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绿章回到家里,顾家古宅依然寂静,家里轻轻地落了一层灰尘,她早上出门来不及打扫。看见阳光下桌面上的灰尘,她拿了抹布,拿到手里才知抹布因为两天没有浸水已经完全干透了。
握在手里,像握住了一手沙。
她顿了一下,去打了一脸盆清水,慢慢地擦拭家里的各种老式家具和桌椅。
脸盆的水面起了涟漪,愣了很久,她才知道自己流了泪。
爸爸……妈妈……
身边没有人的时候这种感觉不可忍受……她丢下抹布奔到自己房间,“啪啦”拉开抽屉把国雪的相片翻了出来,让他对着自己。
相片里的男生相貌端正,表情严肃谨慎,连衣角衣领都比别人挺直整齐一样,站在阳光下的校园里仿佛顶天立地、仿佛世界一切安稳安全的东西都在他身上闪光。她双手握着国雪的相片,坐倒在床铺上,拉过枕头压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曾以为……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就以为……国雪是世界上永远不可能动摇的存在,他是那么优秀、那么坚强、那么谨慎、那么挺拔,即使世界崩塌了国雪也会保护她,只要她能追逐到国雪的脚步那就追逐到了安全感、就得到了永远。
她曾为此努力奋斗,刻苦读了整整八年书。
和他考上同样的大学、和他上同样的社团……
可是一辆公交驶过,就像最廉价的电视剧,一个孩子在车前……一阵风掠过,她看见国雪掉下了十米高的唐川堤,然后他没入唐川。
孩子还在路边哭泣。
国雪就这样离开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留下……
连一句话都没有。
国雪死后她都没有真正地哭过,直到迟了整整一年之后,仿佛在此时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了那种伤悲,那种失去了永远无法再挽回的最珍贵的东西,那种你无论做什么都永远不能再重来的最珍贵的感情,那种完全没有理由,却不得不接受后果的事。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感受到国雪死去的哀伤,直到如今,直到如今直到她想要国雪的温暖国雪的安慰,她想见国雪、想听见他的声音感受他的体温,才知道什么叫做“永远失去了”。永远失去了,不能再回到过去。
最可悲的不是国雪死了。
是她过了整整一年以后,才领会到那种悲哀。
即使她今日哭泣至死,国雪也永远不会知道的悲哀……
“你用浓浓的鼻音,说一点也没事。反正有泪有痛才是爱的本质,一个人旅行,也许更有意思。和他真正结束,才能重新开始……”她的房门口有人带着笑在唱。
声音很清。
她慢慢转头,桑菟之倚在门口,还是那身校服,那双带笑的眼睛。
看到小桑,她本能地微笑了一下,湿润的眼睫贴在眼睑上,感觉像戳破面具的刀子。
“几年贴心的日子,换分手两个字。你却严格只准自己哭一下子,看着你努力想微笑的样子,我的心像大雨将至,那么潮湿。”桑菟之双手插在口袋里,人倚在门框上,笑笑地唱。
“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伤太重心太酸无力承担;就算现在女人很流行释然,好像什么困境都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爱太累梦太乱没有答案;难道不能坦白地放声哭喊?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桑菟之唱到这里停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转过头,手指捂着脸,声音有点哽咽。
他的眼睛、眼角依然在笑。
甚至比他平时笑得更灿烂。
她不知道他的歌是唱给谁听,不知道他究竟是唱给她听还是唱给他自己听,突然桑菟之回过头来,放下手,“绿章,想哭就哭吧。”他笑得很灿烂,“我陪你哭。”她摇了摇头,眼泪又从她的眼角滑了出来,又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其实……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昨天电台里的DJ说,现在社会需要更多的眼泪。”桑菟之说,“因为我们活得太累、太冷漠、太虚伪又太渴望被原谅。”她没有回答。
“绿章,不要压抑自己。”桑菟之说,“不要觉得自己哭错了。”“小桑,你真的很温柔……”她轻声说,“能得到你的温柔的人一定很幸福。”他笑笑,没说什么。
那天下午到晚上,桑菟之一直留在顾家古宅里,陪她喝茶,帮她浇花,在她回房间睡觉的时候,他在外面通宵玩手机游戏。
4月16日。
天亮。
一直到天亮她醒来的时候,他还倚在椅子里玩手机游戏,还满眼似笑非笑。早晨七点的阳光淡淡地映着他的发丝,他刚剪了头发,肤质很柔和,眼角和眼角的睫毛都微微上挑,充满了内敛而微微有些玩世不恭的笑,但那眼神仍很清澈,甚至比国雪还清,也许因为小桑从不骗人。
他只被别人骗。
他一直在陪她。
推开房门的时候她有一种无法表达的感动,甚至对于国雪也从来没有过,小桑体贴得让她想哭。
这个男生,怎么能得不到幸福呢?
