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脖颈,楚承的声音低低响起,“留白,我刚才一个人坐在车里,有很多疯狂的念头冒出来。我想把你带回潮州,见我的父亲,我想过如果他坚决不改变主意,我就带着你和茉莉去国外,再也不回来,我甚至想让你生我的孩子,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你会离开我。”
“嗯。”我哑声应他,“你也说了,这些念头,都很疯狂,所以都是行不通的。”
他不作声,双手慢慢环住我的身体,低头贴住我的脸颊,半晌才开口,“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照顾你,没想到,真正会给你带来伤害的,竟然是我。”
不要回头,心里有声音疯狂叫着,事以至此,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而已,肖说得没错,长痛不如短痛。我艰难地开口,“楚承,我要上楼了,你明天,一路顺风。”
没有回答,身后一片死静,我咬牙离开他的怀抱,向前迈步。没错,我就是那个和王子共舞一夜的灰姑娘,现在十二点了,该回家了,该穿上我褴褛的旧衣,带着颗受了伤的心,慌慌张张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漱洗,一切如常,爸爸在餐桌上看报,妈妈在厨房忙碌,茉莉睡眼惺忪地挨过来,让我帮她扎马尾。昨晚的一切如同一场大梦,我的生活好像终于恢复平静。站在镜子前我用冷水扑脸,为自己打气,振作起来,留白,就算没有爱情,日子也要好好过,不对,要让自己过得更好,你是最坚强的留白,茉莉的榜样,绝对不能被这种事情打倒。
“茉莉,今天是星期天,妈妈带你去游泳吧。”
“好啊。”茉莉欢快地奔进房找她的小鸭救生圈。我走进厨房,“妈妈,我带茉莉去健身中心游泳,午饭我们会在外面吃。”
“留白,昨天晚上的事情解决了吗?你和他最近出了什么问题?一会来一会去的。”妈妈一边忙碌一边问我。
我强颜欢笑,“没事,以后不会这样了,你放心吧。”
“我看你这几天都闷闷不乐,这样吧,马上要放长假了,找个地方出去玩玩,散散心。”
“妈妈,我没事的。”感觉疏忽了自己家人的感受,让他们为我担心,突然有点内疚,我上前拥抱了妈妈一下,“早餐吃什么?我好饿。”
一说到食物妈妈就来了精神,“桌上有我刚买来的豆浆油条,快去吃吧。”
带着茉莉开车到健身中心,那里的小姐都认识她,笑嘻嘻地拿毛巾钥匙给我们,一边逗她,“小茉莉,最近都很少看到你和妈妈噢。”
我对她们微笑,然后带着茉莉进更衣室。因为是早上,泳池里没什么人,茉莉爱玩水,我们俩个追逐嬉闹,一直游到气喘吁吁。冲澡换衣,接着带她到街角的儿童书店买卡通书。中午时分到café。黑衬衫老板看到我们居然露出惊喜的表情,可能是很久没来了。他难得热情地亲自下厨,端了私房奶油蘑菇螺丝卷意大利面出来博茉莉一笑。吃得我们心满意足,最后只能懒懒地瘫倒在沙发中。茉莉趴在那里看卡通书,慢慢睡着了,也懒得唤醒她,不想动弹,我团在沙发中,眯起眼。
“最近都不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把你缠住了?”老板拿着块绒毯走过来,递给我。
把毯子轻轻盖在茉莉身上,我看着他自顾自捧着一大杯咖啡坐下来,气他打扰我的清静,没好气,“你的店要倒闭了吗?二楼只有我们两个客人也就算了,居然连老板也偷懒。”
他唉唉叹,“我的店就算是生意兴隆,也要给你这张乌鸦嘴说霉了。这么多年看着你来来去去,难得也要关心一下老朋友嘛。”
“我能有什么事?休息天和茉莉闲逛吃饭,以前不总是这样?你早就看习惯了。”
“真的跟以前一样吗?要不要照照镜子?前段时间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呆呆的。”
呆呆的?和默然分开,直到认识楚承之前,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带着茉莉来去的,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天的我,重复着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在每一个最熟悉的地方,带着微笑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我就是要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中去,可是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我和从前不一样了。感觉无力而沮丧,头很沉重,我伸手撑住。
“如果不开心,就说出来好了。我可以义务扮演垃圾桶一次,就当作报答你多年照顾小店生意。”
“我失恋。”说出来可能会好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直接吐出这三个字。
“失恋啊——”他沉吟,“真让人意外,那个男人对你很用心啊,怎么会。我还以为你们吵架而已。”
“没有用的,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那是难得的缘分啊,要珍惜。”
“是孽缘。”
