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皇妃帝宫沉浮:妃》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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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宫。

银啻苍舒服地浸泡在一泓碧水中,他长长的发丝悉数披散开来,沿着金子雕成的台阶垂坠下来,丝丝缕缕的飘浮在水里,蒸气袅袅间,他精壮的身子,半**水面,点滴的水渍顺着他胸前的线条蜿蜒坠下,一条丁香软舌慢慢地将这些水渍悉数地舔去,随后,一径地舔到他的下颌,银啻苍略偏了脸,一手握住女子的柔软,肆意揉捏着,道:

“纯纯,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被唤做纯纯的女子只披了轻薄的玫纱,正是随他前去夜国宸宫的六名女子之一,那时,她在六名女子中,有的,不过是美艳,然,此时,她卸去浓妆后的脸,却是让人心动的清纯。

妩媚和清纯在这张脸上矛盾地同时得到了统一。

她,就是斟国唯一陪同银啻苍前来的嫔妃,瑟妃妩心。

当然,妩心只是她的名字,金册上的名字。

银啻苍在初次临幸她后,仅唤她一个字,纯纯。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样看似没有特点,甚至带着点呆傻的名字赐予她,她只知道,她活着的唯一日的,就是取悦眼前这个男人。

哪怕,在他的身下,死去一个又一个女子,她相信,她如果要死,也是最后一个死去的。

闻听银啻苍发问,她的指尖在他的胸前兀自打着转,莺声细语地道:

“圣上,既然,夜帝存了这份心,您不如就成人之美罢。”

银啻苍眯起眼,伸起手,抬起她的下颔,低声,带着足以让女人痴迷的暖昧嗓音:

“怎么说。”

“巽国的醉妃,竟会穿夜国宫女的服饰,难道,圣上也以为,是那醉妃一时的任性么?抑或是——”她刻意顿了一下,清纯的笑容背后,说出的话,却带着鹫毒噬骨,“不论是否抑或,只消变成抑或就好,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容忍女子的背叛吧?何况,还是帝王之尊。”

“纯纯,你果然,越来越懂男人的心了。”银啻苍松开手,将她赤裸的身子搂向他。

他下体的灼热在向她昂首示威,妩心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羞红,从很久以前,她就不会脸红,纵然脸红能惹人更为垂怜,可她不需要这些小女人邀宠的伎俩。

她的手如蛇一样缠绕住银啻苍,血色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吟:

“让一个女子失贞,很简单,只看圣上怎么去做了。”

银啻苍蓦地拽住她的发丝,猛一用力,将她的身子紧紧靠贴在金砖的池边,他的身子从后面进入她的,狂野的律动,带出一波一波的水纹。

水,最能带给他刺激,不论是感官,还是其他。

妩心承受着他的冲撞,哪怕喉口痒到要发出一声低唤,她都克制在她紧咬的贝齿后。

这是圣上的禁忌,任何人在欢好时,不能发出一点的声音,否则,就是杀无赦。

她不愿意去试探自己在圣上心里的底限究竟在哪里,是否于这禁忌会有所例外。她只知道,圣上欣赏她的,就是聪明,因此,在斟国的后宫里,她才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聪明的女子,不会做愚蠢的事,譬如,不知天高地厚地去试探一些事,来显出自己的不同。

在帝王的心里,要不同于其他女子,很难,她清楚。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同,都好。

她的手撑在金砖的阶上,那明晃晃的金色,真是美啊。

她爱极了这种颜色,代表了绚烂,代表了辉煌,代表了一切。

曌宫。

轩辕聿抱着夕颜,径直走进曌宫,他怀里的女子,应该是熟睡了,这让他,突然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开心,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这么开心了呢?

