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灵境，一座荒无人烟的高山。

许崇立于山顶，通过光明权柄密切注视着暗涯的举动。

表面上看是一副云淡风轻，实则内心高高悬起，始终无法落下。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的那番话也好，那副场景也好，都只是在虚张声势。

他脚下的这座大山，从头到尾既没有被吞噬消融，也没有再次生长。

虽然吞噬天赋的确能吞掉一座山，五行权柄也的确能制造出一座山，但无论是吞噬还是再造，都绝不可能在十几个呼吸内就完成。

暗涯看到的画面，完全是由光明权柄伪造出来的。

好消息是，暗涯信了。

巨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应该是在去留之间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欺诈权柄无法被欺骗’这句话，再次被证实是谎言。

坏消息是，暗涯仅仅只是信了。

没有第一时间退走，说明贪婪和恐惧是几乎持平的。

而且犹豫和挣扎的时间越久，贪婪就越容易压过恐惧。

可惜，许崇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现在除了密接留意暗涯的动向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就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中流逝。

一炷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转眼就到了日升月落，昼夜交替之际。

此时许崇的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甚至将天帝令握在了手中，随时准备开启戮魔大阵。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暗涯终于动了。

庞大的身躯缓缓调转方向，然后咻的一下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就是将近五千丈开外。

“成了？！”

许崇的眉头猛地挑起。

暗涯移动的方向虽然不太精准，但确确实实是朝着界门去的。

之所以有偏差，大概是智慧不够用，认不得路。

只是，真的这么容易就把一等位格吓走了？

许崇原本快沉到地底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在他的观察中，暗涯落地后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是一次近乎瞬移的移动。

界门，到了。

在暗涯夸张的体型面前，本身就小巧的界门变得如同微尘般藐小。

只需要再移动一次，就能彻底离开五灵境。

然而，暗涯的动作到了这一步却突然慢了下来。

身躯落地，原本用来支撑身体的巨大手臂缓缓抬起，然后下落，探向界门。

“破除界门限制么……不！不是！！！”

许崇的疑惑刚刚生出，就猛地被惊骇取代。

因为界门的隔绝、验身、封锁等等效果，早就在暗涯入界的过程中被破坏殆尽了。

现在任何人任何物体，只要朝着界门移动，都能毫无阻碍的穿透五灵境的屏障进入大墟。

这么看的话，暗涯探手的目标，更像是界门下方……

五行天帝的头颅！

“该死，他应该相信了我的话才是，就算这会儿不离开，也该是加快吞食的速度，怎么会对阵眼出手？”

“他是怎么发现阵眼，又是什么时候鬜阵眼的？”

“如果早在一开始就发现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许崇死死瞪着双眼，一颗心如坠深渊。

戮魔大阵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最后的生机。

这一点，是水云子单独透露给他的。

手持天帝令的大阵开启者，可以免疫九成九的大阵伤害。

当然，前提是献祭足够，不需要开启者舍弃自身。

水云子之所以将天帝令交给许崇，除了许崇是最合适的开启者之外，还因为只有许崇能有机会活下来。

毕竟戮魔大阵说是同归于尽，实际上是杀死自己重创邪魔。

能打破‘虚无无法被真实杀死’这个定律的，目前只有许崇一人，火云子等人办不到，五行天帝留下的大阵也同样办不到。

总之，换做任何其他人来主持大阵，纵然最后活下来，也无力摆脱暗涯。

只有能杀死虚无的许崇，才有那么一线希望。

然而这个一线希望，要建立在暗涯完全进入五灵境才行。

像现在这种情况，戮魔大阵竟全功也只能灭掉暗涯一半的身躯。

一等位格的一半……

哪怕许崇保持在全盛的状态活到最后，也不可能是暗涯的对手。

“看来，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啊。”

许崇苦涩的笑了笑，“还是被我自己弄没的……”