“早上好。”桑菟之看着她出来,收起手机挑起了眉。
“早上好。”她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第一个想要温暖别人的微笑,“早上想吃什么?”桑菟之站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笑,“我不吃早餐。”“那么喝茶。”她举起手里一个小罐子,“喝龙井。”桑菟之不反对。她把那些一寸长整整齐齐暗绿的茶叶轻轻倒进茶盅,一边烧水,一边清洗杯子。
她的手指在七点这样淡淡的阳光下,纤细而苍白,不脱传统女孩精致而含蓄的美。
“绿章,国雪在的时候,你们早上吃什么?”她怔了一下,随后笑了,“国雪在的时候……”她慢慢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凄凉,“他没进过我家门,我们……从来没在一起吃过早餐。”“你泡茶的样子很美。”桑菟之说。
她又怔了一下,张口结舌,手指突然一颤,热水泼在手背上,“当啷”一声她手里的茶杯跌到茶盘上。
桑菟之没有帮她看有没有烫伤,眼睛一直在笑。
她低着头。
气氛在这时变得尴尬而暧昧,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心情变得很慌张,和国雪在一起,她从来没有不稳定和不安全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这样泡茶给另一个人喝就好了。”桑菟之在静了一静以后,却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猛地从对座站了起来,“其实你……”她站起来的时候全然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说什么,桑菟之笑了出来,“我什么?”“其实你……”她呆呆地站在桑菟之面前,心跳得好快,她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说话中断而冲淡了激越,突然胸口一热,她说了出来,“其实你……其实你根本不必想要依靠别人……小桑你不是喜欢男人,你只不过喜欢男人给你的……安全感……”话说完了。
她觉得自己像撕破了别人一层纸,也撕破了自己一层纸。面对着依然在笑的小桑,她眼圈一热,没有理由也没有征兆的,眼泪自己流了下来。
那泪像她的心一样热,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勇敢。
“绿章,自己一个人坚强,很累啊……”桑菟之对着她笑,那笑笑得风情摇曳,像她四面八方都有玫瑰在盛开。
自己一个人坚强,很累啊……她的泪变凉了,自己一个人坚强……没有国雪没有父母,自己一个人真的很累啊……要怎么责备小桑?她自己何尝不是在四处寻找让自己安定的力量?所以有沈方有小桑。如果只是因为自己是女孩所以可以很自然地依靠男生,那么身为男生的小桑,要怎么办呢?“也许……是我什么也不懂……”她慢慢地坐了下来,茶凉了,水也凉了。
“不会。”桑菟之打开烧水的开关,让它继续通电,“你很勇敢。”勇敢……
勇敢?
勇敢……嗄……
“咚咚咚……”顾家古宅的大门被人一阵乱敲,听那节奏就知道是沈方,“什么什么,我告诉你想要我再买东西给你吃,那是休想、妄想、幻想、白痴想!
绿章啊来救命啊!”“来了来了,怎么了?”她很吃惊地去开门。
门一开,沈方一把把一个人塞到她怀里,她又吓了一跳,是莫明紫。今天莫明紫被沈方拖去修了一个娃娃头,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球衣,加之一脸迷茫呆呆的样子还有姣好白皙的皮肤和五官,简直像个美丽的娃娃。她哭笑不得,“沈方,你怎么把他弄成这样?这粉红色的衣服从哪里来的?”
