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的决赛日有三天，大提琴和其他三项都在这些天里，所以比赛安排得还是非常满的。

大提琴决赛时每位选手要演奏两首曲目，一首指定曲目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另一个则是自选一首大提琴协奏曲。

大型协奏曲一来非常考验与乐团的配合，二来十分消耗选手的精力，一首曲子动辄三四十分钟，如洛可可这般不到二十分钟算是少见的了。

两首曲子演奏下来差不多要个把小时，中间基本只有喝口水喘个气的时间，对体力、耐力和稳定性的要求很高，尤其是年轻选手，到最后或多或少都更容易崩，不是因为快结束了松懈导致节奏垮塌，就是体力跟不上、手出汗等导致错音漏音，也有心态很好全程无错但情绪没到位的。

按理说选手们平时练习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演奏，但因大型赛事紧张的精神消耗也是成倍增加的。

远在f国的莫仲泽准时准点地坐在出租屋里收看老柴决赛的直播，他在画廊上班还不满一个月，按理说不好请假，但老板人很好一听说他有个朋友进了老柴决赛，顿时给了假，还送了瓶红酒说是提前庆祝。

莫仲泽原想着请不到假就只能等结果，真是意外之喜，正想着，电视上女主持已经开始报幕:“让我们有请7号选手，来自华夏的，她即将演奏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洛可可主题变奏曲》。”

莫仲泽立马打起了精神，瑶光在24位选手初选时排第7号，随着淘汰掉的18位选手，决赛顺序就十分靠前了，她是大提琴组别第二位登场的选手。

摄像镜头缓缓移动下，只见一位身穿正红色晚礼服的少女，与指挥一同走进金色大厅，舞台上乐团众人按分区一一坐好，台下坐满了穿着正式的观众，柴可夫斯基大师的画像挂在正中央，肃穆而庄严。

半决赛上瑶光展现出的爆发力，以及情感与炫技的完美融合，令很多业内人士对少女的潜力有了全新认知，相较于上次稀稀拉拉的声响，这回她甫一出场，台下便掌声雷动。

莫仲泽欣慰地跟着鼓了鼓掌，鼓到一半自己先笑了，“上次是深海，这次是…火焰么？”他琢磨着少女的“战袍”自言自语道。

瑶光调整好坐姿，试了几个音后向指挥点头示意，她呼出口气静静聆听第一个音符的奏响。

《洛可可主题变奏曲》除了略去不演的最后一个变奏，共有七次变奏，风格多变，极富表现魅力。

随着瑶光倾情的演奏，莫仲泽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幕幕女孩成长的画面:

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与母亲一教一学的钢琴启蒙；

甜美又忧伤的初恋，却以失败而告终；

少女渐渐成长为矜持优雅的情人，以最美的姿态在舞池中旋转；

她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后的生活远不如想象中美好，忧郁而痛苦，她渐渐消沉下去……

等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女子的心房，是孩子、是情人又或是其他，ta安抚她、鼓励她，让她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女孩重振旗鼓，无所畏惧地踏上新的旅途！

仿佛是将自己的人生都寄托于这场盛大的演奏之中，她引领着观众剥开了层层包裹的外衣，露出了自己千疮百孔又柔软曲折的内心世界——那样的华美无匹、那样的坦然无畏。

乐谱像是在她的手中重生，依稀可辨往日洛可可时代的辉煌！

莫仲泽情不自禁地随着现场观众一起用力鼓掌，他有些不满收录设备远不如现场体验，可也无法，他对下一场更加期待了。

然而当他听到报幕的曲目是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首曲子曾被多位大提琴家录制演奏过，每一位都极具个人特色，埃尔加自己说过，这部协奏曲概括了“人类对生命的态度”。

而有乐评人认为，“它赋予了演奏家深刻挖掘自己灵魂的职责”。

一首大提琴协奏曲为何会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呢？埃尔加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开始创作这部作品的，他的许多朋友相继离世，年满六十的他是去了挚爱的妻子，痛苦、痛苦、痛苦的叠加使得他在协奏曲最后一页，甚至写上了“www.youxs.org”（愿灵安眠）。

这似乎是一首安魂曲？可作者自己却认为“它也充满活力”。

历代演奏家们或表达出对命运的抗争、或反映冷酷的悲剧、或是冷眼旁观的漠然高雅、或是渴望宁静的哲思、或是坚如磐石的明晰、或狂热或华丽……*

“她会怎么表达呢？”莫仲泽担忧道，“这是参加比赛不是个人演奏会，谁给她选择的曲目，太冒险了。”

几乎所有在场的观众都有这样的疑问，虽然刚才《洛可可》表现得很完美，但不代表阿黛尔就能完整表现出《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的精髓，它的难度不是如何表现出作曲者的情感，而是如何拷问自身的情感，创作出独一无二的风格。

一个16岁的少女，可以技艺精湛、可以情感丰富，但很难定性自己的风格，她还太年轻。

瑶光并没有给观众过多思考的时间，这首曲子是由大提琴来起音，于是她调整好呼吸利落地划下第一个音！

莫仲泽瞬间瞪大了双眼，这重音……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此后的32分多钟里，他像是被卷进了宇宙的深处，那里恒河沙数、浩瀚无垠，那里沧海一粟、渺若尘埃，人类的生命在时光河流中无限渺小，人类的创造力与想象力之于有限的时空被无限放大。

他既恐慌自身的微末，又激动于人类超越生命宇宙的壮阔，他想哭也忍不住笑，百般感悟涌上心头，终止于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

“唉……”

听众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部分参考“小提琴作坊”博客《www.youxs.org》一文。此曲最出名的应该是杜普蕾的版本，b站就有视频，她的传记电影《她比烟花寂寞》（虽然据说不是很符合事实）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