他被我的话噎住,苦笑,“留白,你真是有够酷。还好认识你久,知道你不过是嘴巴厉害,否则我已经被你冻到墙角去疗伤了。”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有点内疚,心里明白他也是关心我,毕竟认识多年。
“外表看上去像朵娇嫩的花,怎么里面硬得跟老竹子似的。”他摇头叹气,端起咖啡下楼了,我在沙发里团起身子,眯着眼透过百叶窗看着窗外的阳光。秋天了,阳光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为什么还是让我双眼刺痛。闭上眼睛,我开始自我麻醉,什么都不要想,留白,你已经过得够好了。
接下来的一周无比漫长。因为长假快到了,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楚承毫无音讯,每晚噩梦,有时梦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暗中,有时梦见他与琳携手从我面前走过。梦醒多半是凌晨,张着眼睛等待天亮,已经成了我的必修功课。白天的时候还好,对着每个人都能够维持平静的表情,开始害怕晚上,恨自己没用,惊醒时简直想用头撞墙,让自己昏死过去算了。
肖倒是有打电话过来,但是那天晚上他见证了我血淋淋的伤心场面,实在不想看到他,害怕自己会重温一遍那份痛苦,每次我都毫无商量余地地以各种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一直熬到周日下午,终于该做的事情基本结束,我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连日的无质量睡眠和忙碌工作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只想合上眼睛睡个昏天黑地。
“留白,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同事抓着装饰教室的彩灯走进来,“明天反正是庆祝会,开完就放假了,不如你请假提早休息吧。”
“不用,最后一天了,坚持到底好了。”我冲她摆手,站起来想帮她,突然一阵晕眩,反手抓住椅背,但是抓了个空,耳边只听到同事的惊呼,我已经跌在地上,浑身软得跟棉花一样,完全使不上力。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同事抓着我的手机蹲下,一手拉我,一手接电话,“留白现在不能接电话,她好像昏过去了,我正要通知她的家里人来接她回去。咦?你是她先生?”她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那最好了,你快进来带她去看医生吧。”她合上电话,用力扶我,“怎么这么巧,你先生正好来接你下班,留白,认识你一年了,从来没机会看到过你先生,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你不要紧吧?”
脑子其实清醒,什么先生?我哪里来的先生,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说不出话来,一片混乱中,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三两步奔进来,一把将我抱起,声音惶急,“留白!”
楚承?!怀疑自己因为昏倒产生幻觉,我双手楸住他的前襟,彻底惊呆了。直到他一路风驰电掣将我送进医院里,我仍然维持震惊状态,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先生,这位小姐没什么问题,可能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下就会好。”经过一番检查,原本被他抱着我冲进医院的架势吓到的医生护士表情各异,最后委派最年长和蔼的一名医生上前,小心翼翼地跟他作解释。
“她到现在都一句话不说,是不是跌到哪里?要不做个全身检查。”
我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看到慈眉善目的老医生,嘴角有点抽搐。还好这里是私立的外资医院,换了正常的国家机构,估计我们早就被认定是来捣乱的,直接给轰出去了。
“全身检查要预约,或者给这位小姐输一瓶营养液?”旁边有个小护士小声建议,开什么玩笑?我坐起身来,开口拒绝,“用不着,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楚承,我要走了。要不你自己留下来做个全身检查。”
“留白!”他站起来抓住我,眼神无辜。我低声叹气,楚承,你为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和琳在一起,好好地培养感情吗?你们两个在潮州,过得开心吗?既然已经走开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看到你?你不知道这个样子,我们就真的会纠缠不清,死无葬身之地吗?一连串的问题全部涌到嘴边,可是真的要张口问他,我却哑然无声。
“留白,为什么你会弄成这样?”楚承拉我上车,伸手过来,替我系上安全带。熟悉的动作,却让我突然爆发,“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愣愣地瞪着我,好像看到外星人,“为什么发火?”
