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上,湖水只能没过两只巨猿的膝盖
孙悟空和无支祁使出法天象地之术搏斗,一举一动都掀起几丈高的浪头,海啸一样朝此处冲去。
“鄱阳湖沿岸可没有山川阻隔,任由这些巨浪冲击说不定会引起祸事……”
张牧之心中无奈,顾不得再继续观战,而是拿出分涛破浪戟,乘着麒麟来到湖面上平复湖水。
“这小道士倒还有仁善之心,并非是未来众仙骂的那样假仁假义……”
康郎山湖神庙正殿里,吕洞宾通过圆光术看到张牧之的动作,不禁抚须点头。
且说湖面上两只巨猿搏斗,三头六臂的孙悟空显然也察觉到了无支祁身上的伤势,于是进攻的更加猛烈。
这猴子三个头颅六只眼睛之中的金光犹如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巨大的猴子面孔上却一片平静,瞧不出丝毫嗔怒的情愫,好似佛像一样平和,宁静,或者是冰冷。
而手中动作却更加凶猛,三条粗如山岳的金棍裹挟着呼啸的狂风,雨点一样朝无支祁头上、肩上、腰上等各处要害砸了过去。
无支祁缺如张牧之所料,被奇相氏一番殴打,体内早已有了暗伤,连脑袋都打的有些蒙了。
此刻勉强变化三头六臂之神同孙悟空搏斗,六条手臂挥舞铁棍的动作渐渐就有些滞后了。
孙悟空眼光何等毒辣,几乎一瞬间就抓住了破绽,接连几棍子打在无支祁肩上,腰上。
无支祁肉身也十分强悍,挨了几滚也未受伤,只是感觉疼痛难忍,心头不由得升起暴怒之意,张开大口咆哮起来。
“打架就打架!鬼叫个甚!”孙悟空趁无支祁咆哮分身,接连两棍砸在无支祁脑袋上。
第三棍则一下打在无支祁右边的一颗头颅上。
同这等势均力敌的对手争斗,机会向来是稍纵即逝,故而这几棍孙悟空使了十分的力气,
无支祁叫声一停,眼睛一翻昏迷过去,三头六臂的变化之术顿时消散,随后身不由己地往右侧倾倒。
“轰隆!”好似一座大山从空中坠入湖里,巨大的浪花冲天而起,然后又轰然砸了下去。
澎湃的浪涛高高隆起,刚欲朝外蔓延,张牧之骑着墨麒麟来到近前,手中方天画戟一挥,发出一片蓝光斩在山丘一样的浪头上。
“哗啦啦”一阵大响,巨大的浪潮突然崩碎了开来,变成了千万点细密的水底,大雨一样落进湖里。
片刻之后,湖水恢复了平静,然而却不见无支祁从水中冲出来。
孙悟空三双眼睛一起迸发出金光,从高处向湖水中观看,连湖底泥沙螺壳都瞧的清楚,却没发现什么猴子的踪影。
“小道士!那厮逃了!他是上古水猿,这一入水,要再找到他怕就难了!”
孙悟空收了法天象地的神通,变化成常人大小,手提一根金棍悬在半空对张牧之道。
张牧之平复了波浪,乘麒麟来到孙悟空一旁,先收了分波破浪戟,然后张开眉心天眼朝湖里望去,却也没发现无支祁躲藏之处。
“此獠果然是水中凶兽,我自证得阳神,这天眼神通越发神异,居然还看不破这猴子的行藏?”
“听奇相氏说他如今还未恢复上古时的威力,若这次真让他逃了,躲在一处悄悄恢复……那还了得?”
张牧之心中思量,表面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无妨碍,我早在他身上留了手段,他跑不了的!”说着伸手捏个法决,开始念诵咒语。
却说鄱阳湖,无支祁变化成一只青背白腹的鲤鱼正在潜游,两只鱼眼中隐有精光闪烁:
“老子却是小瞧了天下人了,满以为如今不是上古之时,应该没那么多大神通者才对,岂料随便来个猴子都能同我争锋……”
“旁边那观战的小道士也不是个能轻易对付的,幸亏他性情还算磊落,没有趁机出手偷袭。”
“也是老子没有恢复全部实力,才会被两个小辈如此欺辱,鄱阳湖水府中能直通南海,待老子潜到南海去躲躲。”
“海中有数不尽的血食供我享用,待老子恢复了上古时的法力,又有定海神针在手,就是神仙下界,老子也能斗一斗……”
这条鱼儿一边摇头摆尾地游动,一边在心中思量计策,突然全身动作一停,然后身不由己地变成了一只身着青色铠甲的猴子。
无支祁只感觉头上疼痛难忍,好似有一股诡异的力量从头顶渗透到身体里一样,让他周身法力全都运转不灵。
他强忍着剧痛,伸出手往头上一摸,发觉自己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箍儿。
“这不就找到了吗?”张牧之嘿嘿一笑,伸出右手往前方一抓!