似乎,从他成为储君以来,开心的时候就真的很少了。

他把她抱进主殿,轻放在榻上,她仍没有醒,她的手随着他彼时的一覆,似乎也贴合在了他的衣襟上,再分不得。

随着将她轻放,他一并卧于榻侧,透过她徽敞的衣襟,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细白的肌肤上,涂着一些药膏。其实,从将她拥进怀里,他就敏锐地闻到这种药草味。

刚刚,在她上马的刹那,他确实是将目光投注在她的领口,也因此引来她的不自在,她又怎么知道,他这么瞧她,是担心她的伤势呢?

纵然,百里南的医术不在他之下,可,他仍担心,他配的方子是否足够到位,是否避开了一些忌讳。

他无法想象她是怎样从那山坡滚落下去,当王大海搬救兵来时,围山的那队歹人却早已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而他身陷在坑下,由于麻药的作用,回到驿馆方逐渐苏醒,苏醒后的第一则消息,就是她不见了。

他命人去寻,结果,得到的禀报只是找遍整座山上都没有发现醉妃的行踪,哪怕才下过雨,泥泞的山道上却一丝痕迹都没有。

他用尽一切法子去找她,可她和当晚袭击他的那队红色戎装歹人一样,同时没有了下落,苦寻数日,寻来的,仍是失望。

他知道,鹿鸣会盟对三国而言都是重要的,是以,他的滞留时间有限。可他要找到她,不管以什么代价,哪怕死,他都要找到她的尸体!

他,竟然不畏惧她已死,只因为,他知道,若这样放弃寻找,这样选择逃避,有一种感觉会日夜噬咬他的心,每一次的噬咬都会带着绝对的痛,直抵柔软。

他不想再痛多一次

他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长久逗留在安县,但,安县仍留有他大半的随行禁军。继续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而他,日夜策马急驰,方在约定之日抵达旋龙谷。

未曾想到,她已在旋龙谷,虽然,身上着的是夜国的宫服。

夜国,安县的临近国。

这一切串成一个看似十分有关联的线索,莫非,阿南,始终没有按捺住那份称霸的心吗?

任何一切,放诸帝位神器面前,不过是可以舍弃的。

他骤然觉得心底一阵空落,他的手紧紧地拥住怀里的人儿,夕颜因他这一拥,不过转了下身子,干脆,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睡得倒是香甜。

他怕碰到她额上的伤口,想紧抱着她,又不得不稍欠下身子,这样的姿势,比较辛苦,只是,能拥住她,突然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奇怪。

就容他暂时享受这一刻吧。

一刻。就好

“你打算抱着她,到什么时候?”

床榻的一侧传来冷冽的声音,殿内,还有一人。

轩辕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做答。

如果回答有效的话,他甚至希望是这一辈子。

一辈子就这么抱着她。

他只想就这么抱着。

“你该知道,你的毒,解药就是她身上的天香蛊,为什么还要等呢?”那个声音依旧很冷冽。

轩辕聿沉默,仅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他抱着的,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一切。

对于他来说,珍贵的一切。

因为失去过,才知道的珍贵。

“有所失,必有所得,何况,不过是一个女人,不是么?”

“总会有其他法子。”轩辕聿终是开口,低低说出这句话。

“如果有法子,这几年,也该找到了,解药就是她,就在你的怀里,你却这么优柔,让我很失望。你要知道,每五日一次的治疗,不过是杯水车薪,你的毒已越来越深,到那时,仅靠闻那香味根本无济于事。”

“朕让你失望的,又何止这一次呢?”轩辕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动容。

“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一路颠簸,你也累了。歇息去罢。这几日会盟,估计不会太平,朕先应付了他们再说。”

“你毒性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我很担心。”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朕无碍。若有碍,还有你!”这一语,梆地有声,也让那冷冽的声音噤了音。

那个声音,那道身影,消失在殿内,犹如,这殿里,从来就只有轩辕聿和夕颜俩人一样。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他不会舍得用她做他的解药。

是的,他舍不得。

这么做,即便,他能痊愈,失去的,永远是心里的一角。

关于感情的一角。

纵然,他不知道,也不确定,他是否还能有付出感情的能力。

但,当他看到,她安然无恙的那一刹那,心底的欣喜是超过一切的。

“痒……”她低低呓语出这一句,脸缩了一下。

他的手顺着她这一句,移到她的额际,眉心终是蹙了起来,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脸呢?

