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坚大为感动,面对如此情况,丁一风不改其言,这绝不是作态,但自己的事何必连累别人?当下转头道:“丁兄,小弟自己的问题,不希望任何人插手,请退开。”
丁一风大声道:“方兄以小弟为何等人,连这点朋友之义都没有吗?”
方石坚道:“话不是这么说,盛情心领了,请丁兄回避。”
丁一风悻悻地退了数步。
南宫浩声如沉雷似的道:“姓方的,你是乖乖随本座去投到,还是要本座费手脚?”
方石坚星目中抖露出两道煞芒,寒声道:“南宫帮主,刀剑无眼,如果阁下认为值得为‘金龙帮’卖命的话,尽管动手,在下不负任何后果的责任。”
南宫浩大喝一声:“八大香主何在?”
“卑职等候令!”
“拿下!”
“遵令谕!”
拦路的前面一排三老一少四中年,齐齐亮出兵刃,散开围了上来。
丁一风一个弹步到了方石坚身边,手中巨型摺扇晃了晃,看样子他要出手挡这一阵,方石坚冰声道:“丁兄,不许插手,请退远些!”双目棱芒毕射。
丁一风长长吁了一口气,弹退数丈之外。
八大香主各占地位,完成了包围。
场面顿呈无比的紧张。
方石坚缓缓拔出铁剑,劲贯剑身,凝神以待。
八大香主互望一眼之后,齐齐发剑攻击,剑芒耀目生花,夹着“丝丝的”破风声,分从四面八方,罩向方石坚,势如狂风暴雨。
一溜乌芒,从交织的光网中暴卷而出,有若狂涛中的蛟龙破海腾空欲起。
惨号撕空,血雨飞洒,断丸四射,夹着突发的惊呼,构成了恐怖的一刹那。
像一个裂空的暴雷,雷声一过,场面立即静止。
凄惨!恐怖!栗人!
五具残缺的尸体,狼藉地上,三个活的木立当场,面上全无人色,已成了半死人,身上血渍斑斑,不知是喷染上去的,还是受了伤。
在场的,就连丁一风在内,全都丧胆亡魂,面呈土色。
这种功力,这种剑法,别说看到,连听都不会听说过。
黑黝黝的铁剑,横在方石坚的手上,他也呆了。他练成了这一招剑法,是头一次施展,他想不到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威力。他有些后悔,一招搏杀五名高手,不是他的本意,这太残酷了,早知道便不用这一招,尽可以普通招式出之。
帮主“毒鹰”南宫浩,面孔已扭曲得变了形,口唇翕动了半晌,才暴吼出声道:“小子,本座与你势不两立了!”探手腰间革套,掣出了一支怪样兵器,是一只长约两尺半左右的铁佛手,双手握持,斜斜上扬。
方石坚知道事已无法善了,立即又蓄势以待。
全场,每一个人的呼吸都似已停止了,有的在冒汗,每一双眼睛都睁得老大,眼球似要脱眶而出。
暴喝乍传,像一块巨石掉落死寂的水面,南宫浩出了手。铁佛手挟雷霆之势,劈向了方石坚。
乌芒再闪,发出一声刺耳如割的金铁振呜之声,每个人的心弦,似要断折。
南宫浩退了三步,铁佛手近腕处现出了一道明显的深槽。
方石坚面如巽血,样子十分怕人,他这一击,是用了全力。兵器的轻重悬殊过钜,他是以“铁剑”的芒尾硬挫对方的铁佛手,若非他具有百年内力,纵使手握神兵,同样无法办到。
南宫浩喘了几口气,厉声道:“小子,本座如杀不了你,便改名换姓。”随着喝话之声,铁佛手再度挥出,但这一招的气势,与上一招迥然不同,缓慢而诡奇,藏有无数变化。
方石坚仗着神兵利物,无视对方招式的玄奇,使了一招“闭门谢客”,封住门户,他无意杀人,所以只守不攻。
但事实却全出乎意料之外,对方的招式只使出一半,便中途刹住,铁佛手的五个指尖,地喷出五缕白雾。方石坚鼻闻异味,甫觉不妙,一阵头晕目眩,“砰”然栽了下去,失了知觉。
南宫浩狂笑一声,铁佛手顺势戳去……
“住手!”丁一风身手不俗,声到人到,用摺扇架住了铁佛手。
南宫浩缩手收回铁佛手,狞声道:“丁一风,本座已经警告过你了,看在你师父份上,再放你一马,你大概不会真正想与‘金龙令’为敌吧?”