轰!我心头火起,突然感觉要爆炸。这个男人,从一开始认识他就发觉他的思维异于常人,说得好听是贵气脱俗,其实根本就是无法沟通。之前那么痛苦的一顿拉扯,还以为他已经认清现实,现在我才发现,他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不是还爱着他,对着他的脸就心软,我真该直接对他说,快回火星去吧。
“琳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我瞪着他。
他也回瞪我,眼里尽是亮光,突然探身,抓住我深深吻下来。我仓皇挣扎,可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青草香,还有他灼热的嘴唇,都是我每天想念,做梦都想重温的,更何况我刚才从医院的病床上下来,浑身绵软无力,意志力敌不过本能的渴望,我终于屈服,软弱地任他抱紧。
“是不是每天都想我?每天失眠?留白,你吃醋了吗?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真的很可爱。”他终于停止亲吻,贴在我耳边低声问,气息微喘。
疯了!我用手推他,保持距离,“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回来了?”
“我在潮州呆了一个星期,每天都想着你,每晚都睡不着,留白,你是个妖精,知不知道?”
“楚承!”我语气严肃起来。
他低低笑起来,额头抵着我的,“留白,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是的。”
“为了你发疯也是值得的,明天和我去北京吧,我知道这几天过得很累,现在就回家好好睡一觉。”
“真想用凿子凿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你是不是失忆?这样跑回来跟我在一起,你家人没有反应吗?”
“有,反应很大,特别是我说不要结婚的时候,我爸操起一个烟灰缸就扔过来,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已经看不到我了。”
我大吃一惊,坐正身子,声音都开始结巴,“你说你不要结婚?可是那天肖不是说了,那些股份,你爸爸的计划——”
“所以我要去北京,回家慢慢说好不好?我下飞机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刚才又被你吓得半死,你就一点也不心疼吗?”
满腹疑问,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呆呆地看着他,一周不见,他好像变了很多。瘦了,憔悴了,但是却精神十足,一个星期的时间,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现在的表现,简直让我无所适从。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因为饿。说来有些脸红,一个星期都没有什么食欲,但是又见到他,居然开始感觉饥肠辘辘,人的生理反应真是奇妙。到常去的潮州酒楼,坐下点菜,来得熟透,菜单都不用看,他直接对着小姐报菜名,“卤水拼盘,人参竹丝鸡汤,凉瓜排骨煲,冻蟹,今天的燕窝好不好?要一盅官燕。一定要快哦,我们饿惨了。”小姐早已认识我们,揪着菜单嘻嘻笑,一路应着跑进去。
“干吗叫那么多?这种天气吃人参,会流鼻血。”
“补一下,留白,你脸色很差,我也是吧,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现在你可以讲了?”等不及菜上齐,我催他。
“姐姐,我没有你不行。”他突然面无表情地这样回答我,轰!那把无名大火又冒出来,我放弃和他沟通的打算,小姐把菜一道道端到面前,抄起筷子开始吃饭。体力,留白,跟这个人讲话需要身体心理双重准备,你现在太虚弱,不适应这个高难度的任务,无论如何,先吃饱再说。
吃得饱足,再回到家里,疲倦已经让我昏昏欲睡。看到床,忍不住想蜷缩上去,但是意志力让我转身,郑重地坐到沙发上。
楚承也不作声,从包里取出一个记事本,打开,放到我面前。
是什么?仔细看,原来是微型电脑,小小精致的屏幕,还连着一个更精致的输入键盘。他按启动,熟悉的微软标志跳出来。他要给我看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我毫无财经知识,但是傻瓜也看出来他打开的是股票软件,复杂的线条出现在眼前,天生对数字过敏,我开始头痛。
“留白,你认真点。不懂没关系,我以后会慢慢教你,现在你听我给你解释。”他抿着嘴唇,点击窗口,态度这样认真,我不得不振作精神,努力看屏幕,突然他的名字跳出来,我费力地理解那些专业的英文词汇,“我看到了,你是这家公司的股东。为什么给我看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年前我们家以我的名义开始陆续买进这家房地产公司在香港的股份,到现在,已经是他们的十大股东之一,可是这两年这家公司的业绩不好不坏,一直没什么大幅度的收益,这次回国之前,在加拿大的投资都已经被我父亲抛售折现,但是这个公司的投资占了我们家很大的一部分资金,两年的时间盈利又不是很大,所以一直没有下决心去动它。”
我点头,“现在呢?要卖吗?”