“我们副会长给他买的。”沈方说的副会长就是他生日会上的女司仪,姓江名清媛,“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买粉红色的?还有,你有没有东西给他吃?我一路上买了五种零食,已经没钱了。”他一转眼看到桑菟之,眼睛发亮,“啊,小桑小桑,快来帮我教他说话,我快被他气死了。”“说话?”桑菟之“扑哧”笑了,“他不会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算给你听啊,他会说‘小薇’,‘我饿了’、‘沈方’、‘不知道’,其他没有了,快把我气死了。”沈方暴跳如雷,“还有,他喜欢吃旺旺雪饼。”“他不是住唐先生那里吗?”顾绿章感到很奇怪,“怎么又跑到你那里去了?”昨天沈方不是回学校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早上起来跑步,一下看见他在学校里走来走去,招惹了一大堆人围观,一问三不知,居然还穿着小薇那件很恐怖的袖子这么长的睡衣。”沈方边说边比画唐草薇那件浅粉色的纱衣,“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抓住,好会跑啊!这小子以前肯定是练长跑的!”“明紫。”顾绿章打开柜子,拿出一包旺旺雪饼,“明紫啊,你不是在唐……不是在小薇那里吗?怎么会到沈方那里去?”莫明紫眼睛的视线随着她手里的雪饼转来转去,“我……飞……出来……”“难道是非出来不可?”顾绿章和沈方面面相觑,桑菟之已经笑倒在那边椅子上,“咳咳……小薇难道有恋童癖……结果人家逃出来了?哈哈哈……”顾绿章唾了桑菟之一口,“小桑不要胡说八道,明紫,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她把雪饼给了莫明紫。
莫明紫眼睛一亮,双手捧着雪饼,“盒子面。”“盒子面?”她想了想才醒悟他想吃泡面,“你等等,我马上弄给你吃。”拍拍莫明紫的头,他本能地随着她拍的动作歪了头,闭起了眼睛,就像乖巧地往主人身上蹭的动物。她心里好笑,到厨房去煮泡面。
“来,明紫乖,”桑菟之抽出另外一包雪饼,在莫明紫面前晃着,指指沈方,“白痴。”莫明紫今天像完全不认识桑菟之,也不怕他,很顺从地叫:“白痴。”沈方立刻直了眼,只见桑菟之指指自己,“好人。”莫明紫又叫:“好人。”“给你。”桑菟之把雪饼抛给莫明紫,抽出第三包,指指厨房里面,“绿章。”“喂!”沈方听到这里叫了起来,“有没搞错?为什么我就是白痴,绿章就是绿章?你又是什么好人了?”“难道我不是好人?”桑菟之似笑非笑。
沈方一呆,噘起嘴巴、眼睛斜斜地看地板,小小声地唠叨:“虽然不是坏人,但要自吹自擂自己是好人也……”“也很差劲。”没有预兆的莫明紫呆呆地接了一句。
沈方大乐,桑菟满眼笑意地望着莫明紫。今天莫明紫没有对桑菟之畏若蛇蝎,只听他又呆呆地补了一句:“虽然不是坏人,但要自吹自擂说自己是好人也很差劲。”语调尽量模仿得温和平稳,十分耐心。
这句话明显是莫明紫从谁那里听来的,沈方捂着嘴闷笑,这种四平八稳、充满耐心地教育别人的话除了李凤?还有谁会说?是李凤?说的,被教育的人是谁岂非很清楚?哈哈哈哈……
“在笑什么?”顾绿章端着煮好的泡面出来,正看到沈方捂着嘴、笑得滚在太师椅里。
“在笑有人在别人面前装得阴阳怪气,背地里被人教育。”沈方翻身站起来,“对了我还要去上课,明紫交给你,你和小桑带他回异味馆,我已经打过电话告诉小薇会把明紫送回去。”“没关系,你上课比较重要,我这两天写论文没课的,小桑你要不要上课?和沈方一起回去吧?”她的眼睛视线极干净,看别人的时候让人觉得很享受,似乎纯澈地被呵护被关心着。
沈方对她做了一个鬼脸,“小桑走吧?”“我回去睡觉。”桑菟之笑笑,并不和沈方一路。
她才想起来桑菟之通宵陪她,一夜没睡,心里微微一震,看了小桑一眼。
桑菟之的衣发依然很整齐,看不出通宵的痕迹,他的生活习惯有些散漫,但很在意他的形象和容貌,纤秀姣好的外形是小桑很重视的。
那让他有理由相信自己需要依靠别人坚强。
让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不勇敢,需要别人保护。
其实小桑……虽然恹恹于坚强勇敢,但是她却觉得……其实他……并不脆弱。
“走了。”桑菟之挥了挥手回他那个乱七八糟的“家”去睡觉,她几乎冲口而出“你留在我家睡吧”,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她和小桑之间……没有足以让他留宿的交情,他们甚至不够是知心的朋友。
只是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沈方也走了。
她回头的时候莫明紫已经吃完了泡面,看样子一早上吃了那么多零食,又吃了泡面,终于吃饱了。莫明紫放下盒子,睁着明亮乌黑的眼睛看她,那瞳色温柔纯真,她看了忍不住有些想笑,这孩子连吃饱了、身体觉得很满意的状态都能用眼睛表达得一清二楚,“明紫,吃饱了吗?”莫明紫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又打了一个,很快抬起头看她,眼神亮亮的。那神气就是说吃饱了,很期待出去玩的样子。