丁一风俊面连变,想了想,终于收回摺扇,后退了数步。
南宫浩再度扬起铁佛手……
蓦在此刻,一声娇叱,倏告传来:“别找死!”一条娇俏身影,从林中掠出,赫然竟是女煞星“无回玉女”。
南宫浩脸色一变,栗声说道:“蒋姑娘,你要插手?”
“无回玉女”迫近前去,冷声道:“不错,插定了!”
南宫浩目芒一闪,道:“蒋姑娘,你知道‘金龙令’的规规矩……”
“无回玉女”格格一笑道:“大帮主,‘金龙令’吓唬得了别人,我蒋兰心可不在乎。我真为阁下不值,堂堂一帮之主,竟然听令于人。”
南宫浩老脸一红,怒声道:“你真的要管?”
“我说过管定了!”
“你不想想后果?”
“阁下自己去想吧,我不需要想!”说着,从袖里摸出一个黄色的卷子,一抖腕,金芒耀目,变成了一支薄刃剑。
“金剑,剑出无回!”有人惊呼出声。
南宫浩面上的肌肉起了**。
“无回玉女”粉腮一寒,道:“阁下可以再行考虑,要么收手拿出解药,要么接我一剑。”
南宫浩咬牙道:“本帮五位香主算白死了吗?”
“无回玉女”披嘴道:“白死黑死,阁下心里有数,事情可不是人家惹的。”
“哈哈哈哈,真妙,蒋姑娘是吃定了人吗?”粗嘎嘎的声音,十分刺耳,现身的竟然是黑白道闻名胆落的“彩衣仙娘”。
“无回玉女”扫了她一眼,道:“芳驾也凑上了份子?”
“彩衣仙娘”阔嘴一咧道:“老娘对这小白脸特别有兴趣。”
南宫浩一见“彩衣仙娘”现了身,仗着有了支援对付“无回玉女”,心一横,铁佛手朝方石坚心窝搠了下去……
变化猝然,“无回玉女”欲阻不及,惊呼出了声,南宫浩的铁佛手搠正方石坚的心窝,但却刺不进去,不由心头大骇,就在他一窒之间,“无回玉女”的金剑已狠狠刺出,插入了他的左肋。
一声短促的惨哼,南宫浩身躯剧颤,脸孔扭曲。
“彩衣仙娘”伸手便抓,“无回玉女”抽剑反削。“彩衣仙娘”旋了开去,同一时间,南宫浩栽了下去,肋间血涌如泉。
暴喝声起,近十名“神鹰帮”的高手,仗剑一拥而上。
久久没有动静的丁一风,手中摺扇一挥,就迎上前去。
“无回玉女”动作可比他来得快,金芒闪处,惨号随之,一名首当其锋的断头倒地,其余的被镇住了。
“彩衣仙娘”悄没声地就伸手去抓方石坚肩上的包袱。
金芒再闪,“无回玉女”回剑挥扫,“彩衣仙娘”被迫退了开去。
丁一风高声道:“蒋姑娘,在下替你挡这一边!”
“无回玉女”冷眼一瞟,道:“用不着你多事。”
丁一风笑笑道:“在下是诚心效劳!”
“彩衣仙娘”目芒连闪之后,打着哈哈道:“蒋兰心,咱俩打个商量……”
“打什么商量?”
“你要的是人,对吗?我嘛……只要他的剑和包袱。咱们各取所需,你看如何?”说着,向前挪了一步。
“无回玉女”断然道:“不行!”
“彩衣仙娘”变色道:“什么,你不干?”
“嗯!”
“我警告你,你无法保全他的性命,相信吗?”
“无妨试试看!”
“彩衣仙娘”摇摇头,走近“神鹰帮”帮主南宫浩的尸身前,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直起身来,向那群悲愤至极的帮众道:“别呆着,想报仇不是现在,把人抬走办后事去吧!”