“我头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鬼东西……居然如此厉害……”
无支祁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突然觉得有一股力量将自己包裹着往水面上拉去,而自己却周身无力,无法挣脱。
“哗啦!”水面破开,一只四肢僵直的白脸猴子从水中飞了出来,被法力牵引着来到张牧之和孙悟空面前。
孙悟空目光复杂地看着无支祁头上那个黑白两色的紧箍儿,正发出一道道细细的雷光渗入无支祁四肢百骸之中。
“这小道士雷法更加诡异了……无需再借助斩邪剑和都功印的神威,便能制住这等大妖……”
张牧之却未留意孙悟空脸上的表情,只是提着金鞭指向无支祁,向孙悟空解说这只猴子的来历:
“无支祁,上古水猿,本为淮水之中自然成就的神只,后轩辕黄帝定鼎天下,将他驱逐至边陲四野之地。”
“舜帝在位时,此獠同四野蛮族一起反攻中原,又回到淮水中兴风作浪,欲要发大水淹没两岸百姓。”
“大禹神人率领众多我人族大能同他交手,皆不能讨得便宜。”
“后来唤醒了轩辕黄帝麾下大神应龙出世,才将此獠降服,关押在鄱阳湖中,后来由南海龙王的小太子负责看守。”
“不过我那门人炼化了十二辅神之中的‘辰龙’玉牌,感应到‘申猴’玉牌远在南海之中,当时尚不能确定它落在无支祁的手中。”
“后来在感应时,又发现‘申猴’玉牌直接跨越了千万里之遥,出现在鄱阳湖中,我便猜到了勾陈上帝选定的‘申猴’就是无支祁。”
张牧之说着,就从袖中拿出那枚‘申猴’玉牌递给孙悟空,当然他已经在青莲空间内暗中用都功印盖了章了。
孙悟空接过玉牌收好,就听张牧之轻笑着开口:
“你靠话本故事收集香火愿力增进神通,看似十分快捷,但身上没有正神之位,这收集的愿力香火也不稳当。”
“什么时候百姓不再关注那故事中的‘齐天大圣’,或者有人暗中散布齐天大圣的恶名,你难免就会受到影响。”
“你炼化了这玉牌后就是归天庭统属的正神,再也无需担心恶名对你的影响,而且吸纳香火愿力的速度会更加迅速。”
孙悟空点了点头:“我坐了这‘申猴’之位,未来十二辅神归位之后,我也能一同执掌下界气候变化,凭此救灾助民积累功德。”
张牧之如何听不出孙悟空这是在表面自家态度,面上笑意顿时盛了几分:“甚好!甚好!你坐这神位我是极放心的!”
孙悟空又指了指无支祁:“这位你准备如何处置?直接杀了么?”
不知怎地,如今孙悟空突然对这个方才还同自己生死搏斗的上古水猿生出了几分怜悯。
无支祁周身唯有眼睛能转动,感应到孙悟空的目光后呵呵冷笑:“你这小辈!老子纵横世间多少年了?岂会用你可怜?”
“那小道士!如今老子落在伱手里,你要杀便杀!老子若是皱一下眉头就枉活了这几千年!”
张牧之张开天眼看着悬浮在面前的无支祁,一瞬间便观看明白这水猿近几日的所作所为:
“贫道如今持止杀之戒,自不能在你身上破戒,不过你先是杀了鄱阳湖中一众水军,后又纵容妖精害民,却也不能轻易饶了你。”
无支祁冷哼一声:“你若想着再把老子压到南海海眼离去,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张牧之思量片刻:“你在上古时便是淮水之神,如今我依旧放你去淮水中担任水神,你觉得如何?”
无支祁摇头:“我早打听了,如今淮水之神乃是裴说,他原是唐时一介书生,本事稀松平常的很,也配和我共享神位?”
并不是谁都有奇相氏的心胸,张牧之笑道:“裴说确如你所言,担任淮水之神后也没什么作为,这样,我将他调任到地府中任职,淮水之神由你独自担当,如何?”
