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船官浦遭遇袭击,清军水师损失惨重,杨文富和唐国臣只能一面征集民船,一面等待黄州水师的到来,没按原计划出发,这给刘芳亮造成了麻烦,不敢过于迫近武昌,以免惊了罗绣锦,使他重新龟缩不出,不得不在嘉鱼停下来,摆出一副积极准备攻打咸宁的架势,以便继续迷惑罗绣锦。
郝效忠侦得消息,婴城为固守之计,这下给堵胤锡提供了方便,大摇大摆地捡起了漏,通城、崇阳全都不战而下,而且打算继续沿陆水而下占领蒲圻(今赤壁)。
刘汝魁表示反对,说道:“我军的任务是挺进英霍山区,建立敌后根据地,应该趁着刘制帅威逼咸宁,郝效忠自顾不暇的机会,快速穿过敌占区,不可贪恋眼前利益,耽误完成任务。”
所谓“敌后根据地”、“敌占区”云云,都是李自成的词,已经跟堵胤锡、堵正明、刘汝魁反复说过了,所以他们现在用起来也很自然,没有任何滞涩。
堵胤锡笑道:“建立敌后根据地也是为了收复失地,既然现在就能收复,何必等到将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不能错过。”
他其实有自己的小九九,想要占据长江和幕阜山围成的三角地带,以便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这里是平原丘陵地带,可比穷兮兮的英霍山区强多了。
刘汝魁也明白堵胤锡的用意,觉得他这是要到大顺的碗里抢肉吃,不悦道:“刘制帅把郝效忠逼退到咸宁,正在准备攻打,只要拿下咸宁,以南各县传檄可定,哪还用咱们来收复?”
“我这也是为刘制帅分劳嘛,”堵胤锡耍起了无赖,“可以让他专心北伐,不必南顾——武昌还不比蒲圻重要多了?刘将军不必多虑,遵令发兵便是。”
刘汝魁是个武将,没有多少文化,心里有理,嘴上却说不出来,情急之下摊了底牌,说道:“既然如此,应该上奏朝廷,请朝廷尽快派员前来接收。”
“是要上奏朝廷,”堵胤锡点头说道:“但在朝廷派员到来之前,却要暂时委派官员代理。”
他不反对?刘汝魁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误会了堵胤锡,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没再多说什么,施礼走了出去。
堵正明问道:“叔父,你真要上奏?”
“为什么不上奏?”堵胤锡呵呵一笑,“大顺是朝廷,大明就不是朝廷?他又没说给哪个朝廷上奏。我是明臣,自然要上奏明廷。这可怪不得我。”
这不是废话嘛!刘汝魁还能说给明廷上奏吗?堵正明说道:“这事瞒不住。他知道后,早晚是场麻烦。”
“的确会有麻烦,”堵胤锡点点头,“所以要抓紧招兵,组建抚标,由你亲自统领,不可让他插手。有了自己的兵,也就不用受他的掣肘了。”
堵正明仍有担忧,说道:“就怕他翻脸,新募之兵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些把他打发回去为好。”
“不可,”堵胤锡摆了摆手,“新募之兵也不是清虏的对手,还得留着他为咱们保驾护航。守义(堵正明字)你时刻都要记住,咱们的敌人是清虏,不是大顺,跟他们可以争,可以斗,但是不能破。至于驱逐清虏之后会怎么样,只能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占了他们这么大的便宜,只怕我们想斗而不破,他们却未必这样想。”
“所以这就要考验我们的智慧了,”堵胤锡笑道:“人家吃了亏,还听不得人家抱怨,是不是有点太二百五了?好事不能全落到咱爷们头上吧?顺强我弱,他们都不用来打咱们,只要把咱们封锁起来,那还不像掐住了咱们的脖子一样?即使不死,也好受不了。”
“的确如此,”堵正明若有所悟,点头说道:“所以您才跟刘汝魁虚与委蛇,故作曲解?”
“是啊,不小心闹误会了,”堵胤锡笑道:“两朝已经结盟,约定共抗鞑虏,互不侵犯。既然只是误会,蒲圻、崇阳又不是武昌,为了抗虏大计,像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是不是应该‘权且如此,下不为例’?”
堵正明笑道:“叔父妙计。”
堵胤锡颇为自得,又接着说道:“所以做事不能学黄石斋(黄道周号)之流只图嘴上痛快,看着是坚守道义,一身正气,实际却足以败坏国事。他在江西被俘,我相信他会尽忠死节,不会降虏,但是这又于事何补呢?神州陆沉,銮舆播迁,本指望他辅弼圣主,光复二都,重振我大明基业,可他却在内不能锄奸兴利,在外不能杀虏复土,到头来一死了之,只为自己博了个忠烈之名。此乃小人儒,并非君子儒。守义不可不察。”
黄道周是当世大儒,经史子集、诗赋声律、阴阳历法之学无所不通,而且为人刚正不阿,操守清迈,享有很高的声望,被时人誉为“人品海宇第一,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
可是,对这样一个“至人”,堵胤锡却评价他是“小人儒”,委实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味。
堵正明既不好赞同,也不好反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堵胤锡知道他不服,接着说道:“作为对比,你再看看李自成。让称臣就称臣,看上去没什么风骨吧?可是他避免了两线作战,而且每年能白得二十五万两银子、三十万斤五火熟铁、十万斤铜。我朝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个虚名!除了说起来好听,能有什么用?李自成的学问与黄石斋比起来有如云泥,可是黄石斋的眼界气量比起李自成来,又何异于天壤之别?”
这下堵正明不服也得服,叹道:“不止是李自成,顺朝从上到下都很务实,也许正因如此,才让湖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已年近而立,还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事。”
“是啊,”堵胤锡也叹道:“别说是你,我行年四十有六,又何曾见过这种事?他们也有内斗,不是没有。我听说很多将领都对田见秀不服,认为他过于仁柔;嵇筠也对武将们抱有很大成见,一心想要以文驭武,但是他们斗归斗,却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这在我朝是不可想象的。”
说来说去,怎么说成为顺朝唱赞歌了?堵正明赶忙说道:“路阁部说过,回朝后他要劝谏皇上移驾赣州,推陈出新,厉行变法。皇上圣明,一定会从善如流,采纳路阁部的谏章。”
真要如此,路见白(路振飞字)还能坐冷板凳?堵胤锡看了看堵正明,不置可否,说道:“朝里的事情咱们鞭长莫及,还是好好经营眼下吧。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跟顺朝打交道一定要注意策略,不能意气用事。”
“叔父说得是。侄儿记下了。”在这一点上,堵正明没有不同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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