那一群帮中好手私议了一阵之后,收拾残尸,忍愤离去。
“彩衣仙娘”扬了扬手,道:“蒋兰心,这小白脸中了南宫浩的独门剧毒,只半个时辰好活,解药在老娘手里,答不答应刚提的条件出你的便。”
“无回玉女”芳心剧震,一下子愣住了,她没防到这一招。
“彩衣仙娘”笑了笑,又道:“怎么样,否则老娘要走了。”
“无回玉女”咬牙道:“如果他死了,咱们便没个完。”
丁一风突地上前道:“蒋姑娘,在下守住他!”言中之意,是要“无回玉女”全力对付“彩衣仙娘”。
“彩衣仙娘”斜瞟了丁一风一眼,阴恻地道:“你不是急着找死吧?”
丁一风打了一个冷颤,噤噤无言,他无疑惹不起这老妖怪。
“无回玉女”急出了一身冷汗,计无所出,要想从“彩衣仙娘”手中夺取解药,那实在太难,而对方的条件,却是绝对无法答应的。
就在这当儿,路旁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苍劲的语音:“小八,把解药给人家!”
“无回玉女”与丁一风齐吃一惊,这发话的是谁?小八,这名字多古怪……
“彩衣仙娘”脸色大变,怪叫道:“谁人在叫老娘?”
小八,看来是她的乳名或从前的浑名,这颇耐人寻味。她对谁都自称老娘,现在却有人叫她小八。
苍劲的声音道:“把解药给人家,要知道我是谁,到林子里来。”
“你凭什么支使老娘?”
“小八,省省吧,对我别用老娘这字眼。”
“有种的出来当面说?”
“不巧我见不得阳光。”
“什么,你见不得阳光?”
“明白了吗?”
“彩衣仙娘”丑脸变了又变,最后,终于是把手中盛解药的小瓶抛与“无回玉女”,片言不发,投身入林。
“无回玉女”吐了口气,看了看地上的方石坚,然后目注丁一风道:“你也可以请便了!”
丁一风含笑道:“蒋姑娘,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几年来……”
“几年来怎样?现在请你走。”
“蒋姑娘,当心失悔!”
“失悔什么?”
“姓方的并不爱你。”
“你管得着?他不爱我也轮不到你丁一风。”
“蒋姑娘……”
“你滚是不滚?”手中金剑迎风晃了晃。
丁一风脸皮再厚也感到吃不消,面色一沉,道:“我与方石坚是朋友,我得尽点朋友之谊……”
“无回玉女”一撇嘴,道:“别臭美了,他不需要有你这种朋友。”
“哟!听口气你倒是一厢……”
“滚!”厉喝声中,欺身扬剑。
丁一风可识相,尴尬地笑了笑,弹身疾掠而去。
“无回玉女”忙倒出解药,纳入方石坚口中。工夫不大,方石坚喘了口大气,睁开眼来,见是“无回玉女”在侧,一骨碌翻身站起,愕然四顾,“无回玉女”道:“全走了!”
“蒋姑娘怎会……”
“我是路过,凑巧碰上!”
“啊,在下似乎中了毒……”
“不错,所幸有解药,不然时辰差不多了!”
“南宫浩呢?”
“抬回去办后事去了。”
“是……姑娘杀了他?”
“不杀他你能活?”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从方石坚的心灵深处涌起,他下意识地深深望了她一眼,期期地道:“蒋姑娘,在下欠你的太多了!”
“无回玉女”春花似的一笑道:“是我甘心情愿的!”说完,笑容一敛,道:“对了,南宫浩用铁佛手搠你的心窝,我来不及阻止,才下了杀手,为什么你竟然无损?”
方石坚想了想,坦然道:“在下身上穿了一件护心甲,能避刀剑利物。”
“啊!难怪……你的私事办完了没有?”
“这个……”略一思索,道:“完了一半,另一半得马上去办。”
“一半?”
“是的!”
“这么说,你仍然拒绝我同行?”
方石坚讪讪地说道:“不是拒绝,是……是不方便。”
“无回玉女”摇头道:“我不了解你!”
方石坚道:“有时……在下也不了解自己!”
“你真的很讨厌我?”
“在下没这么说过。”
“可是……你对我这样冷漠?”
“个性生成,对谁都一样。”
“无回玉女”似水的眸光一转,娇声道:“我不要你把我当成谁,不要跟普通人一样……”说着,垂下螓首,用手指轻抚剑身。
她实在是个尤物,既娇且媚,极富魅力。方石坚的心湖起了涟漪,他当然听得出她弦外之音,但丁一风的话又响在耳边,她是个不大检点的女子,这种女子,并非好对象,心念数转之后,道:“蒋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无回玉女”抬头道:“你……又要走了?”眸子里飘散出一种惘然又黯然之色。
方石坚淡漠地道:“在下不得不走!”
