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高光,虽然亦有着好奇的冲动,但两人素来对那左少白敬重异常,齐声应道:
“大哥尽管前去,我等留此戒备就是。”
左少白回顾了万良一眼道:“老前辈请!”一伏身,直向那茅舍奔了过去。
万良低声对黄荣说道:“今夜所见,确是有些奇怪,在真象未明之前,不便惊扰到别人。两位如是遇上警兆,还望忍耐一二,设法等待老朽回来再说,万不可和人动手。”黄荣道:“知道了。”
且说左少白满怀好奇,轻步摸到那茅舍前面丈余之处,停了下来。他生恐惊动了蓝衣书生,不敢太过逼近、凝目望去,只见室内烛光反映下,人影闪动,似是室中人十分忙碌。
万良已疾扑而至,低声对左少白道:“此地瞧不清楚,咱们到前面瞧瞧去吧!”
左少白微一点头,提气向前摸去。他轻功极好,这一提气戒备而行,当真是轻如落叶,听不到一点声息。
左少白轻行近到门口,凝目向里望去。只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几乎要失声而叫。原来,那茅屋中的情势,已有了和刚才大不相同的改变。
只见两具棺盖,都已大开,棺木中各坐一人。左面棺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五官甚是俊秀,只是脸色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头戴白毡帽,身着麻衣。
右面棺中之人,却是个美貌的中年妇人,轮廓秀丽,眉目如画,头发用一条白绢勒起,穿着一身白色的孝衣。
这时,那蓝衣书生,也已经换了装束。一件雪白的兜胸围裙,掩住了蓝衫,两具棺木前面,放置着一个木箱,箱盖早已打开,清晰可见里面放置着很多玉瓶,和几把锋利生光的小刀及一把钢剪。
那两个黑衣人,似是劳累难支,竟然依在棺木旁侧睡去。烛光下,只见那两个黑衣人,脸上亦是一片惨白,惨白得有些可怖。
软榻上黑布遮掩,不知下面放的何物?如只从形状上看,颇似一具尸体,或是一个睡熟了的人。这几间荒凉的茅舍中,处处透现着神秘、诡异和阴森恐怖!
棺木中坐着的一男一女,突然眨动一下紧闭的双目,一齐睁开了眼睛。四道森寒的目光,射了出来。
左少白吃了一惊,暗道:“这两人好精深的内功!”
只见那蓝衣书生急快地由箱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来两粒丹丸,分别投人那男女口中,每人一粒。两人服过了丹丸之后,又缓缓闭上双目,躺了下去。
那蓝衣书生迅速的合上了棺盖,随手由壁边取过一块木板,架在两具棺木之间,然后,提起软榻,放在那架起的木板之上。
左少白心中暗道:这人的举动,似是一位大夫,但神态之间,却又不象,少了大夫那一份悲天悯人的慈悲。
只见他伸出手去,端走烛台,放在棺盖之上。左少白心中暗道:“这人不知在搞什么鬼?……”心念未完,突见那人左手一伸,心头又是一阵惊异。原来,那软榻之上,竟是一个睡熟了的女人。烛光耀照下,她脸色一片红润,隐隐可闻得鼻息之声。
那蓝衣书生,先是面泛喜色,但仔细瞧了一阵之后,脸色渐渐一片冷漠,伸手一拉黑布,掩在那女人面上,解下了身上的白色兜胸围裙,突然举手在壁间拍了三掌。
只见茅舍一角的地上,突然向上一翻,跃出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童子,欠身说道:“二爷召唤小人么?”
那蓝衣书生回顾了那青衣童子一眼,冷冷说道:“去告诉大爷一声,要他暂时停了下来,今晚上掳来之人。仍不能用。”
那青衣童子应了一声,又从那屋角处跳了下去,随手一拉,合上了铁门。原来那屋角处,翻起的一座暗门,上面的颜色,和土色一般,不知底细的人,很难看得出来。
左少白只看得由心底泛起来一股寒意,暗暗忖道:“想不到这一座荒凉的茅屋之中,竟有着这等机关。”
只听耳际间响起万良的声音,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快些走啦!”当先转身而去。
左少白回过头去,只见万良已走到两丈开外。他心中虽想瞧个明白,但见万良去势甚急,想他必有要事,只好大步跟了过去。
但见万良愈走愈快,很快的走到了黄荣和高光藏身之处,拖起两人,放腿而奔。左少白只好放腿追去。万良一口气走出了十几里路,到了一处大树旁边,才停了下来。
黄荣、高光,被他拖着赶路,弄得莫明奇妙,但又不好追问,走了十余里路,愈想愈是不解。停了之后,高光已忍不住问道:“万老前辈,什么事?”