那包扎伤口的绷带,他现在才发现,应该是昨天的,她今天竟然还没有换过

他松开她的身子,仔细地取来随身携带的药膏,轻轻揭开绷带,里面,赫然是百里南专配的药膏,百里南的药膏总配得十分温和,与他所配的不同,纵然,他们的师傅是同一人。

他替她清洗干净伤口,然后,用他调配的药膏细细替她涂了,方用绷带包扎好,这处伤口该是撞到石头所致,他有些担心地把了一下她的脉,脉相并无特别不妥,可,就怕淤血不清,对她,是极不好的。

如果她有什么万一。终究是为了他所导致的。

“皇上,夜国国主发了贴,请您酉时赴宴。”莫竹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

“嗯。”他应了一声。

起身,替她盖好薄被,放下帐慢,旋即走出正殿。

夕颜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她斜撑了身子起来,好久都没这么睡,这一睡,若不是她正好侧转身,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想,她还是会继续睡下去。

这么多日来,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忘记睡相不雅地熟睡,真的,也是种幸福。

因为,她在夜帝的车辇里,从来没有睡熟过的,不过是她装做睡得很热。

是的,伪装。

她如果唾得很熟,代表她对夜帝卸下了心防,对于一个卸下心防,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想,是安全的。

而,她趴着睡,也是另外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

倘若夜帝和夕颜山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关,又留下她一命。她想,无外乎,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

至于其他。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曾几何时,对于救她的人,她都不再能做到完全的相信,这,是否是她的可悲呢?

睁开眼睛,垂下的帐慢前有人影憧憧,听到她的动静,莫竹的声音传来:

“娘娘,您醒了?离秋尚留在安县,今日开始,由奴婢伺候娘娘。”

“嗯。皇上呢?”

她未假思索,脱口问出这句话,脸有些红,不过,这里看上去是他的寝殿,他人不在,做为后妃的她,问出这句话,也不见得有不妥,更不代表,她想他了。

只是,寻常的礼规之问罢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应夜国国主之邀酉时去往宸宫与宴,现在还没有回呢。”

“现在几时了?”

“回娘娘。快戌时了。”

都快一个时辰了,他该回了吧。

夕颜掀开帐慢,甫下榻,却发现,身上夜国的宫装,复道:

“莫竹,可有替换的裙衫,本宫想出去走走。”

“皇上吩咐过奴婢携带了几件娘娘的裙衫,虽然。大部分还随离秋留在安县。”

虽然,今日,她和他基本没说几句话,但,却从莫竹这一语出,她听出了味道。

原来,他仍命人在安县留守她的信息,而,随身携带她的裙衫,除了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外,是否,也代表,不论何时何地,他从没有放弃寻找她的执念呢?

因为她救了他,所以,他会这样吧。

她救他。不过是不想欠他。

只是。因为如此而已。

“娘娘,奴婢伺候您先更衣,再用膳,可好?”

夕颜点头,她确实有些饿了,当然,先要把这身衣服换去,毕竟是夜国的宫装,她似乎得再向他解释一下,为何会在夜帝的宫中。

对于其他人。她完全可以不解释,但对于他,她终究是要解释的。

因为,关乎名节的问题。

思绪甫定,她起身,换上莫竹呈上的宫装,只一眼,她却惊了一下,竞没有一件是她惯常穿的雪色,皆是很鲜艳明媚的颜色。

她疑惑地眉心蹙了一下,莫竹早轻声道:

“娘娘,您选一件,奴婢伺候您更衣。”