戮魔大阵一旦开启，五灵境的绝大多数生灵都将死去。

他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所以才有了‘幻身吞噬’和‘虚张声势’这两次尝试。

却没想到，这两次尝试不仅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还让暗涯停止了将剩下的躯体也送进五灵境。

“罢了，与其被邪魔吞吃，倒不如化为力量，在战斗中死去。”

许崇叹了口气，摊开掌心。

五色光芒透体而出，如烟雾缭绕，顷刻间勾勒成一面旋转的轮盘。

“诸位，一路好走……”

许崇缓缓闭上双眼，松开了右手。

轮盘中心投射下一道光束，牵引着令牌凌空飞起。

这一刻，时间的流逝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

大手一点一点靠近界门，令牌一点一点靠近轮盘。

如果没有新的因素强行干扰，戮魔大阵将在阵眼被暗涯接触之前开启。

然后，五灵境将被五行天帝的伟力包裹，彻底隔绝内外。

再然后，水云子等人的生命力，会在一刻钟之内被完全抽干。

再然后，天崩地裂，众生泣血……

但，那个新的因素出现了！

就在天帝令即将被轮盘吸入的前万分之一个刹那，一只大手拦在了两者中间，将天帝令一把拽了回来。

“卧尼玛……”

许崇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拽回天帝令的自然是他，但促使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止开启大阵的，那个新的因素……是暗涯。

暗涯的目标，不是界门之下的阵眼！

而是界门本身！

“好险，差点儿开启了……”

许崇一阵后怕，旋即又有些疑惑，“不对啊，他想对界门做什么？明明界门的功能都失效了，他想走是可以直接走的……难道，不是要走？”

正疑惑的时候，暗涯开口了。

“小鬼！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角落里偷看，对吗？”

暗涯的大手盖在界门上，仰起头嘎嘎怪笑，“因为你刚刚说的，都是假的！”

“！！！”

许崇的瞳孔猛地一缩。

“如果我没猜错，除了那座山，你什么都没吃掉，一直在观察我的动作。”

暗涯仿佛化身智者，胸有成竹的继续说道，“你想看到我害怕，想看到我离开，因为……你舍不得！”

“舍不得？”

许崇愣了愣，大概明白暗涯是怎么想的了。

果然。

“你舍不得让这个空间毁掉，舍不得让你的那些同族死亡，所以，即便你的进食速度要远远超过我，也根本不想这么做。”

“不惜暴露吞食能力，暴露两成的权柄，并不是你真的想跟我死战。”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这个空间。”

“不得不说，你还是有点智慧的，因为我的咒引已经失效了，一旦离开，就算下一次还能找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可惜……”

“你的智慧跟我相比，稀少得可怜啊！”

话音刚落，暗涯的大手猛然发力。

——咔嚓！！！

一道惊天炸响。

界门，碎了。

如同当初的天玄界一般，界门原本所在之处，出现了一个骇人的巨大豁口。

深邃的黑暗，刺耳的风声，以及……

那无边无际的黑雾！

“我承认，一半的躯体，只能聚集在一起防止你的偷袭。”

暗涯收回大手，好整以暇道：“但如果我全部的躯体都在呢？”

“躯体和躯体之间，可以共享感知。”

“只要我让一半的躯体保持现在这样，另一半继续分散开来……”

“既能大大提高进食的速度，又能防备你这狡猾的小鬼。”

“哈哈哈哈！”

“你，还敢来吗？”

话音刚落，灰雾从界外疯狂涌入，纷纷落地化为实体的灰皮怪物。

“……”

许崇一阵沉默。

暗涯只猜对了‘舍不得’这个部分，既没有看破他的虚张声势，也没有发现戮魔大阵的阵眼。

而且让所有身躯都进入五灵境，无疑能让戮魔大阵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这已经是极大的转机了，至少从毫无希望，道重新有了希望。

但许崇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转机，只是从‘所有人死亡，暗涯成为赢家’，变成‘他一人独活，有机会翻盘’。