万良长长叹息一声道:“好险啊!好险啊!”
左少白大步追了上来,道:“老前辈可是已瞧出了那些人的来历了么?”
万良沉吟了一阵,道:“现在老朽还无法确定,但就适才见闻猜测,定然是他了。”
左少白道:“谁?”
万良道:“说来话长……”他仰起脸来。望着满天繁星,长长吁一口气,接道:“三十年前,江湖传出了一件震动人心的大事,当时哄动一时,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不闻,是以记得此事的人,并不很多。”
高光道:“什么大事?”
万良道:“那时武林中,出了一个奇怪的神秘人物,自号‘正义老人’,功能起死回生,自从那‘正义老人’出现于江湖之后,武林中突然出现了几个失踪很久的人物。”
高光道:“这和‘正义老人’有什么关连呢?”
万良道:“最妙的事,是几位有名人物,都闹起双包案,而这些事,又都和那‘正义老人’有关。”
左少白道:“可是那‘正义老人’易容之术,太过高明,骗过了天下英雄的耳目?”
万良道:“如若只是易容术,那也不足以哄动武林了。”
左少白听得微微一怔,道:“不是易容之术,又用何法才能造出两个相同的人呢?”
万良道:“那是医道中一大奇迹,只要那‘正义老人’见过了那人之面,就能用医学上的手术,改造一个完全相同的人。”
高光“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左少白道:“那‘正义老人’,既是自号老人,年岁是定然不小了。”
万良道:“不错。”
左少白道:“但咱们见到那蓝衣书生年岁却不很大。”
万良道:“那蓝衣书生虽非‘正义老人’,但他可能是那‘正义老人’的门徒。”
左少白沉吟了一阵,道:“老前辈只是全凭猜测么?”
万良摇摇头道:“我自是瞧出破绽,岂能单凭臆测?”
左少白道:“有什么可疑之处?”
万良道:“在那药箱之上,烙印有那‘正义老人’特别的标帜。”
左少白道:“这么说起来,数十年前,老前辈已见过那‘正义老人’了?”
万良道:“唉!已是多年的事了,那时武林中正哄传着‘正义老人’的大名,但真正见过他的,却是不多……”
“那也是一个很深的夜晚,我无意间闯到那‘正义老人’的临时居留之地。”
高光道:“你可瞧到了什么?”
万良道:“那‘正义老人’有很多武功高强的卫士,发现了我,就和我动起手来,不过十招,我就被他点了穴道。”
高光道:“原来如此,那是无怪你仍有着很清楚的记忆了。”
一直很少开口的黄荣,突然接口说道:“老前辈可是吃过了那整容之苦?”一面目光传动,盯在万良脸上。
万良道:“没有,我虽未受那整容之苦,但却亲眼看到了他们动手术的情形。”
“那时,在下也初入江湖不久,被他们点了穴道之后,抬入了一处地下密室之中,不知是他的属下疏忽,或是他故作慈悲心肠,竟是忘记了点我哑穴,而且我仍能转动身躯。”
左少白道:“百密一疏,千虑一失,也许他们忘记点了你的穴道。”
万良道:“因此,使老朽得以目睹和耳闻那整容手术时的呼叫。”
“那时,地下密室中,已有了七八个脸包白纱的人……”
高光只觉心头一阵跳动道:“有这等事么?”
万良点点头,道:“老朽亲眼所睹,亲耳听闻,那还会假了不成?”
左少白道:“以后呢?”