夕颜的手抚过那些裙衫,突然明白了,在安县时,为何她没有看到过这些裙衫,他应该是想在旋龙谷才给她的,譬如,那日的夕颜山,就是惊喜的一部分。

三年前,是他的一道口谕,让她以白色的素衣为唯一的服饰。

三年后,这些斑斓的色彩,是他重新还给她的一份感动。

只是,她其实,早就习惯那素色的白,因为,那样的颜色,很干净,让她能听到的心底深处的干净。

在禁宫的浊潭中,她所渴望的那一份干净。

“这件罢。”她的指尖点了一下其中的一件,那是一件湖蓝的裙子,这个颜色,能让她想起,湛蓝的天空,所以,她喜欢。

“诺。”

莫竹知道这位娘娘的规矩,所谓伺候更衣,她只不过端来洗漱用的温水,人还是需退到更衣的屏风之外,这一次,皇上嘱咐由她来伺候娘娘,源于,她是最察言观色的宫人,虽不曾伺候过,却也在平日的侍寝后,知道娘娘的喜好。

也正因此,她能做到今日御前宫女的位置,而丝毫不逊色于太后跟前的莫菊。

梅,兰,竹,菊,她们四人同时进宫,被主子赐下这名,如今,各有造化,全是自个的努力罢了。

夕颜换好裙衫,从屏风后出来时,让莫竹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娘娘穿鲜艳的颜色。果然是美的,只是,这份美,让她不禁和记忆深处的一抹倩影重叠,竟有种恍惚的错觉。直到夕颜唤她:

“莫竹,有劳帮本宫梳一下发髻。”

“诺。”

她收回心神,以前,曾觉得这位娘娘眉眼熟悉,今日,当她换上这种颜色的裙衫时,她才知道,为什么会有熟悉感。

可,那不过是错觉,这么多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夕颜坐在妆镜前,才发现,额上的绷带似乎被人重新换了,她的手抚上那处,只一抚,看到,底下的药膏色泽再不是冰蓝色,而变成了月白。

是他帮她重新敷了吧。

脸有些红,突然,很在意是否会留下疤痕,那该多丑啊。

“娘娘,您要梳什么发髻?”

“天色都晚了。就随便梳一个吧。”

“诺。”

莫竹的手很是灵巧,没多少功夫,就绾了一个堕马髻,这髻的妙处不仅在别致,因天色已晚,若是安置,也不必散了发髻,睡在榻上都是不咯的。

更源于,她发现,娘娘的鬓边有几缕碎发很短,象是被剪断过,若梳高髻,很快就会散落下,不如梳这个髻,相得益彰。

夕颜照着镜中的脸,微微一笑,眸光瞧到一侧的花瓶里正插了几支夕颜花,夜间的夕颜花绽开得正好,莫竹随她的视线望过去,抿嘴一笑:

“奴婢替娘娘把这花簪在髻上吧?”

夕颜点了一下头,不消一会,那些雪色的花儿呈星状点坠在夕颜的髻端,由于堕马髻很低,又倚在脸侧,乍看上去,就仿佛,她的小脸被团团的夕颜花所环绕,配着湖水蓝的清新。与以往的她,截然不同。

更衬她的年龄。

“多谢。”夕颜起身,往殿外行去。

“娘娘,您不先用点膳?”

“等皇上回来,一并上夜宵吧。”说完这句话,她信步走出殿外,“本宫就在曌宫的附近走走,你陪着本宫即可,不必让更多人随着。”

“诺。”

莫竹提了琉璃宫灯,照引着甬道,伴夕颜走出宫去。

夜色下的鹿鸣台,可见三宫鼎立,雕金漆红的飞檐被黑暗掩去昼间的光彩唯一辉煌的,就是那一排排的宫灯照映出的璀灿。

夕颜站在宫门前,略停了步子,一旁莫竹道:

“娘娘,绕过这座小山就是海。那里的景致倒是平时见不到的呢。”

“都这么晚了。又能看到什么呢?”她这般说着,目光却是望向宸宫。

“娘娘,在等皇上?”

