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风笑道:“大舅子作大哥,倒也新鲜。”
花阕也笑:“秦公子还是爱开玩笑。”
公子甚是惭愧:“令妹之事……”
“不关你的事,是我那妹子没福气,”花阕反倒安慰他,随即又咬牙,“必是上官秋月干的好事,只愿将来你能替她报仇便好,前日贱内又……”
花老太爷沉声,略带责斥:“儿女之数自有天意,岂能强求!”
公子目光一冷:“莫非嫂嫂之事……”
花阕似乎不愿多说,勉强笑了下:“不甚失足罢了,如今家里也是片刻不得安宁。”
公子冷笑:“上官秋月,好得很!”
分明满怀正义,此刻周身却散发着逼人的煞气,想到他当初毫不犹豫砍断十几只手的场景,雷蕾心惊,忙拉他坐下。
花阕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竟带着许多恨意。
雷蕾莫名,待要确认,花阕却又不看她了:“既来了,就留下用饭吧,你嫂嫂身体不好,前儿托人找了个好大夫,今日又要来,我先去看看。”
说完匆匆出门离去。
花老太爷轻轻嘆了口气,看公子:“难为你记得我们,你岳父那边老夫会跟他说,你就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了,大局为重,如今何盟主也少不得你们。”
公子不语。
秦流风忙陪着说了几句,花老太爷执意留饭,三人不好与老人家客气,只得依言留下.
花家庄很大,后园里假山游廊都很精緻,僕人丫鬟往来不断,眉间多有愁色,全无半点新年喜气,雷蕾与秦流风都十分感慨,惟独公子心事重重,仿佛有什么事情拿不准,行至一处院门旁,迎面便遇上花阕,他亲自送了一位带诊匣的老者出来,笑得极是勉强,想是妻子情况不太好,匆匆与三人说了两句话,又忙着去吩咐人抓药。
三人在园中转了半日,忽见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跑来:“老太爷请三位过去用饭了。”
去小厅的路上,秦流风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陪笑:“小人姓王,公子叫我小王就成了。”
“小王?”旁边公子冷笑一声,忽然扣住他的左手,“你不是小王!”
雷蕾与秦流风都愣住。
那人面不改色,一脸莫名:“公子这是……”
公子不理:“你是谁?”
那人道:“小人当然是小王了。”
公子目光闪烁。
“花家只有小的一个人姓王。”那人口里谦卑地解释,右掌却猛地提起,朝公子当胸噼去,同时左手腕一翻,想要脱身逃跑。
大约他是见公子总不肯松手,一时心慌才出此下策,谁知公子原本还有些疑虑,这样一来反倒更确认了,侧身避过掌风,左手刀鞘不知怎么轻轻一点,此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花阕正出来寻三人用饭,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立即停住脚步,莫名其妙,“你们这是……”
秦流风皱眉,看着地上那人:“你混入花家,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咬牙不答。
花阕笑了,过来解劝:“两位误会,小王来了有好几年了。”
“他不是小王,”公子俯身,从那人脸上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当初小王跟着大哥送亲,我曾见过他。”
顷刻间地上的人已经换了副模样。
花阕惊呆。
长刀出鞘,刀尖抵在那人颈间,公子淡淡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不答,头一歪,竟有黑红色液体从口角沁出。
秦流风变色,迅速踢了他几处穴道,然后蹲下身试了试呼吸,摇头:“服毒自尽,来不及了。”
雷蕾退了两步。
花阕回神,惊怒:“果然有jian细,先前那丫鬟害了舍妹,如今此人扮作小王混进来,莫非又想害谁?”
公子收刀回鞘:“嫂夫人的事,必是有人故意设计!”
花阕跺脚:“花家清清白白,从未参与什么江湖之争,平白无故的为何会遭人陷害?”