万良道:“老朽在那密室中被留三日夜的工夫,亲眼看到那些头脸包着白纱的,解开了脸上的白纱,其中有两人的形貌,都是老朽十分熟悉的人物,一位是铁胆剑客张岚风,一位是太阴门下的尚不同。”
左少白道:“尚不同?”
万良道:“不错,怎么?你可见过那尚不同么?”
左少白道:“在福寿堡中和他见过一面,在下还中了他一记‘阴风透骨掌’,几乎死去。”
万良道:“那‘阴风透骨掌’,乃太阴门下的绝技,歹毒之名早已传遍武林。你中了一掌,仍能保下性命,倒是难得的很。”
左少白道:“唉!多亏黄、高二位兄弟为我延医,又得那‘小天王守’中的苦行大师妙手相救,才幸保性命……”微微一顿,接道:“老前辈以后又如何脱险的呢?”
万良道:“那两人都和老朽相识,但两人却是对我视而不见,证明不是真身了?”
黄荣道:“人之不同,名如其面,不论何等神医。也难凭藉整容之术,把一个人的轮廓、形貌完全改变。”
万良道:“如若是极易做到,那也称不上为震动武林的大事了……”长长叹一口气,接道:“老朽目睹神乎其术的医道,惊惧万分,想到他不知要把我改成何等模样的人物,真是又惊又急。幸好。铁胆剑客张岚风和鱼仙钱平双双及时赶到,闯入密室,两人武功高强,当时已享誉武林,一番恶战之下,杀死了所有的护守密室的卫士。那自号‘正义老人’的人,其实并不很老,武功虽然不错,但却不是铁胆剑客对手,中了一剑,负伤而去,形貌酷似张岗风的假冒之人,虽然死伤在张岚风的剑下。但那张岚风对那足以乱真的整容,亦不禁惊愕叹绝。老朽因和两人相识,得蒙释放。”
黄荣叹息一声,道:“江湖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此等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非出自老前辈之口,实叫人难以相信。”
高光道:“以后呢?那‘正义老人’,可曾又在江湖上出现过?”
万良道:“没有,此后数十年,未曾再听那‘正义老人’的消息,但咱们今宵所见的情形,和老朽昔年所遇,实有相似之处。因此,老朽怀疑是那‘正义老人’重出江湖,至少是那‘正义老人’一脉传下的神奇医术。”
他娓娓道来,谈的不过是医道中事,但听者却有着一种震颤人心的恐怖之感。
高光道:“如若此事是具,那确是一件奇异莫测的怪事,但却有一点,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万良道:“什么事?”
高光道:“那人既然不老,何以自称‘老人’,用那等神乎其技的整容之术,加诸他人之身,其行可算得得十分残忍,又何以取名‘正义’二字呢?”
万良道:“有关‘正义老人’的事,江湖上传说不多,而且他来如狂飙,很快的震动了武林,但在鱼仙钱平和铁胆剑客张岚风的追杀之下,去如疾风,又很快消失,留下的只是一些神话般的传说,如非今宵所见有异,勾起了老朽昔年回忆,连我没已将此事领忘了。”
左少白心中突然一动,暗道:“如若武林中确有其人,确有那神乎其技的整容之术,岂不是可以制造出无数的无中生有的事端来?……”
一时间,心念轮转,盘旋不已,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出神。
万良望了左少白一眼,说道:“你在想什么?”
左少白道:“老前辈纵论往事,使晚辈想到了一件事情。”
万良道:“什么事?”
左少白道:“我们白鹤门惨遭武林同道屠杀的事。”
万良道:“不知可否说出?老朽或可提供一二愚见。”
左少白道:“易容之术真的那么神奇么?”
万良道:“不错,精于此道中人,实有着以假乱真之能。”
左少白道:“这就是了,晚辈得老前辈说起那神乎其技整容术的启发,想到了一件事,如是有人利用那易容之法,假扮着先父模样,既非难事,又有嫁祸我们白鹤门的效用,老前辈以为如何?”
万良道:“此事大有可能。”
左少白道:“如有一人擅长易容之术,就可扮成先父的模样,出现在烟云峰上……”
万良、高光等,全都把目光凝住在左少白的脸上,肃然应道:“不错!”