“胡说,本宫不过是在宫里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陪本宫往那边走走。”

夕颜嗔道,一拂袖子,径直往小山后去。

“诺。”莫竹提着宫灯,笑着陪夕颜走去。

这娘娘,真口是心非呢。

小山后,就是海,离不远,夕颜已能闻到成成的海风气息,她用力地吸了一下空气,虽然很咸,可是好清新,丝履过处,渐渐有细碎的沙子,踏着,倒有些滑。

这里,并没有禁军守候,惟有山顶,设有瞭望塔,因为,一望无垠处,除了海,还是海。

夕颜四下望了眼,并无人影。

也是,今日是三国国君抵达旋龙谷的第一日,巽、夜两国国君又在把酒言欢,斟国的那个邪帝估计也不会出来吹风,是以,这里,当然不会有人。

她弯下身子,把丝履偷偷地脱了,赤脚走在越来越多的沙上才是真的舒服呢。

“娘娘。”莫竹轻唤了一声。

“不打紧,反正,这裙很长,看不到。”夕颜呵呵笑着,将丝履提在手上,愈往里走去。

她越走越快,赤着脚走,没有束缚,怎会走不快呢?

倒是莫竹提着灯笼,随着海沙渐深,紧一脚慢一脚,犹如走在厚厚的雪地上。

“娘娘,您慢点,小心摔倒。”

“我才不会呢。瞧。”

夕颜放下丝履,拾起裙裾,翘起晶莹白皙的莲足,顺势,她掂起脚尖,在沙地里旋了一个圈:

“漂亮吧?”

她没有自称‘本宫’,欢快地仿佛一个孩子一般。

其实。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啊。

“真漂亮。”

莫竹望着眼前的娘娘,真的是漂亮,尤其,娘娘这么笑的时候,无忧无虑,将她都一并感染。

离开宫里,谁又愿意整天小心翼翼,心思谨慎呢?

夕颜跳得兴起,她干脆一路旋至海边,在那白色的海沙上,旋起舞来。

这里的海沙,很干净,这里的空气,同样干净。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种放松的感觉。

有三年了吧,她没有好好地跳过舞,即便那时送别慕湮,她所起的夕舞,也不是尽兴的。因为,有着顾忌,有着临别的难受。

今晚,她突然好想跳舞,这裙,也极适合跳舞,或者,应该说,巽国的服饰都是极适合起舞的。因为袖摆宽大,裙裾飘逸。

随着起舞,偶尔,她能踩到贝壳,她很惊讶于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只是,她尽量会绕开它们去跳,生怕,它们的脆弱,承受不住她起舞时足尖的力道。

旋转中,她看到暮色中的那片海,泛着些许的光泽,波光鳞鳞,犹如碎银洒满整片海域。那些碎银该是来自月华,今晚。淡淡的月华,也柔柔洒满她整个人,她随风旋开的,不仅是那绝美的舞姿,还有清澈的笑声,一脉脉地,传得很远很远,和着隐约的潮声,动听悦耳。

她从没有看到过海,自然,也不知道潮落时海的安静,潮涨时海的咆哮。

莫竹深居宫中,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此刻的海很安静,每一次的潮起也不过安静的涌起,须臾就退去,但,这份安静中,每次潮涨的落点,在一寸寸的逼近,而夕颜只贪图那些潮水溅起的细碎浪花于足尖的冰冷舒畅,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于是,当她旋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突然,觉到,眼前,白哗哗的水声响起时,一个浪头朝她径直打了过来,速度很快,力道很大,莫竹的惊唤声吞没在涨潮的声里,夕颜的旋转则随着这一浪头的侵袭骤然停下。

她只觉到那水仿佛从四面八方地涌向她,淹没她,她站立不穗,一如浮萍即将随波而去,只是,这随波而去的浮萍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下意识地,反拥住那双手,以此寻得身体的平衡,她的鼻端,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清雅的,还有些许陈年佳酿的醺意,随着那潮水卷袭,缠绵于她的周遭。

潮水,磅礴。

眸子,明亮。

呼吸,局促。

心跳,愈急。

那熟悉味道的主人和她一样,被不期而至的潮水浇得浑身湿透,正是轩辕聿

只是,他玄黑的衫袍即便被水打湿,都不显山露水,她的纱裙,被水打湿,顿时玲珑剔透。

这时,她才发出惊唤声,双手下意识拢住自己的身子,伴随他的喝令:

“都退下!”