“其实收购国内股份,要超过我四叔,不过是资金的问题。这个投资是以我私人名义进行的,家族并不知情。我父亲是要卖掉这些股份,和袁家联手将钱转到国内来,但是我这几年一直在关心这家公司的动向,据我所知,它马上要在国内上市,而且股价很高,这样一定会带动香港股价,我估计,只要国内上市的消息一披露,香港股价至少可以抬升一倍。”
“一倍啊。”我开始数他名字后面的数字,这么多位,光是数零就要用上几乎所有的手指,要乘以那个股价,再加上一倍。开始头晕,钱是个好东西,前提是,心理可以承受的范围,多得过分,就变得不真实,看上去只是一串数字,如果假想成现金,活埋一百个留白都绰绰有余。
“我要去北京和他们的高层见面,证实这个消息。袁家太可恶,如果让他们掌握我的人生,到时候就算家族龙头是我们一支,还不是一样受人牵制。”
心里终究觉得不妥,“这么简单?虽然我不太懂,可是只是一个消息而已,再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和他们高层证实的吧?你没有照你父亲的意思去做,守着不卖,万一不行,岂不是很冒险?”
“用钱,用权,或者是用美人计,只要是人,总有一样是可以打动的。这世上不赌怎么知道结果,我不会让肖那个家伙看笑话,留白,我说了,我不会放开你,那个家伙居然想追求你,让他去死吧!”他扔下电脑,突然将我腾空抱起,身子落到床上,他的舌尖擦过我的脖子,双手开始拉扯我的上衣。神智昏茫,被他刚才所说的话和神情困扰,感觉自己浑身发软。但是身体叫嚣着迎合他,这是最自然的反应,爱着他,想与他融为一体,想到疯狂。他在我的上方喘息,汗水使皮肤变得滑腻,身子用不上力气,好像随时都会再次晕厥过去,他的动作那么猛烈,亲吻却无比温柔,抵抗不了那样来势汹汹的感情,我终于放弃一切理智,喃喃低语,“楚承,我爱你。”
“不会比我爱你更多,留白,永远都不会。”他俯身下来,回应我。
可能是这些天半夜醒来成为新的生物钟,原以为自己已经累到可以直接睡上三天三夜的我,居然又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黑暗中,楚承的呼吸就在耳侧,轻而平稳。我小心地侧身,看着他的脸,我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为什么他信心满满地回到我身边,双手一如既往牢牢圈住我的身体,温暖的呼吸清晰可闻,我却仍然心忐忑不安。
楚承,你怎么了?为什么变成这样?眼光和说话的口气都如此强硬陌生。都说潮州人祖上发家,不外乎铤而走险,可是我认识的你,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对所有的事情淡而化之的。你说的那些,离我太遥远。可是无知如我,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像你所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似胜券在握。这样巨大的金额,你用来作赌注吗?如果失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的父亲,真的放手任你去做?还有,还有琳,你是怎样安置她的?真想把所有的疑问都弄个水落石出,可是知道真相又如何?我能够做什么?我能够帮到你什么?
他在那里不安地皱眉,突然翻身,睁开眼睛,“留白!”
“我在这里,在啊。”第一次看到他在睡梦中惶急的样子,我伸手抱住他的腰,低声安慰。
他表情略略放松,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原来并没有全醒。松了口气,疲倦再次袭来,我也收回自己的手,打算将睡眠继续。可是动作还未做完,手已经被他攥住,他睡得并不安稳,掌心潮热,低哑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响起,“留白,我没有你不行。”
不知是真是幻,泪水突然漫出眼眶。楚承,你在害怕什么?肖吗?你不知我是多么爱你?因着爱,面对什么样的表白,都几乎是无动于衷。我害怕的,不止是现实的巨大压力,会让我们两个遍体鳞伤,生不如死,其实我更害怕的,是就算我们不顾一切,不顾世俗观念,最终相守在一起,却最终因为时间而相互厌倦,不得不分手。这样的恐惧,埋在我心底最深处,要解决很简单,用一生携手去证明我们的爱情,但问题是,我们俩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悲观主义,想这么多,迟早得忧郁症。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我闭上眼睛,决定做一只鸵鸟,明天的一切还是留给明天去解决,留白你这个女人,迟早会被自己的想太多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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