左少白道:“也许那凶手在行凶之时,仍然扮着先父模样?”
万良点点头,道:“可惜的是,到目下为止,仍然未能找出一个当时在场目睹之人。”
左少白缓缓接道:“如有人能扮作先父模样,而且维妙维肖,为何不能扮作他人呢?”
万良有如突然间被人在胸中击了一拳,道:“你是说那少林、武当等掌门人?”
左少白道:“老前辈觉得是否有此可能呢?”
万良道:“可能,能扮一派掌门,为何不能多扮几派掌门?”
左少白沉吟了一阵,道:“目下咱们各凭揣测,都不足以说绝对正确,但有一点,老朽却生出了甚大的感慨,那就是白鹤门被屠一事。历时十余年,仍然未被武林中淡忘,倒也是很少见的事情。”
左少白心中暗作盘算,道:“如若那茅屋中所见的蓝衣书生。确是‘正义老人’一脉之下的传人,不知又何以住在那荒凉的所在……”
“还有那棺木中的一男一女,又是何等人物?看两人形态,似是并未死去,何以要躺在那棺木之中?”
“那蓝衣书生,将两具棺木放在茅屋之中,其用心何在?难道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
这重重疑问,一时间,齐涌上左少白的心头,只觉件件充满着神秘、诡异,引人入胜,但却如纷乱之丝,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
万良眼看左少白玄思冥想,久久不言,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左少白道:“晚辈在想,那荒凉的茅屋之中,充满着神秘。咱们如若能够查个水落石出,或可发掘出武林中一件人所不知的大隐密。”
万良道:“话是不错,可是这其间困难重重,叫人有着无从着手之感!”
左少白道:“晚辈倒有一策。”
万良道:“什么良策?”
左少白道:“说来也不是什么高见良策,晚辈想重施老前辈昔年故技,设法混入那茅屋中去……”
万良接道:“你是说设法装作被掳之状,混入那茅屋中去?”
左少白道道:“不错,如是由老前辈和黄、高两位兄弟之中,任选一人,扮作那茅舍中派出之人,在下装作被掳之人,岂不是可以混入那茅屋中了么?”
万良沉吟一阵,道:“办法倒是不错,只是太过冒险了。”
左少白道:“晚辈感觉到那神秘的茅舍中,似乎是江湖隐隐杀机的起源之点,也许正如那四戒大师所言,武林中一个巨大的阴谋,早已在隐密中发展。白鹤门被屠一事,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他缓缓把目光由万良等脸上扫过,接道:“十数年前,我白鹤门被屠一事,只是武林中一件惨案,但真正的内情,却是讳莫如深,无人知晓。过去晚辈曾想到,先父确然到过那烟云峰上,发觉了什么隐密,为人嫁祸所害,引起了这桩惨事。”
万良接道:“难道此刻你改变了看法?”
左少白点点头,道:“据晚辈数月来在江湖上的见闻,和那四戒大师一番谈话,使晚辈觉出了其间内情,已不是晚辈想像的那般简单了。”
他长长吁一口气,道:“上一辈四大门派的掌门人,被害于烟云峰下,定然有弟子随行,可是,竟无人目睹四人被害之事,晚辈适才想到,这期间,不外两点原因……”
他分析的精辟入微,只听得万良、高光等一个个点头称是。
左少白轻轻叹息一声,接道:“其一是这场经过周密布署的谋杀,但却不幸被先父瞧到了一些内情,白鹤门被屠之事,只不过是杀人灭口。”
万良一掌拍在腿上,一竖大拇指,道:“高见!高见!”
左少白淡淡一笑,接道:“另一个原因是,那四个掌门人根本没死……”
万良眼睛一瞪,道:“什么?四人被害之事,天下皆知;难道还会假了不成?”
左少白道:“看到的只是四具尸体,谁又能确证,是少林等四大门派的掌门人呢?”
万良喃喃自语道:“这个……这个,倒也是不无可能。”
左少白道:“如若那四大掌门尚在人间,又可从两方面推测,一面就是主持这阴谋的主脑人物……”
万良道:“不可思议的事!”