她越过他的身子,看到,执着宫灯的太监唯唯喏喏地往后退去,那些灯火,离他和她远了些许,只这月光,应该照不真切她吧?

“皇上——快走吧。海浪好大。”

他淡淡一笑,笑涡隐现时,他松开拥住她的手,低下身,从退去潮水的白沙上捡起一个贝壳,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这贝壳本身的颜色,在他手中,这枚贝壳竞透出七彩的光泽来,煞是好看。

她有些害怕刚刚的潮水再来。下意识地也随他一起蹲下身子,

“给。没有这涨潮,哪来这么美的贝壳呢?”

“给我的?”

夕颜欣喜的摊开手心,他唇边的笑意愈浓,把七彩贝壳放进她的手心,她细细看着贝壳,一分神间,她的身子突然一旋,已被他抱起。

“大海之水,朝生为潮,夕生为汐,现在,倒是配你的,只是,若不想被淋病。还是明日午时再来,那时是退潮。”

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她的耳边低徊,她的脸越来越红,蓦地被他抱起,她裙裾下的莲足还是赤着的,显然,他也瞧到了。

这回轮到他的脸色有些讪讪,道:

“小李子,前面照着路,回宫。”

“诺。”

李公公会得意,忙指使一众宫人开道,实意则是摒退回宫途中的闲杂人等,庆幸的是,曌宫离海是最近的。

夕颜瞧到自己的不雅,她想唤莫竹替她把鞋拿来,但,如今的足上都是泥沙,穿进丝履,也是不舒服的,于是她欠了欠身子,这样,她可以把足缩进裙里,虽然,裙摆都湿了,缩进去,很难受。

只是,这一欠,她更靠近他的怀里,他怀里,除了湿湿的海水味,有愈浓的酒意,今晚,他饮酒了,而且,还饮了很多的酒。

她的手握紧那枚七彩贝壳,略抬起眸子,月光下,他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些红晕,这使得他平素太过死板的脸添了些许的生动,不过,只是些许生动而已。

他意识到她在瞧他。低声:

“瞧够了么?”

“呃,今晚的月色很好看。”她把脸埋下,意识到自己失态,顾左右言他地道。

“如果你再被海水泡一会。你的伤口会更加好看。”

“呃?”

“不是读过医书,怎么反倒不知,海水对伤口的愈合没有任何好处?”

“是么?”

她是瞧过医书,可,不过一本而已,怎会知道这么多。

“你若想学医,日后,朕教你。”

他教?他哪来空呢?

说说罢了。只是如此。

“臣妾谢皇上。”她恢复恭谨,道。

这一句话,说得不算轻,却让他恨不得把她扔地上去,又来这样的套词。

“纳兰夕颜,你,迂不可及!”他恨恨说出这句话,抱住她,更快地走回宫去。

她。迂?

她有些愤愤,但,转念一想,可不是,在他眼里,她哪里有半点可爱的样子呢?