“我带你回小薇哥哥那里好不好?”“嗯。”他先奔到门口,然后回头,很疑惑顾绿章为什么不走。她“扑哧”一笑,脱下外套穿上外衣,到门口换了鞋子,才带着莫明紫出门。
走出风雨巷,漫步在中华南街的商店之间,她没有走钟商大学的后门、把莫明紫直接带回异味古董咖啡馆,而是走外街绕了一大圈走向异味馆所在的钟商路,希望在市区最繁华的街道走走,能唤起莫明紫相关的记忆。如果他是本市的孩子,一定对中华南街有记忆。
“嘀……”一辆辆公交车与私家车在并不怎么宽阔的马路上掀起尘土,各色车身在行道树和绿色栏杆之间穿梭。莫明紫常常站在路边东张西望,似乎对汽车很好奇,他尤其喜欢盯着汽车的排气管看,因为那里会冒烟。顾绿章领着他在街边走,总是不知不觉被他拉到汽车道上,硬拽回来以后他又靠过去,走了半条街,她都快和莫明紫走成中华南街一景之男女角力大赛了。
“明紫!那里不能走,汽车很危险!”她再一次用力把对着洒水车冲过去的莫明紫拉了回来,“不要去玩水,回来!快回来!喂!”她的力量抵不住莫明紫对洒水车的好奇,看着他两眼发光地直迎向喷出水花的水管头,“哗啦”一下被喷了满头水,他却很高兴,追着洒水车直跑。车上的人探头出来诧异地直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喜欢追洒水车?“喂,不要追了,这里是车道,很危险的。”他闷头一个劲追洒水车,似乎根本没听洒水工人的话。顾绿章被他拖着在车道上跑,他奔跑的样子很青春,阳光下脚步声分外灿烂,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笑的滋味,终于知道沈方每次大喊大叫是从何而来了,带着明紫在路上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明紫快回来!”她边跑边用力拖住他的手,身后汽车纷纷闪避,喇叭声大起,有不少横七竖八地停在了车道两旁。
“砰”的一声,她边跑边拉,终于不慎跌倒,胸口和马路撞击的时候她双手撑了一下地面,车道的柏油路面热得烫手,视线看着莫明紫仍然往洒水车追去,发丝“呼”地一扬,好几辆公交车的车轮从她耳边疾驰而过,地面震得她双手发麻。
那时候心里有一丝茫然……她看着莫明紫奔跑的背影,她不否认那孩子跑步的样子真美,看起来真像轮朝阳冉冉上升,像前方有值得全心全意追逐的让他愉快的东西……可是他怎么能不回头……怎么能……当她完全……不存在?
明紫你有心吗?
还是你根本没有看到我跌倒,根本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行道树一样对你来说只是布景,根本远远不如那阳光下晶莹闪亮的水重要?
“嘀……”她悚然转头,只见一个比她趴在地上的身子高出不知多少的车头向她直冲过来,地上尘土涌起,那汽车的热气和带起的风沙逼得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那车头与自己相撞的时候她突然理解到这是一辆集装箱运输车,突然之间清醒和极度的惊恐让她本能地叫了一声:“国雪啊!”“吱!”一阵强烈的摩擦声,她先感觉到一半冰冷一半发热的金属贴上了自己的额角,随后尘沙弥漫她整个人翻了出去,飞沙走石似的呼啸和冲击力似乎从她身上通过了一般,但她没感觉到痛,也没感觉到车轮只感觉到温暖。
还有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车撞出去的还是怎么翻出去的,摔下的时候背心贴着一个温暖的胸口,有人在她耳际浅浅地呼吸,心跳甚至很平稳,那种拥抱像抱着娃娃。
轻易、单纯、自然。
像抱娃娃一样的拥抱。
她听到集装箱运输车停下和车主惊呼的声音,以及周围路人纷纷发出骇然的喧哗,世界像绕着她旋转了几周然后才停下,视线清晰的时候,她看见一张肤质柔软、眼睛大大的脸,那脸庞像个粉粉的娃娃,睫毛浓密而长,短短的发丝随着微风微微地飘拂,嘴唇很小唇色浅而柔润。
粉红色的娃娃。
他不是横抱着她,而是全身都拥上去、像抱心爱娃娃那样拥抱着她,脸颊贴在她耳际,浅浅的呼吸就在她耳边,有点痒。
莫……明紫……
“哇!”路人议论纷纷,“他是怎么过来的?什么时候这孩子站在这个角度?”“我好像看见那辆车过来的同时这孩子从前面跑回来了,不过速度太快了可能我没看清楚……”“不对吧?我看到车已经撞到她了,她摔出去的时候正好落在这个孩子怀里,这样才比较合理。”“你根本就没站对角度,她要是先给车撞了,早死了。我明明看见是她自己跳出去,跳到那个孩子怀里。”集装箱运输车的司机在议论纷纷中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开着车加速往前疾驰。路人纷纷吆喝“肇事逃逸”、“叫警察来”,但在那司机耳里什么也没听见,他只记得刚才刹车不及撞上那女孩的时候,好像……真的是看见了一头怪物!