左少白道:“但并非全不可能啊!”
万良点点道:“四人早已被人生掳而去,藏了起来。”
万良道:“为什么呢?”
左少白仰脸望着夜空,长长吁一口气,道:“原因很复杂,也许是要借助四人的武功,也许是要迫他们交出什么?”
万良道:“不论你推断的是否有误,单是这别人从未想到的事,已足证你惊人的才智了!”
左少白道:“因此,晚辈想混入那茅舍中一查究竟,也许是他们和四派长老被害事没有什么关连,也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万良道:“如那人真是‘正义老人’一派传下,咱们再混入的事,实是冒着被整容和生命的危险。”
左少白道:“我知道,就是冒险进入那龙潭虎穴,但也得事先有个计划才是。”
左少白道:“晚辈已想好个计划。”
万良一皱眉头,暗道:我还道他说说算了,难道他当真已打算进入那茅舍中瞧瞧么?
心中念转,口中却向道:“请教高明。”
左少白道:“晚辈之意,咱们在那茅舍附近,暗中追踪那些分班而出的黑衣人,随他们而行,看他们擒促的什么人?”
万良道:“你可是想扮作那被擒之人?”
左少白道:“正是如此,晚辈扮作那被擒之人,就老前辈和我两位兄弟中,选出两人,扮作那黑衣人。”
高光一伸大拇指,赞道:“喝!天衣无缝,高见,高见!”
万良冷冷说道:“不是老朽长他人的志气,灭咱们自己威风,据老朽想来,那些黑衣人出入茅舍之间,必然有连络的暗记。”
左少白道:“所以咱们要先行尾随身后,看个明白,然后再设法迫他们说出内情。”
万良叹道:“如若那茅屋地下室中,果真是藏的‘正义老人’,实也是不用去瞧了。”
左少户看他说话的神情之中,充满着恐怖,想是昔年经过之情,仍在他心中留下恐怖的回忆。
有心慰藉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拱手说道:“咱们先找一处客栈住下,然后再从长计议。”
万良心中暗道:“老夫必得设法打消他们这一番冒险之举才是。”
四人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前奔去,又走出十余里路,才找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客栈。这是座百户人家的小市镇,全镇之上,也只有那一家客栈。店东是一位半百老人,这家店由上代传到他手,经营已不下四五十年。
万良等找上客栈时,天色已近五更,店东和两个店伙计,都已经起身赶制早点,送人上路。
四人闯入了店中,店东亲自迎了出来,把几人领入了客房中去。这等小店,客房中连个铺位也没有,麦杆、稻草,在地上一铺,用砖头砌了一边,上面铺床棉褥子,已经算不错了。
这是一座两间房子的客室,内壁一条通铺。这等通铺,客人少时,睡上三五个人,如果客人一多,可挤上十个八个。
这时,那通铺上所有的客人,大都已起床而去,只有靠西首壁间,还有着一个客人,蒙头大睡。在这荒凉小村之中,有此客栈,已算不错的了。
那店东四下瞧了一眼,道:“四位客爷,这间客房,已算小店三个客房中,最为干净的一间了。”
万良道:“好,咱们住下了。”
店东道:“我去给你们诸位沏一壶茶来。”
万良一把位住店东、道:“这间客房,咱们四人包下了,再有客人,也不用安置到这里了。”
店东应了一声。举起烛笼,正待举步而去,万良又低声说道:“店东,这人一定会走么?”
店东道:“一定会走,除了他死在这里了。”最后这句话,说的甚低,生恐让别人也听到了去。
一间通铺的房间中,躺了一个陌生的人,谈话举动间,大感不便。万民重重的咳了两声,想惊动那人,使他早些醒来,也好赶路。哪知那入睡意甚浓,任凭万良如何重咳,始终是睡的安安稳稳,动也不动一下。直待天色大亮,那店东来请四人吃饭。那人还是睡着不动。
万良低声说道:“那位是老客人么?”
店东沉思了一阵,道:“不是。”
万良道:“是干什么的?”
店东道:“补锅锔缸的。”
他望了那熟睡的客人一眼,道:“四位先请去前面吃点东西,我这就招呼他起身赶路,如是他不愿赶早,我也设法让他换个房间。”
万良道:“掌柜的贵姓啊?”
