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岚身法鬼魅，只一闪身就进了帘后，风雪二人甚至都没看到那帘面有过一丝动荡。

“剪风？！”

她人已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轻轻唤了一声。

剪风不知为何，却是微微一颤，从座椅上起身，拱手道：“属下在。”

“你那颗七窍玲珑心在我这寝殿，还是收一收的好。我知道你在质疑什么，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香料对你们完全无害，我端木岚要想害你，只需去年开始断掉你的冰莲露就行了，何况你们已然将四象令献给了我。虽然刚才言语对我多有冲撞，但本宫主大人大量，不会与你们计较的。”

“宫主说的是，我等愚人浸于市井江湖，时时便要小心防备，久而久之就成了本能，属下当然知道，宫主对我等只有拳拳爱护之心。”

“剪风——，你这话说得不老实。也罢，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无须太过计较，表面上一团和气也就是了，本来大家聚集在这琉华宫，也不过是给自己寻一立足之地找一精神寄托而已，若外面还有一可托庇之所、有一可相守之人，谁又会愿意来这里……”

端木岚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人生艰难，能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不易。”她微微转头，看着右侧墙壁上的一副挂画，颇为感慨。

剪风曾在端木岚的寝殿待过七八日，当时是端木岚为了给她治伤和解毒，才将她置在内殿暖阁，她依稀记得那面墙壁上挂的是一副不知名的山水画，画上的景物风貌是中原地区没有的，且落款又是用草书拟成，剪风本就对书画鉴赏毫无心得，自然也认不得草书上落款署名为何人，只道肯定是什么名家收藏品，但是对画上面的两句用楷书写成的题词倒是印象深刻——“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这两句诗引用自单机版游戏仙剑四，非原创）

虽然学识有限，不能尽解诗中意境，却能隐约猜出，孤傲如端木岚，心中也必然藏着一人。

“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那点小盘算。剪风，你想用四象令向轩辕台索要一个能参加今年武林群英会的入场金鱼袋吧！解决浣雪的单身问题？！……想来你对自己的毒症已经是有所觉悟了吧！”

本来一直沉默的浣雪听到这里，立马问道：“敢问宫主，剪风的毒症还有何法可解？但求宫主指点，就算千难万阻，浣雪也一定要去尝试。”

“唉——尽人事是好的，但……有时也难逃一句‘天意难违’。”

“哼，天意？如果只凭天意，我鲜于淳也不会活到现在。所以，我只信人事，不信天命。就算天要负我，我也誓要与天争一争。”

剪风听到“鲜于淳”三个字时，又是心头一惊，感觉这个名字对她来说熟悉而又遥远，她当然知道琉华宫人人都是保留姓氏，然后各自以“风花雪月”四字为名，也深知浣雪与她绝不是入宫之后，才在某种偶然的情况下突然变得惺惺相惜颇为要好的，一定是在入大雪山之前，她们就已经相识相知相惜……

想到这里，她砸了砸自己的前额，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要忘掉一切，很想回忆起来自己到底是如何与浣雪初相识的。

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从端木岚的内殿暖阁中开始的：那时自己躺在她的寒玉床上，一睁眼左侧就是那副风景图，右侧的软榻上躺着沉睡着的浣雪，她那时显是比自己还要虚弱；第二次昏昏沉沉地醒来，自己则是浸在秋霜洞的寒潭之中，旁边岸上坐守的，是裹着厚重绒氅仍在瑟瑟发抖的浣雪，她那时嘴唇已冻到发紫，看她醒来对着她惨淡一笑，看着让人心疼；第三次醒来，也是她身体大好，第一次感到意识清醒，仍然是浣雪，她正端着一碗粥向她款款走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每次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总是你？”

剪风那时就问过她，她没有回答。

端木岚看到剪风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笑道：“其实，比起那个花里胡哨的锦瑟，你身边的这位鲜于淳，才更值得你好好珍惜。你虽然是忘了，我却是看着她一路走来的见证人，她……为你太多，你实不可辜负！”

剪风垂下头去，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哀和自责之情。她转身握住浣雪的手，轻声道：“鲜于，你可是恼了我？”

浣雪连连摇头：“我没有恼你将令牌抵消了那少年的笞刑，我只恼你不珍惜自己，恼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什么金鱼袋，恼你一心想将我推开，你明明可以拿着令牌去……”

“去找轩辕台为她治病解毒吗？”端木岚冷不丁地突然插了一句，“鲜于，你要有心理准备，再厉害的大夫，就算是破门前的神医谷谷主池青岩再世，也只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浣雪一听这话，瞬时激动万分：“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木岚斩钉截铁道：“我的意思是，凌剪风已时日无多，也就半年左右的性命了，你要好好珍惜接下来与她相处的时光。”

“即便是您……”

“对，即便是我，也已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这些年为着她一身的烈炎阳毒，我已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光是她日常所饮的冰莲清心露，就已十分难得，如今……只怕这药也无法再镇住她的阳毒了。”

“啊……”

本来身体直立，任何时候都仪态端正的鲜于浣雪，突然泄了气似的瘫软下去，就像一朵临风枯萎的花朵，正在一片一片往下掉落着残瓣。

剪风实在不忍看她，也同样不忍看她眼中此时憔悴的自己。

虽然生死有命，她早已看开，但是真正当有人把你的寿限判定给你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伤感。

本来还存着一丝侥幸，只可惜，现在连这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了。

“呵呵，”剪风苦笑两声，今日第二次向端木岚行了大礼，“剪风再次叩谢宫主于大雪山的相救之恩，和多年来的疗毒之德，大恩大德今生来不及还报，来生、来生……”她突然很难过很难受，后面的话竟然有些说不下去。

端木岚看着二人一个丧气一个伤感，也是于心不忍，对鲜于淳柔声道：“一个金鱼袋而已，也不至于非得用四象令去换，我另想法子弄一个给你，你拿着去参加群英会，以你的人才定能给自己觅得一佳婿。这样，剪风也能安心一些，好过一些。”

剪风听她这样说，暗淡的眼中燃起一丝光芒。

可浣雪绝望幽暗的瞳孔却变得更深更暗了：“宫主是知道我一切来历和心意的人。你觉得凌剪风死了，鲜于浣雪还能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