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眉心生眼做王侯
第五殿阎罗王所治鬼国名为“纠纶国”,边境处有夜明城、夜安城、无归城、无常城四座大城,联合管辖附近数万里疆域。
四城地位大致等同于阳间州府,外侧有诸多郡县拱卫。
大军一动,斥候先行。
孙悍麾下“云隐卫”或零或整,乔装打扮成行商、镖局、农夫、猎户等各种职业的鬼民,混入鬼国之内打探四座城池的兵力分布和百姓多寡情况。
四万正位军分兵两处,其中周壮率领一万鬼军守卫枉死城及附近地域,刘猛、赵强率领其余兵力浩浩荡荡往纠纶国开拔。
大军之中,都督刘猛一边骑着骏马赶路,一边听手下幕僚汇报云隐卫打探的消息。
“四座鬼城兵马加起来居然不足一万?消息准确否?”刘猛忍不住心生疑惑。
幕僚是个从枉死城招募的书生,名叫徐仁达,在马上答道:“不瞒将军,这消息应该是真实无虚的。”
刘猛依旧想不明白:“纠纶国疆域广大,缘何只派这点兵力守卫边境?”
徐仁达笑着解释:“都督跟随城主大人自阳间而来,不明白这阴间情形才会有这等疑问。”
刘猛知晓此人确有才智,于是笑道:“正要徐先生解惑!”
徐仁达连忙拱手还礼:“阳间人力有穷,受限于山川地势之隔,大军往来不便,故而需在要紧之地设置雄关,驻兵守卫国土。”
“阴间鬼神治世,大军往来如风,即便相隔万里亦可朝发夕至,故而便无需在边境处屯兵了,大军都在鬼国都城里归阎王爷掌管。“
“阳间有改朝换代,山河革鼎之说,阴间十殿君王都是酆都大帝任命,而且神明寿元无穷,这造反也没用啊!”
“十殿君王都是各司其职,治下十大鬼国之间也不会相互攻阀。”
“都督也见到了,那些号称鬼王的乱兵一个个的都不成气候,为了点香火彼此争斗。”
“故而每座大城里面,有那么几千兵马能应付那些来抢劫的贼兵就行,最大的作用还是配合各地官府管束治下鬼民,维持秩序,征收赋税什么的。”
“不瞒将军,如城主大人这等英杰,自十殿阎罗设立以来无穷年月也没见过一个,短短数月之间就成就这般气象。”
张牧之之所以能成事,一是因为自家不必为养军的香火发愁,二是秦广王、转轮王等地府君王愿意出兵帮他牵制阎王爷的兵马。
徐仁达出生于元末乱世,胸怀大志,熟读兵法典籍,准备追随明主建功立业,岂料刚出家门就遭遇了乱军,落得个埋尸荒野的下场。
后来更是全家都被元军抓去做壮丁,因此阳间也没有了香火供奉。
没钱贿赂陆判,也就轮不上投胎转世,他就一直在枉死城中待到现在。
不过此人心性豁达,在枉死城中熬了那么些年,胸中也没生出什么怨气、戾气,反而“鬼老成精”,混成了阴间“百事通”。
刘猛听了徐仁达的讲解,忍不住哈哈大笑:“如今阎王爷被关元帅囚禁,想必那都城中的大军也不敢妄动,这正是上天助我等成事。”
“虽然主公说过无需为了地盘同大军硬碰,但是现在他城中无兵,我军也就顺势把城池占下了!顶多他们出动大军的时候我等再退走就是了。”
于是正位军再也没什么顾忌,光明正大地朝着纠纶国边境而来。
至边境后先不攻城,而是将大军呈撒网式散开,分成无数小支队伍进入村墎、城镇、郡县等乡野之地。
每小队正位军少则几百,多则近千,根据云隐卫打探的消息,先捉拿那些压榨穷鬼的富户,抄家之后将香火财物分给诸多穷鬼。
而后根据“飞蝗军”赵将军的建议,聚集鬼众举行审判,共同声讨这些害民之鬼的罪过!
让那些受了欺辱和压迫的穷困鬼民,在众目睽睽之下控诉富贵之鬼的罪行,讲明自家所受冤屈,而后再将罪犯公开处刑。
没有高大堂皇的衙门,没有上下打点私相授受,一切都公正严明,叫诸多鬼民心服口服。
自地府十殿设立以来无数年月,这阴间众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再加上正位军派出些口才好的说书人,到鬼民之中宣讲张牧之写的几项规矩,而且编成了朗朗上口的歌谣四处传唱。
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正位军的仁义之名就在鬼国之中传开了。
正位军的名声又再次冲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在这边境之地“有了冤屈就找正位军”渐渐成了风气。
刘猛将剩下的军队分成四批,把军营扎在四座鬼城不远处的空旷之地,每日排演军阵,喊杀声随风飘出数里之外。
城中几千鬼兵畏惧正位军之威,自然不肯轻易冒头。
孙悍带着云隐卫乔装之后打探军情:“阎王麾下果然是贪腐成风,正需要我军整顿风纪!”