“还是躲不过这一步啊。”

许崇面色平静，心中也没什么波澜。

毕竟已经有过一次心里建设了，第二次轻车熟路。

而且这一次，那三十万万生灵将死得更有价值。

“暗涯，你惹怒我了！”

一名离得近一些的幻身开口，对着暗涯的方向大声道：“那就比比，谁吃的更快吧！”

嘭。

毫无意外，这道幻身被暗涯接连几个瞬移打散。

“狡猾而又恶心的小鬼，你要比，那就比！”

暗涯心中发狠，操控剩下的灰雾全力涌入。

事实上，他刚才的那番话，又何尝没有虚张声势的成分呢？

至少有一点是他刻意避而不谈的。

——进食速度。

一半躯体聚合，一半躯体分散，进食速度能超过那种十来个呼吸就吃掉一座大山的程度吗？

就算能超过，又能超过多少？

能抢到多少食物？

剩下的食物，够不够那个小鬼晋升一等位格？

这些问题，被蒙蔽了大多数信息的暗涯，一点都没底。

“不行，不能只顾着进食，还要分一小部分四散去寻找那小鬼。”

暗涯在心中暗暗计较，“只要能找到他，哪怕分体无法阻止他，也可以观察他的吞食和提升的进度，一旦发现他有突破一等位格的迹象，我也好立即离去……嗯，就这么办。”

念及至此，灰雾的涌动更加疯狂了，将一大片天空都渲染得阴沉无比。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许崇保持着对暗涯的观察，同时派出幻身，前往了五大圣地。

其他几人都没说什么，面色淡然，对许崇简单道了声珍重。

只有木芳芳一脸犹疑，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应该并不怕死，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退缩……所以，你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许崇挑了挑眉，问道。

“哎……”

木芳芳重重的叹了口气，一礼下拜：“许道友，此前多有得罪之处，老婆子在这赔个不是了。”

“别别。”

许崇避开这一拜，连连摆手，道：“首先，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五灵境，为了五灵境的传承，何来得罪一说？”

“火道友说的对，你的心胸非常人能及。”

木芳芳又是一叹，直起身子，问：“那其次呢？”

“其次……”

许崇想了想，面色突然一肃，认真道：“在五灵境的这段时光并不长，但我明白了‘道友’二字的真正含义……你我既然都以道友相称了，就算得罪我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道友……”

木芳芳愣住，所有的情绪在瞬间释怀，片刻后又是一拜。

这一拜不深，大概只弯到心口左右，无论在五灵境还是白玉京都经常见到，是地位等同者之间见面和分别都会用的礼节。

“许道友，珍重。”

“木道友……”

许崇还了一礼，“好走。”

幻身消散。

另一边，同步了这道幻身感知的许崇本体，眼中有浓郁的杀意堆积。

………

………

由于界门被完全摧毁，让灰雾入界更为容易得多，仅仅过去三天，最后一缕灰雾也飘进五灵境，落地化实。

此时，方圆近十万里的区域，已经完全被灰皮怪物填满。

十万里地表近乎消失，只剩下最后一道空间隔膜，将五灵境与大墟分开。

“是时候去找那小鬼了。”

暗涯有了底气，大手一挥。

瞬间，数以千万计的灰皮怪物停止吞食的动作，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虽然不多，但这个数量，已经能够用很短的时间找到许崇所在的位置了。

可惜，许崇不打算给暗涯这个时间。

仍旧是那个山顶，天帝令投入轮盘。

——嗡！

最先引发的动静，是压力。

巨大的压力。

天空低垂，大地震颤。

无数的凡人在瞬间爆碎成血雾，无数的修炼者被压到重伤，趴在地面无法动弹。

紧接着，白青黑红黄五彩光芒，自五灵境边界的五座山脉冲天而起。

看着倒是跟许崇修成五行身文那次有些相似……

如果不算上那个平静无比又威严无比的嗓音的话。

“何方妖邪，胆敢扰朕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