“这水神任免你等做主?你这道士怕不是哄我?”无支祁似乎有所意动。
张牧之点头:“水德星君前几日已经点头,下界水神督查、任免全凭我一言而决。”
怎料无支祁沉默片刻后又道:“我当年任淮水之神时,淮水能直通东海,如今却汇入洪泽湖了……这水神权柄要小得多了……”
江河能入海者方可称为“渎”,如今四渎之中淮水、济水都不再连同大海,所以这无支祁脱困后并未再回淮水中去。
张牧之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手中现了金鞭:“淮水虽不再直通大海,但‘四渎’的名号仍在,其神位也是王爵,能同长江、黄河两处水神并列,你还不满意怎地?”
淮、济两河水中之神也只剩个王爵的名头而已,当然不能真的同长江、黄河之神并列,但张牧之又岂会再给这无支祁推脱的余地?
“你头上那紧箍儿是我以阴阳神雷所化,此雷已经超脱五行之属,只要在你头顶炸开,你定然是身化齑粉的下场。”
“这雷霆随我心念而发,纵使远隔千万里我也能感知,你这泼猴如今生死尽在我手,莫非还认不清形势?”
无支祁听了这话,心中最后的一点桀骜念头也消散了:“也罢!老子会淮水就是了,风雨之事你无需惦记,只希望你日后若无事也少来烦我!”
张牧之翻脸比翻书还快,只一瞬间脸上又现出笑意:“如此甚好!你自去便是,过几日就有仙官去淮水传旨。”
说着将金鞭一晃,变成了一柄金光如意,然后朝前一指,无支祁头上的紧箍儿就不见了踪影。
无支祁伸手摸了摸头上,确实是空空如也,然后这白毛猴子又望向孙悟空头顶的金箍:“难怪你肯当这小道士的打手,原来你早被人家制住了!”
孙悟空脸色一黑:“日后这小道士也会让你当打手!老孙看看你可敢抗命?”
无支祁心中瞬间就平衡了,哈哈大笑几声,然后道:“我去也!”然后一个筋斗翻出,化为一道青光往淮水去了。
“这无支祁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好歹是个正神,以后再也不会有神兵天将来征讨,何乐而不为呢?”
张牧之随口嘀咕一句,等了半天也没见孙悟空搭话,转头一看这猴子面色有点不对劲:
“我之前神通法力都还浅薄,如今你头上金箍也能隐形的……”
孙悟空无奈翻了个白眼,也不搭理张牧之,只把手中棍子变小放入耳中,同样翻个筋斗化金光走了。
张牧之自己悬浮在鄱阳湖上空,转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湖水,在视野极远处只能看到一掉儿青山的痕迹。
大日已经西斜,天空中满是灿烂的霞光,云霞倒映进湖水中,细密的波涛宛若点点金鳞。
“吴天禄他们从长江到此处仍有两日路程,有江神奇相氏暗中照看,我没必要再折返回去,可先寻个地方等一等……”
“我在太湖水府赴宴时听敖明太子说过,他的神庙在康郎山上,不如我先去庙里待机日,也省的费劲入湖底寻找水府灵境。”
张牧之在空中辨别方向之后,而后骑着麒麟往康郎山方向而来。
湖神庙中正殿里,吕洞宾正在一个蒲团上端坐。
“这魔星往这边来了……他乃天地之中的变数,跟他沾上准没好事……我还是躲一躲……”
吕洞宾伸手一点,散去圆光术后就欲站起身来躲避,突然转念一想:
“我都受他牵连下界来了,还怕什么变数?躲个屁!看他能奈我何?”
这位有道真仙突然起了玩心,心中动念,身上属于仙人独有的清气全都隐去,似乎变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修道人,静待张牧之上门。
湖神庙门前,一道金光轰然坠地,张牧之显形而出后先是将墨麒麟收起,然后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空荡荡的院落里满是落叶,院子郑重一个巨大的铜质香炉,香火也已经熄灭了。
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大殿,正对院门的前方,原本应该是正殿所在之处却空空如也,只有粉刷的院墙。
院墙上又以朱红油漆描绘了“随灵感应”四个大字,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
“这庙宇格局却怪异的很,湖神不坐主殿,难道安置在侧殿不成?”
张牧之朝院落深处走去,果然见东西两个侧殿门上都悬挂个匾额,东殿是“湖神祠”,西殿是“忠烈祠”。
“原来是建庙的官员将两庙合并,又不敢将湖神居于皇帝册封的忠烈头上,所幸就不见正殿,将东西两殿并列。”
张牧之好奇之下走进西侧忠烈祠,果见内中供奉了许多武将的神像,各个身材高大,盔甲鲜明,面目更是栩栩如生。
“丁普郎、刘义、李信,王胜……这应该朱元璋当年同陈友谅再此征战时殒身的大将。”
张牧之一进来就察觉每尊神像中都有英魂入驻,自己目光没落在一尊神像上,内中英魂就一阵颤抖。
“尔等无需惧怕,也无需出来见过,我随意逛逛,一会就走!”