“无回玉女”突地粉腮一沉,道:“我有句话先告诉你……”
方石坚心中一动,道:“蒋姑娘有话但讲无妨。”
“无回玉女”荡意全敛,像突然变成了个端庄的淑女,沉凝地道:“方少侠,这是句真心话,江湖中一般人目我为闲荡检点女子,但我正要他们如此,我恨透了那些逐臭之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个敢爱也敢恨的女人,不管你对我的看法如何,这是我的原则,永不改变。你去办你的私事,我不干预你,同时,我几次对你援手,乃是出于本心,绝非布恩市惠的手段。再见了!”说完,头也不回地飘掠而去。
方石坚怔在当场,感到无比地迷惘。
她真是这样的女子吗?
抑是改弦更张,故作姿态。
敢爱也敢恨,说是了什么?
人,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的确太难,而处理感情上的事更难。
他忽然想到了神秘宅院中见到的疯女萧美玲。她的美可称绝世,但她的命却薄如纸,那是另一类型的女人,自甘屈服于命运,不敢去开创命运,如果她也像“无回玉女”所说的,敢爱也敢恨,说不定不会了悲剧的主角。
自己答应田大娘要代萧美玲找到“冷面秀士”欧阳仿,莽莽江湖,从何着手呢?等于是大海捞针……
现在,刻不容缓的是赶回荆山秃头峰,向“鬼冢主人”复令。界限将不久人世,代他办的事没办到,实在是件遗憾,但,又奈其何?
又是蟾宫吐辉之夕,方石坚回到荆山秃头峰,屈指一算,这趟来回已耗去了一月有余。
神灯仍在泛光,似有意与山间明月互较短长。
方石坚站嘘峰腰的石砰上,仰望峰顶,不由感慨万千,从这里开始,命运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接连的奇遇,使他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造物者的安排,真是奇妙而莫测,悲欢离合,谁也无法预知将遭遇到什么?
他的心情开始紧张了,额上不自觉地冒出了汗珠。
这次,能见到“鬼冢主人”的真面目吗?如不能,便将永久成谜了。
对方在听到心愿无法了却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不管他是如何神秘,如何恐怖,他终是悲剧的主人。这是命运!
方石坚展开了身形,上了峰头,回顾了峰下一遍,确定无人盯踪,这才举步进入石林奇阵。到了悬灯的石笋下,不见人影,但“鬼冢主人”的声音已经传了来:“方老弟,你回来得比我预期的快!”
方石坚左右顾盼了一阵之后,问道:“鬼兄在哪里?”
“在墓里!”
“什么?在墓里?”明知对方不是鬼,但仍不免心头泛寒。
“老弟,事情办得如何?”
方石坚犹豫了片刻之后,以很不自然的腔调道:“对不起,让鬼兄失望,没办到。”
“鬼冢主人”声调显得很激动地道:“为什么没办到?”
方石坚定定神,道:“小弟到了地头,找到了水月庵,庵主是‘妙修’的师姐‘妙性’。据她说,‘妙修’离开水月庵已经七年,下落不明,所以……只好原物带回。”
久久没有回声,方石坚内心起了忐忑。
“唉!造化弄人,我只有含恨以殁了!”
“鬼兄尚能……”他实在不忍问出来。
“不久了,比预想的来得早,油枯灯必尽。”
“这个……小弟想……再到江湖中尽力找找……”
“没用了,我不能等!”
“那……嗨!该怎么办?”
“这么着,东西你仍带着,慢慢查探,碰上时便交给她。”
“如果……如果碰不到呢?”
“带回峰上来掩埋!”
“好,小弟遵命办理。”
“再没多久,神灯将不再亮,一切便结束了。”
方石坚感到一阵怆然,无话可说。
突地,“鬼冢主人”激越的声音道:“你腰带上别着的是什么?”
方石坚心头一动,道:“是一位武林前辈赠送的一柄铁剑!”
“你……你说一柄铁剑?”
“是的,据说是柄前古仙兵。”
“铁剑!”那声音使人听了不寒而栗,是吼叫出口的:“谁送的?”
“一位叫田大娘的妇人!”
“田大娘?”