店东道:“小的姓陈。”
万良道:“好!那就有劳陈掌柜了,咱们和几位朋友有约,说不定要住上个三天五天的才走。”
陈掌柜的一抱拳。道:“小的先谢谢诸位照顾!”
万民回目一掠那熟睡之人,大步来到前面饭厅中。这等荒村小店,所谓厅,也就不过是前面一两间房子,摆上三两张破桌子。四人进入前厅,果见一张方桌上,早已摆好了食用之物。这四人已经饥饿甚久,立时坐下大吃起来。
食用间,瞥见那陈掌柜的急急奔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四位客爷,实是对不住的很,那位客人他已经……已经死去了,等一会我替四位换个房间住。”说罢,举步向店外跑去。
万良霍然起身,一迈步,横身拦住了掌柜的去路,道;“当真的死了么?”
陈掌柜道:“这种事还能开玩笑,我们这陈家老店,开了四五十年,可是从未遇上过这种事。”
万良道:“掌柜的此刻要往何处?”
陈掌柜道:“人命关天,小的要先去找地保来。”
万良道:“老朽家传医道,甚是精深,你先带我去瞧瞧。”
陈掌柜道:“不用瞧了,人已经断了气,手足都已冰冷了。”
万良突然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陈掌柜的脉穴,道:“嚷出去,对贵店的生意,大有影响,还是先让老夫去瞧瞧的好,也许老夫还能把他救活过来。”
陈掌柜只觉到手腕之上,有如被扣了一道铁箍一般,半身麻木,心中大惊,连连应道:
“你……老……说的是。”
原来说陈掌柜开了大半辈子的店,阅历甚多,立时警觉到,遇上武林人物,哪里还敢说个不字来?四人站起身子,重又返回那房间上。只见那蒙头大睡的客人,仰面而卧,似是仍然睡的十分香甜。
万良放开了店东的手腕,缓步走了过来,掀开被子瞧去,只见那人年约三旬,面色苍白,伸手一探鼻息,果然已绝了气。
高光低声问道:“当真的死了么?”
万良肃然不语,伸手按在那人的前胸之上。这万良江湖经验十分广博,心知一个内功精深的人,闭着呼吸,停上半个时辰,并非难事,是以按在那大浪前胸的右手,并未很快离开。
他闭着呼吸,想查出那人的经脉行血,是否已真的停息。果然,经过了一阵仔细默查之后,发觉那人经脉中的行血,仍然轻微的流动。
这证明了其人并未死去。
万良以目示意,要左少白等,分别守候在窗前门口之后,然后冷笑一声,道:“朋友经脉中行血未息,分明尚是活着。我万某人经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岂会在阴沟里面翻船?朋友不用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了。”只见那人仍是静静的躺着不动。
陈掌柜的轻轻叹息一声,道:“断了气的人,哪里还会还魂不成?”
万良冷笑一声,道:“朋友既是不识抬举,那就别怪老夫施上毒手了。”右手一挥,疾向那人前胸拍去。
眼看掌势就要击中那人前胸,仍然不见他移动身躯。
久走江湖的万良,并未因对方的沉着,自乱章法,然在掌势将要触及那人胸时,突然易掌为点,指点那人“神封穴”。
就在万良指尖触及那人衣服的刹那间,那人突然一滚,灵活无比的避开了万良一击,挺身坐了起来。
万良冷冷说道:“我还道朋友当真有着悍不畏死的豪气,料不到竟也一样的怕死。”
那人圆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缓缓由万良和左少白等脸上扫过,仍是一语不发。他虽然己坐了起来,但两手仍然拥着被子,双手、双腿深藏被中。他的冷静神情实非常人能及,只瞧的左少白等。暗暗佩服。
万良不闻他回答之声,不禁怒道:“朋友,既然现了原形,还是这般装腔作势,是何用心?”
那人又缓缓躺了下去,道:“在下睡我的大头觉,和诸位何干何涉?何以竟要点我的穴道?”言罢,闭上双目,又似睡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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