“进城要开门钱,在路上走要过路钱,做买卖要收钱,有事儿找衙门,要报官钱,升堂钱,差役辛苦钱……”
“士兵也惯于欺上瞒下,我军就在城外,估计将领也下了命令要紧闭城门,奈何守门的士兵只要给钱就能进去……,这城池我军要不取了,那可真是天理不容了。”
于是几百云隐卫伪装之后,给守门的士兵交了金银混入城中,到了夜间持兵器摸入城门下,杀了守门兵,然后放火制造混乱,打开城门……
这些阎王麾下士兵无数年来只懂得欺压百姓,出城剿匪也是顺风顺水惯了,哪里见过这等人间争霸夺城时惯用的套路?
正位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四座大城拿下一座。
接下来就简单了,派兵接管当地官府,把衙门里大小官员都一网打尽,搜罗罪证,开讨罪大会。
先把敌方将领都杀了,普通士兵都缴了军械,接受几天正位军的教育,让他们知道我军是仁义之师,行正义之事。
然后再确保每个俘虏士兵都将“三大铁律”背诵熟练,编入“新兵营”。
接下来就轮到赵强的表演了,他带着火铳军,领着这些“新兵”,把当地官府中的贪官污吏都绑在一起,让新兵来行刑。
新兵当着百姓的面处决了害民的官吏,那便是断了后路,从此改邪归正,融入了正位军的大家庭。
无论是人是鬼,其实心性都有共通之处,刚开始是让这些新兵处置那些阎王麾下的贪官,畏惧者有之,抗拒者有之,大多都是不情愿,被火铳军拿火器指着不得不去。
然而经历了几次之后,诸多新兵的态度都开始转变了,几乎是争着抢着对那些“害民恶贼”动手。
更有许多新兵面对鬼民百姓的感激拜谢,回想自己之前为了香火钱搜刮百姓的行为,忍不住生出悔过之心,痛哭流涕恳求能戴罪立功。
再加上军中“宣讲员”的教育,这些新兵心中便生出对正位军崇高使命的信仰,发誓效忠城主大人,立志追随城主一起鼎革三界之弊,为三界众生的福祉奋斗……
短短时日内,军营中新兵的心性转变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纵使刘猛这等生前经历过靖难之役的将军,或是徐仁达这等积年老鬼都没见过这等情景。
“我主……真乃天人也!不对,纵使天人临凡,恐怕也没有这等只言片语便收拢民心的手段。”刘猛忍不住出声感慨。
徐仁达同样在心中生出无限敬仰,感觉自己生前未尽的抱负似乎有了实现的可能:“都督,小生觉得我们只靠这些新兵,就能再拿下一座城了……”
枉死城中,锦瑟公主颁布的招贤榜效用更加明显,城中越来越多的冤魂前来应聘。
“阳间有‘天妒英才’之说,我原本以为只是虚言,现在从这些往死的魂魄中寻得许多有才之士,才有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锦瑟公主一边翻着一本“拾珠册”,一边忍不住感慨。
册子里记载着各类英才魂魄,善于理政的,善于军事的,善于刑侦的,善于数算的,甚至是善诗词、乐器的,可谓是各行各业皆有。
身后春燕忍不住嘀咕:“这也要公主慧眼识珠才行,不像城主大人,只知道闭关修炼,都不来看看公主……”
夏莺手捧书册连连点头,觉得春燕姐说得对,驸马爷就是个甩手掌柜。
锦瑟公主却不恼怒,反而笑的十分开心:“你们两个懂什么?他勤于修炼才是正途!神明治世不比凡人,无论下面兵将怎么打生打死,上位者的法力神通才是决胜的根本!”