张牧之随口嘀咕一句,感应到内中英灵果然平静了下来,不由得哑然失笑,随后就看到一座神像居然从头到脚裂成了两半。
“原来是大刀王胜,当年他抢夺胡三郎的内丹,又开口以灵应观中道士性命妖邪,这才被我所杀。”
“其实我当时也是莽撞了,纵使当时我还未传下天蓬秘法,灵应观中有守静道士在,他一个小小阴神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后来王兰被单道士夺舍,将王兰肉身调养好后又为王家留下了血脉,这其中功果是非也论不清楚了……”
张牧之想起当年之事,倒是谈不上后悔,只是暗自告诫日后行事时当三思而后行。
随后他就失去了游览的兴致,逛了这片刻天色也有些暗了,于是张牧之就转身往东侧“湖神祠”走去。
张牧之推开门,就觉得眼前一阵明亮,原来是有人在正殿中燃起了一团篝火。
“鄱阳湖龙君尚未陨落,居然就有人在他庙堂中点火?”张牧之一愣,不禁嘀咕了一句。
火光阴影里有一个青衣道士走了出来,拱手朝张牧之见礼:“这位道友见谅,贫道修为浅薄,受不住这秋夜寒意,这才生火驱寒,想来龙君不会怪罪!”
张牧之一愣,连忙接着火光看向来者,但见其人身长八尺有余,头戴纯阳观,白面黑须,双目有神,着一身青色道袍,身后背着宝剑,端的一副好卖相。
然而同这气度不符的是,这人身上气息却几位浅薄,在张牧之的感应中也就刚刚开始修炼吐纳功夫,连阴神也未成就的样子。
张牧之倒也未心存轻视,而是郑重躬身还礼,而后才道:“倒是贫道过于苛责了,这位道友见谅。”
两个道士相互寒暄几句,张牧之自觉不好时时显摆自家“小天师”身份,见这中年道人也未替自家道号,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询问。
彼此以道友称之,两人各自寻了个蒲团围着篝火坐了,也都未在对方面前吐纳练气,而是随口聊一些道家经意。
“这位道士修为随低,但对道家经典理解的却十分透彻,设置时有惊艳之语,纵使守静道长也不及他。”
“由此看来,我虽得了机缘修成神通法力,却不可小瞧了这天下各派的修士……”
而吕洞宾一边同张牧之闲谈,心中亦是感到嘉许:“这小道士倒不似我想的那样是动辄喊打喊杀的鲁莽之辈。”
“由言谈之间便可见其心性,他也是个心怀慈悲的真道人,张天师和道祖谋划着将他从未来接引到此是有道理的……”
“也罢!我八仙许久不曾入世了,此番就助此人一助,也算全了我道家随缘救度之意。”
一宿无事,第二天,吕洞宾欲要离去,张牧之将其送至湖神庙门外:
“昨夜同先生畅谈我道家经意,贫道自感受益匪浅,不知先生可否赐下名号?日后有暇,贫道再去寻先生请教。”
张牧之自觉对方对道家真意的见解要胜过自己,故而以‘先生’称之。
吕洞宾抚须而笑:“我号山石道人,你我再此相见实乃缘法使然,临别之际,我有一篇经文相赠,应该对你日后有所帮助。”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了过来。
张牧之也未推辞,躬身接过后放入袖子里便要道谢,一抬头发现哪里还有对方的踪迹?
“莫非又是那个天仙临凡来点拨与我?”
张牧之心中一动,连忙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纸来看,但见之上所谓的经文十分怪异,每句只有三字,诗不诗,词不词的,读着有点像顺口溜:
“这个道,非常道。性命根,生死窍。说着丑,行着妙。人人憎,个个笑。大关键,在颠倒。莫厌秽,莫计较。得他来,立见效……
……认得真,老还少。不知音,莫语要。些儿法,合大道。精气神,不老药。静里全,明中报。乘凤鸾,听天诏。”
张牧之越往下看,面上表情越怪:“这似乎是一门双修之法,需得乾道、坤道合练……”
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山石道人?山石合为一个岩字,难道是吕岩?吕洞宾?”
“吕洞宾被全真教奉为祖师,却是出了名的酒色财气样样都沾,这老不修传我双修法门倒是不奇怪了……”
张牧之想了一想,摇头笑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也是道嘛!”随后又将那一页纸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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