方石坚又吃了一惊,期期地道:“是的,她还附带赠送了一招剑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有如惊涛骇浪,滔滚不绝。
“鬼兄,你……”
“方老弟,你……你……见到她了?”
“她……谁?”方石坚的声音也跟着颤抖。
“一个绝代佳人,三十出头的女人。”
方石坚然而悟,惊喜欲狂,禁不住簌簌直抖,大叫道:“兄台是‘冷面书生’欧阳仿?”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你都知道了,她在哪里,我的小玲,她……”
“萧美玲,她……”
“她怎么样?”
方石坚骤然冷静下来,能据实告诉他吗?一个不久人世的人,让他知道她为他发了疯,让他死不瞑目?让他在死前随这极大的痛苦?不!不!
“她究竟怎样了?”
“……”
“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方石坚心头一片狂乱。
“她死了,是吗?告诉我,不要紧,反正我也快走这条路了,说呀!”
心一横,牙一咬,方石坚顺着对方的意思道:“是的,她已不在人世!”
“她……她……死了?”
“是的!”他的心似乎要滴血。
“田大娘告诉你的?”
“是的!”
“哈哈哈哈,她死了,我的小玲先我而去了。鸣鸣鸣鸣……”他哭了,哭声使人断肠。
困惑了武林达十年之久的“神灯”之主,居然会哭,谁相信?谁知道?
“鬼冢主人”会是“冷面秀士”欧阳仿,方石坚连做梦也估不到。
天下居然有这种奇绝怪绝的事,方石坚全碰上了。
慌乱无主的情况中,“鬼冢主人”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像是突然之间泄了气,声音变得很孱弱地道:“田大娘为什么要送你这柄铁剑?”
“因为……她请小弟找你,她说,这柄剑天下独一无二,兄台会主动现身。”
“啊!她还说了什么?”
“她……她说……由兄台处理这柄剑。”
“物在人亡事事休。老弟,剑……是你的了。”
“这……”
“用不着推阻,方老弟,她有没有说,萧美玲是如何死的?”
方石坚踌躇了一会,道:“这……倒是没有!”
“好好,不能在天作比翼,但愿地下成连理。小玲,她死得好……”
语语含悲,字字断肠,方石坚的鼻头,起了一阵酸辣。
“方老弟,你在什么地方碰到田大娘?”
“不远,中平镇的客店中。”
“她不知道你的来历,怎会托你办这大事?”
“这个……是……是由于一双少女叫黑白双妞的引起的,她们是一家人。”
“黑白双妞?”
“不错,兄台已经久不履江湖,可能不知道。”
“小玲死后葬在哪里?”
“啊!这个……她没说,小弟当时……不便问,也无须问。”
沉寂了半晌,“鬼冢主人”的声音又说道:“方老弟,你……到石阜这边来,把神灯取下带过来。”
方石坚又是一阵激动,依言上石笋把神灯取了下来。强烈的珠光,耀目难睁,他只好反提在身后?朝不远处的石阜走去。
石阜隆起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馒头,表面光滑无比,只有些着的苔痕。
这便是所谓的鬼家,实在也象一座坟,只是少了墓碑。
方石坚怀着激奇无比的心情,面对鬼冢,栗声道:“兄台,你在哪里?”
“墓里!”还是刚才的话。
方石坚目光连转,鬼冢浑然天成,连个罅疑都没有,人怎么进去?声音,从哪里传出来?惊疑中,凝声道:“兄台能让小弟见上一面吗?”
“鬼冢主人”痛苦地道:“老弟,恕我无情,我们不能见面,宁可让你保持一个神秘的记忆,不能使你看到丑恶的现实。我……不能答应你。”
“这不太矫情吗?”
“不,鬼是不能见人的。人有人形,鬼有鬼形。”
“兄台……真的悭于一面?”
“方老弟,请你原谅,我不能答应。”
方石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鬼冢主人”的声音道:“老弟,你我的长相很相似,你何必定要看我本人呢?你现在就是我十年前的影子,这不尽够了吗?”
方石坚点点头,他记得田大娘说过,欧阳仿是个美男子,武功也是佼佼者,不然萧美玲不会如此对他倾心,可是,他怎会做了鬼冢主人呢?心念之中道:“不见面也可以,但……怎么说呢?”