秦流风摇头,还能有什么原因,花家与百胜山庄结亲,百胜山庄扶持正义,本身树敌不少,凤鸣刀下不知多少人丧命,无非就是别人在报复。
公子面有愧色,低声:“萧白无能。”
花阕立刻明白其中缘故,知道自己失言,笑着拍他的手臂:“幸好今日被你发现,否则此人留在花家,后患无穷。”说完,他招手叫来两名下人:“拖出去埋了。”
公子阻止:“此人来历不明,须带他回去禀报何盟主,能将面具做得这般高明,只怕与魔教有关。”
花阕点头:“也好。”
吩咐两个下人留下看守尸体,三人便一齐往厅上去了.
饭桌上,花老太爷知道此事后自是意外,说起那真正的小王可能已遭毒手,嘆息难过了好一阵,幸好有秦流风在,这顿饭吃得还不至于太过沉闷,饭后秦流风先行回去禀报何太平,顺便叫人来搬运尸体,公子在花厅上陪老太爷说话,无非是问花家近日有什么异常等等。
雷蕾却惦记着另一件事,花阕看她时,那眼神绝对是带着恨意,无奈一直没有机会证实,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莫非他认识上官春花,恨她害死妹妹?那他怎么不揭穿她的身份?
想了半天仍不明白,于是雷蕾找个了藉口熘去后园,想亲自试探一下花阕,然而转过游廊,她又觉得不妥了——一个人去太不安全,万一此人真知道老娘的身份,悄悄把咱解决了泄恨,岂不冤枉!
正打算回厅上,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秦公子一个人守在那儿,不太好吧?”
“多事!他自己让我们走的,才过了年就看死人,晦气!”
……
这不是那两个看守尸体的下人么!雷蕾暗暗吃惊,快步过去将二人拦住:“你们说,秦公子在哪儿?”
那两人笑:“就方才死人的地方,他说让我们不用守了。”
秦流风刚走,怎会不声不响回来?就算是,也该先去厅上找“小白”啊!雷蕾疑惑不已,谢过二人,转身往园内跑.
远远地,秦流风独自站在假山旁,正低头看地上那人的尸体,平日的张扬全然不见,通身散发着一种柔和而略显清冷的气质。
半晌,他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然后踢了那尸体几脚。
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竟翻身坐了起来!
秦流风含笑:“笨蛋,中毒必先点穴,然后救治,但救治不及之后,谁会记得替一个死人解穴呢。”
那人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似十分惧怕。
秦流风摇头:“还不算太笨,去吧。”
那人大喜,又磕了个头谢恩,飞身掠走。
这边雷蕾看得目瞪口呆,搞了半天那傢伙是在装死,无奈穴道被点不能跑,秦流风竟然私自解穴放人!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也……意识到事情严重,她下意识就要跑,准备去通知公子,哪知刚刚转身,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又有另一只手伸来牢牢圈住她的腰,再也挣扎不得。
秦流风拖着她退入假山石后,低声笑:“不许叫,否则我让你变哑巴。”松开手。
雷蕾果然不敢叫,发抖:“姓秦的,你……你做什么?”
秦流风一本正经:“杀人灭口。”
雷蕾差点吓昏,装糊涂:“什么灭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死人呢?”
秦流风嘆气:“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听不出到底是玩笑还是真话,见他目前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雷蕾燃起一线希望,索性挑明了说:“姓秦的,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坚持正义的人,一定会替你保密,何况我没害过你,你怎么能杀我?”
秦流风道:“上官秋月的妹妹,杀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他知道了!雷蕾冷汗直冒:“可我没做过坏事!”
秦流风不说话。
雷蕾灵机一动,壮着胆子拍拍他的胸:“若是杀了我,我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他很疼我的,和千月洞作对对你没好处,其实呢,你看,你好象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算有把柄在你手上,只要你别说出去,今天的事我替你保密,怎么样?”
秦流风歪着脸看她。
雷蕾马上举起右手,一脸坚定:“我雷蕾发誓,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否则天打雷噼!”