果真是最迂最腐的那一人罢了。

不过,这也好,她本来就不要引起君王太多的注意。

没有贪念,自然更能释然。

想及此,她嗫嚅: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又惹您生气了。”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心里笑出了花,只是,面上,还得故作镇静。

她觉得到他抱住她的胳膊在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她身体的重量,实是因为她这句话的份量。

她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她往地上一扔,瞧了一眼,还是沙地,估计仍下去也不会疼,这么想时,她的唇边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份笑意,恰好落进他凝向她的眸底。

好你个纳兰夕颜。

他在心里咒了这一句,愈快地走回宫内。

甫进宫。他吩咐道:

“备水沐浴。”

“诺。”一旁早有小宫人奔至沐浴的池边,吩咐人备水。

宫人的效率是高的,轩辕聿抱着夕颜至沐浴池前时,那里,早放好了温暖的水。

因,此处并无温泉,是以都是拿现烧的水倒进整座玉池里,权充做温泉。

这是帝王家的奢侈,哪怕在行宫都不会免去的奢侈。

轩辕聿抱着夕颜进入池内,却摒退众人。

随后,他用干净的湿巾替她擦干净足底的细沙,她被他的举动骇到,未待她反映过来,他就把她掷进了池水里。

水,是温暖的,但激起的水花,却让她有骇怕,这层骇怕不仅是因为她惧水,而是,看起来,似乎,他有着一些别样的兴致。

醉酒的人,可能会有的兴致。

果然,他也下得水来,他的眼睛,如同最莹亮的墨色水晶,此时,一扫阴郁,睨向她。

“伺候朕沐浴。”他微浮出一个笑意,对她道。

“诺。”

她走近他,水,不深,可,为什么,每走一步,都让她有些胆战心惊呢?

她的手心还有那枚七彩贝壳,他瞧着她不想松开的手心,伸出手,把那枚七彩贝壳再收了回去,她一愣,但,那是他给她的,他当然也有权收回,不是吗?

他赐给她的任何东西都能收回,所以,她宁愿不曾得到。

得到后,再失去,会难舍。

不如从未得到。

空无一物的手附上他的衣襟,慢慢解开他的盘龙扣,她本不想瞧他,可,她知道。她若刻意避开不去瞧他,无疑是不妥的。

她沉下心,努力让自己平静地替他解开盘龙扣,褪去他身上湿湿的袍服、中衣,他**的肌肤出现在她眼前时,竟着了玉一样的润泽,她的脸开始烫起来,深吸一口气,眉尖颦了下,目光落在他的中裤上。

这。也要她伺候吗?

她的指尖略略一颤,始终还是无法去解那中裤上的腰封。

这些神情悉数落在他的眼底,他的手,骤然扣紧她的腰,她一骇,道:

“皇上,臣妾伺候不当,请恕罪。”

亏这个时候,她还想用这法子来对他,也好,他的眸底起了戏谑之意:

“朕不恕罪,要罚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势拥住她,一起浸入水里,她一骇。脸早被温暖的水没顶。

她开始无措,慌忙间屏住呼吸,眼睛却忘记闭阖,她看到,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唇。

天,她在想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想这些?

“皇……咳……”她想说话,可一开口,水呛得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她看到他在笑。他笑什么?

这一呛,她体内的空气被迅速排了出去,她感到一种窒息,但,她不能将脸升出水面,他拥得她那么紧,摁得她只能游晃在池水之下。

然后,更为让她惊讶的事发生,他在水里,用他的唇堵住她的唇,她想推他,可,手碰到他**的肌肤,如遭雷击一样的缩回。

他似乎,在度气给她,是的,用吻来将空气注进她快要窒息的肺里。

带着他特有的龙涎香味道,和着酒意醺醺,一缕一缕地沁进她的呼吸里,窒息感逐渐离她远去,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她就不用羞涩了吧。

不过只是一瞬,他离开她的唇,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在笑,为什么他就不会窒息?对,他是识得水性的,而她不争气地又开始觉到窒息。

她摒气间。不窒息才怪呢。

他干嘛这么笑着看她?以为她会求他吗?求他度气给她?

她是猪才去求他?要求也求他快放自己出水。

只是,这个想法在下一刻,就变成,她情愿变猪,也不愿意变成水鬼。

她的手抓住他,想启唇,又担心更多的水灌进来,他拥住她的手更加用力,

他的发丝飘扬开来,在这清澈的水中,愈加在他的俊美外添了一种飘逸的姿采。

他,真的很吸引人的注目。

但,此时,她要的是空气

新鲜的空气比他更加让她关注。

如果,她吻上他的唇,是否,就有空气了呢?