“城主虽然请关元帅压住了阎王爷,但若自己修为不够,这基业也守不住,而且他也并非毫无作为,每每出言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牧之确实不亲自掌军,也不怎么理政,然而却以来自后世的眼光指点军、政的走势。
比如不拘泥形式的用才之策:善于军事的交给刘猛任命,善于政事的便打发去新占的地盘当官,善数算及各行业人才便打发去协助鬼民百姓经营生计……
总而言之,只要有才便能重用,不像阳间有什么高低贵贱之说。
如此一来,枉死城中诸多等待投胎的冤魂便多了一条出路,归入城主座下谋生,也算是另类的“成神”了。
这些阴魂在往阎罗王的领地上任之前,都会到“果报司”前的广场上叩拜城主大人的神像。
神像由一种产自阴间的白石制成,头戴道冠,端坐莲台,面目也雕刻的栩栩如生,手中拖着一盏青铜莲花灯盏。
那些阴魂祭拜之后,莲花灯盏便会发出一道道红光,飞入众阴魂的眉心之中。
“尔等接受了城主大人的赐福,上任之后当牢记城主大人的教诲,秉持公正为民之心,多行仁善之事,造福阴阳两界。”
“本官也不隐瞒你等,那道红光既是护身法光,亦是一种禁制,尔等为官之后若是作恶,便要受那烈焰焚身之刑!”
锦瑟公主手下的得力干将王生戴着纱帽,穿着官服,大声对众多阴魂嘱咐。
众多阴魂并不因受了禁制而心生怨愤,反而觉得与有荣焉,一起躬身下拜:“我等定当一心为公,不敢作恶!”
王生点头,挥手道:“都去上任吧!”
众阴魂都再次躬身:“拜别王大判!”
王生心中志得意满,踱着官步走回果报司衙门里去办公。
这个原本命定的驸马浑然不知自己错过了天大的福缘,反而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从未有过再返回阳间的念头。
他在阳间受悍妻凌辱,生活郁郁不得志,在这里却能为官一方,一展平生所学,心中快活得很。
待考弊司广场上空了下来,有两个跟着赵强从前线来的士兵抬着一张桌子过来,随后又有一个擅长丹青的老年阴魂在桌上展开纸张,持笔描绘张牧之的画像。
“描绘的威严一些!这画像要带到前线去让我正位军所有士兵瞻仰,同时也让那些百姓看看城主大人是何等风采!”一个赤甲兵忍不住开口叮嘱。
老画师连忙点头:“军爷放心!放心!我们枉死城中的鬼民都受城主大恩,在下定当仔细描画!”
小院里,赵强正嬉皮笑脸地向张牧之汇报最近的战况。
“想不到这阎王麾下各级官府已经糜烂到这种地步了!”张牧之忍不住摇头叹息。
赵强连忙点头:“可不是嘛!人死后这阴魂不去阳间坟地里居住,选择留在阴间,本来是想着阴寿长久,也算是多活些时日。”
“哪料到这阎王爷带着大小官员压榨的太狠,诸多阴魂活的苦不堪言,有那些实在受不了想搬到阳间去的,发现已经回不去了……”
张牧之好奇:“怎么回不去?坟丘阴宅算是这些生灵最后的归宿了,早早熬完阴寿也好投胎,他们连这也不许?”
赵强笑道:“也不是不许,就是要钱……说是早已在阴间登记造册了,再返回阳间需要改户籍,要交香火钱!”
“许多交不起钱的阴魂只能苦挨,阳间一天,阴间一年,一年阴寿就是三百六十五年,有的熬呢!”
张牧之叹道:“这些想返回坟丘的阴魂,都是抱着早早投胎的打算,结果却不放行,这几乎等于求死而不能了。”
赵强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百姓惨啊!所以我正位军每到一处,那百姓都是夹道欢迎啊,那是什么,单……什么壶……迎王师。”
张牧之无奈扶额:“你是想说箪食壶浆吧?”
赵强嘿嘿笑道:“对!就是这个!那些从枉死城发往军中的秀才就是这么说的,还是主公有学问,老赵我是个粗人,哪里晓得这些!”
张牧之忍不住摇头:“休要卖弄口舌,锦瑟公主发往军中任职的阴魂都是有才干的,伱不可心存轻视。”
赵强连忙保证:“主公放心吧!我老赵最是听劝!不瞒您说,那些读过书的,心里坏点子多着呢……老赵跟他们学的一套一套的……”
张牧之赶紧止住赵强啰嗦:“好了好了!说正事!你这次前来总不会是为了找我耍贫嘴吧!”
赵强于是收了嬉笑之态,正色禀告:“我军又占了几座大城,并把周边所属郡县、乡镇内大小官吏都清理了个干净,换成了我们枉死城里出去的有才之士。”
“各地鬼民百姓往日被欺压得很了,我军一到,居然有无数百姓踊跃参军,要跟着我们推翻暴政……”
张牧之听到此处又忍不住感慨:“阴间不兴改朝换代之说,鬼民无论苦熬多久,最终总是要投胎的,故而无数年月以来都是默默忍受。”
“我正位军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所以才有鬼民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愿意跟着我们同那些欺压他们的神明拼个死活!”