秦流风看了她半日,笑起来:“丢脸,原来我的小春花这么怕死。”
剎那间绽放的笑容如春日暖阳,雷蕾不由呆了呆,很快就发现了此人声音的变化,而且身量也不对,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她马上凑近此人胸前用力吸了吸鼻子,确认之后,气得横眉:“你你你……”
上卷 小春花有绝技
转瞬间,秦流风已然不见,面具下那张脸比女人还要美。
雷蕾怒:“你故意的?”
上官秋月微笑:“丢脸,真丢脸!我妹妹竟这般胆小。”
雷蕾嘀咕:“我本来就胆小!”
上官秋月拍拍她的脸,柔声:“谁说的,你以前可倔强得很。”
原来春花还是个很有骨气的小魔头,惊觉失言,雷蕾有点心虚,若叫此人发现自己不是他妹妹,后果是很难预料的,于是她谄媚地:“我失忆了啊……这么久不见怪想你的。”
上官秋月略抬下巴:“你会想我?”
雷蕾这回的“想念”却是难得出自真心,只有至亲的人才会无条件维护自己,虽然美人哥哥做事狠毒了点,但至少自己最倒霉的时候,此人总会及时出现并敞开温暖怀抱,自从那次风雪中见面之后,她就开始想了解这位哥哥了:“哥,前几天是元宵节。”
上官秋月想起来:“对,那天热闹得很,我原本想派人进城来好好办两件事,想必会很有意思,可惜后来何太平亲自去城门查探,增派守卫,也就搁下了。”
你个妖孽,除了捣乱就不会想别的!雷蕾无力:“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吃元宵啊?”
上官秋月愣了下,很快又笑了:“你若想吃,将来回去哥哥叫人给你做。”
疑惑之色瞬间闪过,雷蕾却留意到了,越发肯定心中猜测,这位哥哥根本不知道元宵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义,他真的有可能是在冰里长大的!
想起正事,她上下打量他:“你扮成秦流风进来放人,难道想挑拨他们的关系?”
上官秋月道:“怎么,你会去告诉萧白?”
雷蕾不语。
上官秋月倒没生气:“他们几个好得很,岂是外人轻易就能挑拨的,这帮废物虽没用,落在何太平手上却也有些麻烦,我不过是进来放人,顺便留点东西罢了。”
雷蕾莫名:“什么东西?”
上官秋月眨眼:“很快就知道了。”
此人不愿意说的事,问也没用,雷蕾不再继续这话题,道出心中疑惑:“哥,花家的人是不是曾经见过我?”
上官秋月笑了:“胡说,你又没在江湖上走动,他们怎会认识你?”
想到花阕那眼神,雷蕾狐疑。
上官秋月摸摸她的脑袋:“不要乱想。”
此人实在不像说谎,就算说谎也看不出来,雷蕾放弃努力:“花大嫂流产的事,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上官秋月不在意:“萧白总跟我们作对,不过略施惩戒而已。”
雷蕾抓狂:“那你就该找小白算帐,花大嫂是无辜的!”
上官秋月“啊”了声,微笑:“我的妹妹是个好人呢。”
雷蕾立刻无语,此人是谁啊,千月洞洞主!大魔头!捏死个把人根本不需要理由,自己居然还妄想跟他讲道理……
上官秋月看着她:“花家当年既主动与百胜山庄联姻,就是向白道示好,他们早该知道这后果,无辜的人太多,你以为萧白就没杀过?”
凡是魔教的都该杀,想到公子的话,雷蕾一时竟无言以对。
高手对弈,不论胜负,最无辜的永远是棋子,而这个江湖上,扮演棋子的人往往是多数,正魔两派之战,最先倒霉的绝不会是盟主或者魔头,黑黑白白的牺牲,总不过是那些无名小卒,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上,渺小卑微得如同长河里的流沙,然而谁又能说他们的牺牲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追求各自心中理想的那个“道”,不论正道,还是魔教,都一样。
这个“道”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只是希冀、信仰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正是因为它,每个势力都迫切地争着想要改变世界,将它变成自己理想的模样,这个“道”,才是一切争端的来源,并且永远都不可能只存在一个,若某天世上真的只有一个了,那就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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