“老弟,我知道你的意思,请你别为此事烦心,我现在已经了无牵挂,随时可以结束痛苦的人生旅程,而这鬼冢,也就是我埋骨的最佳所在,后事毋须料理。”
“是的,小弟……还能说什么呢?反正,这一世都是注定的,不过……有两件事务请相告。”
“说说看?”
“兄台既然与萧美玲姑娘约定,以神灯为记,而她没有来,当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唉!当初分手是因为发生了意外变故,情非得已!”
“什么变故?”
“我遭人暗算,死里逃生。暗算我的人,认定我已经作了鬼,而事实上,我也真的变成了介于人鬼之间的东西,再不能见人。”
“暗算兄台的人是谁?”
“算了,人死万恨消。你说第二件事吧?”
“第二件不必问了,兄台已说过是变故。”口里说,眼睛却不停地在扫瞄,就是无法发现鬼冢的出入所在,很可能,另有秘密的通道。
“老弟,你知道铁剑的来历了吗?”
“听人说过了!”
“很好,物各有主,神物利器,是会择主的。我是在惨遭变故之后,另有奇遇,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不然,早该离世了。现在,也是我俩诀别的时候了,相交一场,多少得给你留些东西,在你右前方不远的第三梁石笋之下,有几页武功口诀,特地为你准备的。你拿了之后,全在石林阵中参修,功成再离。”
方石坚内心又是一阵跳荡。
“这盏灯呢?”
“就放在冢前,从现在起,将无人再看到神灯了。老弟,故事也告终了!”
故事也告终了,真的结束了吗?还没有,只是欧阳仿这一段告终了。方石坚的脑海里,又浮现疯女萧美玲的影子,她的故事也会终止吗?
他的心,为这不幸的一对而滴血。
“兄台,兄台!”
没有反应,鬼冢寂寂,独对西斜的凄冷夜月。一阵风过,方石坚打了一个寒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刺骨的寒冷。
再没声息了,这一场悲剧已告落幕。
明月,孤寂无声沉没在远处的山巅,黑暗统治了一切,只有神灯,照亮着周近峥嵘的石笋与浑圆的鬼冢。
方石坚放下神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右前方那根石笋之前,用手一摸,果然在石缝里摸到一个小纸卷,他拿来揣入怀中。
回转身,眼前一片黑,神灯在这倏忽之间不见了,竟不知“鬼冢主人”是如何取走的。从此刻起,神灯是永远消失了,除了方石坚之外,留给武林的,是一个神秘恐怖,而又永远解不开的谜。
方石坚背冢而坐,望着月落后开始放光的天边孤星,脑海里仍然是一片浑噩,一下子情绪是无法平静下来的。
他开始想——
见到田大娘之后,该怎么说,揭开神灯之谜吗?还是设词交代?
萧美玲那可怜的女子,将永远活在梦中,直到生命之火熄灭。
下山之后,立即奔赴芒山,叩谒“芒山老人”,问明身世仇家,然后便可凭所学解决恩仇。
想到这里,血行加速了。
夜尽天明,方石坚开始参阅“鬼冢主人”留赠的武功秘诀。
有一套掌法,一式身法,另一套剑法,都是奇绝武林之学。
峰顶无水,也无法寻到食物,他不能久待。
鬼冢,只是个石阜,天知道“鬼冢主人”是否真的在里面,也许他另有秘密藏身之处,但这些已不重要了,因为神灯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欧阳兄,别,愿你安息!”
方石坚对着鬼冢喃喃出声,当然不会再有反应,他判断“鬼冢主人”在听到自己谎说的萧美玲的死讯之后,生之愿望已绝,他当然不会再忍受痛苦,不用说,他提早结束了生命。
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他不知道,他只是希望一个生已绝望的人,不再把更多的痛苦带进坟墓。一个是将死的人,一个疯子,重新见面已不可能,而且也属多余,让萧美玲在半疯半醒中活下去吧。人能承受无限的折磨而不倒下去,所赖以支持的,只是那一丝丝的希望,谁剥夺了这一丝希望,便属残忍。
方石坚怀着凄怆的心情,走出石林阵。
他怅立在峰顶边缘,望着初开旭日、含黛的远山,对于人生,似有更深一层的了悟。
太阳升上来,又落下去,再升上来……
死亡孕育着新的生命,生命中包藏着死亡,这就是人生。
于是,他引吭高歌:
孤星寂,
孤剑寒。
谁悲失路?
人海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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