有一只人面虎身的巨大怪物在他车前挡了一下。他发誓他真的看见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车停下来的时候他和别人一样只看见那女孩平平安安地被一个男孩拥抱着站在路边,她身上甚至没有一点伤。
他要么自己疯了,要么全世界都疯了。
但他发誓他真的看到了一只怪物!
天啊,一只怪物!
可怕的怪物……
“明紫……”她在极度惊恐的时候叫了国雪,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莫明紫……那感觉像被遗弃而又拾回,又像其实自己并没有活回来而是跌下了万丈深渊,他是怎么跑回来的?他不是……在前面追洒水车吗?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双手推开他的时候,他笑了。
原来越纯真的人,笑起来的时候越像太阳……她深吸了一口气,却听到他说“盒子面”突然破涕为笑,用力地握住莫明紫的肩头,她这时候觉得……原来世界是这么美好,美好得太过耀眼几乎让她无法直视!真是太好了!她没有死!明紫没有抛弃她,原来所有的人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我带你去小薇那里吃盒子面。”她理了一下他柔顺垂下的发丝,“明紫,你很好很好很好。”他摇摇头,“小薇说,明紫是坏的。”她柔声说:“小薇胡说。”他的眸色变得微微有些疑惑,那颜色几乎是变得忧郁了,“明紫是……坏的……做……坏事……坏人……”唐草薇到底对明紫说了什么?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唐草薇是美艳而且神秘迷人的,但那个人让她……让她总有一种……想要防备的错觉。“明紫是好人。”她温柔地整理好他的衣服,突然发现他的右肩在流血,怔了一下稍微拉开球衣的拉链,他的右肩青肿了一大片,有个地方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正在流血,但伤得不重。
是自己摔出来的时候伤了他?
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明紫接住她的时候居然没有摔倒,她身上并没有锋利的东西,是什么伤了他?“什么时候受伤了?”她失声问,“你刚才也被车撞到了?”莫明紫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
她茫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拉起他的手,“我们快去异味馆包扎一下,走吧。”她没看见,当她拖着莫明紫走路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变成全黑。眼睛全黑的莫明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野性和浊气,但片刻之间他的眼睛又变得黑白分明,眨眨眼,仿佛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所发生的变化,但就在这一变之间,他右肩的伤口却好了一大半,不再流血了。走到半路,他突然抓住顾绿章的手,“盒子面!盒子面!”“盒子面等到小薇那里就有……”她猛一转头,突然看见他的瞳孔在奇异地放大,黑色的部分放大到常人不可能的地步,一呆之间,似乎他脖子上泛起了什么斑点……一股热气从他那边呵了过来,那热气的源头热得让她瞬间联想到动物园里的猛兽,但一瞬间什么都消失了,就如是她一刹那的幻觉,莫明紫只是抓着她的手在摇晃,一迭声地叫“盒子面”。他流血了,好饿啊……人的气息在他唇齿之间弥漫,顾绿章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初生时嗅到过的那种混合着布匹、丝线、蜡烛、木箱的香气和温柔体温的味道,那是强烈的诱惑,太诱惑了……如果他没有说永远不许再吃人,他说不定就忍不住……但是小薇说永远不许再吃人,小薇说永远不许就是绝对不可以……他凝视着她的脸颊,好香啊胃里的饥饿感像有沙砾在磨,好痛啊……好饿啊……
“明紫?”顾绿章做梦也想不到莫明紫心里挣扎着是不是吃了她充饥,看他稚气的美丽脸庞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她扶住他的肩头,“刚才的伤很痛吗?明紫?”“盒子面……”他饿得胃好痛,自从出生以来他只吃过两个人,再饿下去就快要到极限了,会……死……的……冷汗从额头渗出顺着发丝贴到脸颊上,“盒子面盒子面盒子面……”明紫坚持要吃面,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她本想坚持去医院的,但定了一定以后,微微一笑,“我们去那边的面馆好不好?别急,我们去吃大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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