他都是多少年前的科举了,难度早不相同,听闻他去报考冬闱,他的属下都中榜了,他竟然没考中……”
人群里发出爆笑,“就这还能过来教我们?我是一心奔着冬闱去的,可不敢让他教!”
一个拐角,两方撞上,黑脸刘绪落入众人眼中,学生们面色顿变,紧忙收声,尴尬地立在原地。
第二日刘绪就称病请辞,对族兄说再不教书,躲到乡下散心,偶然遇到河流有鱼,他便取一把鱼竿前去钓鱼。
清晨天还没亮,雾蒙蒙,刘绪睡不好,折腾半天实在无法安眠,索性起身,捏着鱼竿去垂钓。
面对沉沉的河水,刘绪心里总算感到安稳。
这时,平静的乡间忽然响起稚嫩的童声,刘绪仔细听,念得是开蒙所用的《三字经》,他拨开芦苇,看到两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背着背篓走在路上,衣服打满补丁,胜在整洁,没有脏污之处。
“三娘快走,我昨天发现个好地方,前面野菜多,割了菜就可以安心听女夫子讲课了。”个子稍高的女童中止了背诵,快步往前走,催促伙伴。
“不能叫女夫子,荷花姐,要叫老师,尊师重道。”另一女童年纪不大,却是沉稳,像个老学究。
高个儿女童屈指敲了敲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又忘记了,对,是老师,我们快点走吧。”
两个孩子走远,刘绪心中无限感慨,贫家女童尚知求学好问,某些人却不知道。
他想起幽州的徐璎,听闻她将教育放在了头等位置,要求适龄的孩子必须读书,还加入律法里,不送孩子读书违法,如此举动实在罕见。
各朝各代的君主恨不得百姓皆是愚民,民众只需要乖乖听话,种一辈子地就好。
读太多书,容易思考,有些时候还会产生一些极其危险的想法,这对帝王来说并非好事,祖祖辈辈种地的百姓读了书,阶层动摇,不利于皇帝的统治。
刘绪本来不看好徐璎这一做法,当下万民将她捧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但她死后,后面的皇帝就不好当了,得不到百姓认可就有亡国之危。
但是今日见到这两个女童兴高采烈地去学堂,刘绪心头触动。
举国上下,万众一心,有什么样的困难无法解决?所有人都希望国家越来越好,并为之出力,这样的国家怎会灭亡?
当初徐璎登位,他忧心忡忡,然而徐璎却稳坐皇位,开疆拓土,广施恩惠,三年旱情造成的伤害迅速恢复过来。
可能他真的是老了,看不清时局,这样的变化未必是坏事。
刘绪找到族兄,说道:“若是在乡间开间为孩童开蒙的免费学堂,应该找官府何人?”
族兄诧异地张大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高筠遍读医书,又抽空在稳婆身边做帮手,从她们那里汲取经验,不断编写医书,谁知她的医书还没写完,因为担任中书舍人,执掌急章重事,中书省里她的地位最高,渐渐的,竟然成了无名之相。
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随着各部分权,形成多相共理朝政,抬高别人叫声相公已不足为奇,更别提高筠这样的天子近臣,百官见了她,全都客气地称呼她一声高相。
平时没有紧急公务,高相都要四处转转,帮人看妇科,生孩子,一天下来十分充实,比起众人称呼她为高相,高神医似乎更得她心意。
随着中书省的政务越来越繁重,高筠干脆向徐璎请辞,专心于她的医学事业,纵然如此,众人还是习惯性地唤她高相。
同样郁闷的还有章余,他拼命爬到右相的位置,结果没几年,拥有宰相之权的人越来越多,女相齐涌,放在一起,他这个章相没多特殊,甚至不如以前。
王裘从外面带回来的番薯在经过试种以后大力推广,缓解粮食压力,蒸汽机也在科技院的研究下发现其中玄机,成功仿制出来,开始应用于实际,造了一艘蒸汽轮船。
王裘和娘子军出海,前去海外各国寻找蔬菜瓜果,希望还能得到番薯这类的食物。
徐璎大为震撼,真怕吴攸国的能人和佟婉她们合作,给她手搓一个发电机出来。明明她才是穿越女,然而这些科技点全是王裘和佟婉她们这些“土著”努力点亮的,徐璎羞愧。
此外,张可前本是良相的命数,却在西域种苹果,将苹果驯化引入国内后,他致力于研究各种水果,徐璎吃一块切好的苹果,诚恳建议张可前:“要不要回来处理朝政?”
张可前肤色黢黑,像去挖煤了一样,他拒绝道:“大家,人贵在自知,微臣并无治国理政的才能,如今能够在瓜果田地里找到安身之处已是知足。”
徐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代贤臣良相到了她这里竟然发展到种地的结局,还种得甘之如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幸好刘绪不知道,不然他本来的亲传弟子陶醉于种果树,肯定要气死。
徐璎尊重他的选择,放手不管。
在推行女子继承权以后,宗室揣摩徐璎大有可能将皇位传位女子,尤其徐冲,一咬牙,赶紧在自家女儿里看看,有没有天资卓越的,也送到幽州去。
徐璎接受了那些宗室女,暗中观察脾气秉性,看看哪个适合接手她的皇位。
徐琅看了一圈,嫌弃地评价道:“皆不如你。”
徐璎红脸,她瞧着都挺不错的,比她厉害多了,在徐琅眼里,除了她这个妹妹是完美的,其余人一概躲不开被挑毛病的命运。
一考察就是几十年,徐璎反复给她们灌输好皇帝就是要忘记自己是皇帝的理念,在临终前将徐琅、徐冲和徐冲的女儿叫到床边托付玉玺。
徐璎嘱咐道:“我去以后至少要传三代女帝,不可传位于男子。记住,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帝制终会灭亡,莫要偏执。”
徐冲含泪点头,“谨遵大家旨意。”
徐璎的目光转向徐琅,徐琅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
徐璎在六十五岁时病终,天下共哀,百姓在门前挂白幡,商人罢市,学生罢课,民众悲痛不已。
朝臣为其加谥号,谥号可以加长,无人有异议,有争议的地方在于庙号,是太|祖还是世祖。
基业是继承晋朝得来的,宗室偏向于用世祖,朝臣则认为太|祖更为妥当,最后徐琅敲定用太|祖,太|祖文皇帝。
第二年冬,徐琅忧思成疾,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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