赵强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正位军如今不似刚来阴间时那样力量薄弱,大哥把参军标准提高了许多,要生前练过武艺,或是身高力大的阴魂才能应征入伍。”
“就算这样依然有许多鬼民报名,目前我军总额已逼近九万之数。”
张牧之摇头:“快十万了……增员太快了啊,刘都督是什么意思呢?”
“大哥也觉得太快了,阎王爷的军队都窝在都城里不出来,我军攻城略地几乎没遇到过什么阻碍,最近甚至还出现了许多主动献城的,这全赖主公威风啊……”
张牧之目光直直盯着赵强也不说话,赵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主公恕罪,扯远了……大哥的意思是让主公画条线,我军达到这数目后便不在招兵。”
“那便以十万大军为限,真正决定大局的还是三个月后的十殿阎君集会,到时候应该不会出现大军拼杀的局面。”
赵强点头记下,又说:“徐军师让我来请主公为自家定个名号!”
张牧之瞬间便领会了徐仁达的深意,忍不住赞道:“徐先生果有大才,名正则言顺,我军治下百姓越来越多,总该知晓是谁在带领他们同阎王争斗。”
“我虽不在乎什么阴间位份,但龙蛇无头不行,我既承负天命,便来做这个开路者吧!”
赵强心中激动,忍不住提醒:“主公可定个威风些的,也能压住那鸟阎王!”
张牧之想了想:“十殿阎罗都是为彰显因果报应而设,旨在惩恶扬善,昭示天理轮回,然而第五殿阎罗王贪婪无度,使报应之说无法落到实处。”
“我今便定王号曰:报应王,阎罗王不能使善恶报应落到实处,便由我正位军以报应王的名号替众生做主。”
赵强念了两遍,忍不住赞叹:“对!主公这名号厉害!阎王爷作了恶事,主公便给他个报应,正是报应王!”
张牧之一愣,随后笑道:“你如此解读倒也不错,这阴司之中无论大神小神,判官阴差,哪个敢戕害百姓,我便给他个报应!”
赵强也跟着哈哈大笑,开始换着花样拍马屁。
初始时张牧之听了心中确实舒爽,过了会儿见赵强再没什么事儿了,便将他赶出小院。
赵强带着自家亲军志得意满地朝果报司门前走去,口中大喊道:“将主公神像画完了么?画完我好拿去前线,让阎王爷治下的百姓都来拜一拜!”
那老画师刚描绘完,正在低头欣赏,听了赵强催促的声音,持笔的手不小心一抖,一滴墨汁便落在画像眉心处,然后快速地渗入纸中。
“糟糕!“画师心中惊恐,抬头看赵强带兵已经走到了百步之外,连忙提笔轻轻勾了两笔,而后才答应:“回赵将军的话!已经绘制好了!”
赵强来到近前刚欲开口赞叹,突然愣住:“嗯?主公眉心怎么多了一只眼睛?”
老画师连忙跪地请罪,还未开口便听赵强赞道:“好!好!主公虽然长得俊俏,但是面相太柔和了些,多这一只眼睛,反倒是平添了许多威严!正好称为报应王!”
“老朽正是想着城主大人兴正义之师,赏善罚恶,救阴阳两界众生与水火,便多画了这一只眼睛,此眼乃神眼,能辨别善恶,有无上威严!”
老画师听到赵强口中“报应王”的称号,于是借坡下驴,用这话来掩饰自家的过错。
“好!这只眼添的好!你自己去果报司衙门报功,让锦瑟公主给你发赏钱!”
要是换成孙悍、刘猛,说不定就得让画师重新绘制,只有赵强这货善于拍马屁,心思也多,自然觉得这画像嘛,当然是怎么威风怎么来了!
阴间也能立庙,百姓也烧香拜神,于是但凡正位军占领之处,从上到下,无论大城还是乡野,军民都开始祭拜三只眼的报应王神像。
如此过了两个月,阎罗王统治的纠纶国疆域便被正位军占领了四分之一。
正位军深得民心,报应王果然给那些贪官污吏降下了报应,于是阴间报应王的神庙就遍地开花,更有无数鬼民将三眼神像请回家中供奉。
鬼国都城内大小官员都生出危机感,但阎王爷被囚禁在王府之中,不能同外界传递消息,众臣也就无法可想。
关元帅更放出“王府只许进不许出!”和“一兵出城,便斩阎王”的话,更是让都城内诸多鬼兵不敢轻举妄动。
某日,张牧之正在莲台上运功,突然感觉额头发痒,忍不住伸手一模,感觉眉心多了一条缝隙。
自来阴间后长明仙子第一次现身而出,仔细看了看,发现张牧之额头多了一道金色纹路,惊疑道:“还真长出了第三只眼睛?”
“啊!?三只眼?”
张牧之心中一慌,眉心金纹裂开,一道电光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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