和刚刚一样。

脑海里浮过这个念头时,她把自己骇了一跳,温暖的水里,她的脸蓦地烫得似烧了起来,窒息再次袭来,她被他钳着,再触不到水面的空气,她的脸微微地仰起,羽翼的睫毛闭闺,循着他的气息而去,只差一丝,她还是没有勇气覆上他的唇。

纵然,她知道,他希望她这样做。

这就是他说的罚吧。

这样的罚,对她来说,确实是极不能承受的。

她,仍是无法主动去邀他度气给她,那样的姿势太暖昧,她做不到,她蓦地低下脸去,她髻上簪的花随着这一低,承不住水压,悉数坠落,包括,固定堕马髻的发簪。

青丝飞扬间,她仿佛溺水一样,身子重重地,不受他控制地往池底沉去。

他一惊。伸臂捞起她,她的眸子紧闭,脸色发着不自然的白。难道——

他不敢多想,他怎么忘记了,她的脾气是那么犟,平时又迂不可及,岂会主动邀媚呢?

他迅速将她带出池边,她软软的身子瘫于阶旁,他体味到心急如焚四个字的意义,从安县后,再一次体味到,他真的不该去开这种玩笑,如若她因此有什么闪失。那将是他最无法救赎的错!

“夕夕!’’

他唤她的名,两个字的叠音,是他第一次唤她,而她,全然没有听见一样,他俯下身,才要度气给她,突然,她的眼晴睁开,带着一种水雾的朦胧,轻声:

“皇上,臣妾不谙水性,失仪了。”

这一句话,说得很符合她素来的性子,可,许是她听到他第一次这么唤她,终是触到了什么,她这句话,被他听出了些许端倪,这个女子,竟是诈了他!

她根本没有溺水,只是选择的下下策,用假溺来让自己将她带出水面。

这样,她不算违了圣意,再做中规中矩的样子,以为他就会顺水推舟吗?

可惜啊,她本苍白脸颊浮起的红晕,配上做不到淡定的语调以及刻意闪避不看他的眸子,泄露了她的所想。

她不擅长掩饰,更不擅长伪装。

她,除去刻意装出来迂腐外,其实,本质,是纯涩、娇俏的女子,并且,慈悲。

“皇上,臣妾唤李公公来伺候您沐浴吧。”她恭谨地道。

李公公?

他因她这一语,差点哑然失笑,他难道不知道,伺候君王沐浴的,只有宫女。不会是太监吗?

但,心底,却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她为什么不提莫竹呢?

是否容许他自满一次,因为莫竹对她来说,是女子,并不仅仅是个宫女呢?

眼前的她,湖水蓝的裙衫因沾了水的缘故,紧紧地包襄住她的娇柔的身子,使她的曲线实则是毕露的,现在的她,再不是三年前的青涩,玲珑剔透的,是属于女子妩媚的身体,还有,她倾城令人迷醉的脸。

一切。是美好的。

只是,惟有他明白,此刻,令他砰然心跳的,并不仅源于这些。

她卧在阶上,当然,能觉到他目光越来越灼热,这份灼热快要将她一并点燃,可是,她突然羞涩到无以复加,这里,是沐浴的温池,不是么?

如果,他要临幸她,是否该选择一个比较有美好回忆的地方呢?

虽然,她并非对他有着刻骨铭心,非得以身相许的感情,但,至少,做为他的嫔妃,她还是希望,能有令她稍微能回忆的地方,发生这一切。

天。她在想什么?

她的脸越来越烫,她偷偷地用手靠向后面的阶梯,随后,她用力地撑住,甫要起身,他的手却向她伸来,她一惊,难道,真的是现在,在这里?

不假思索,她迅速起身,朝后面走去:

“皇上。臣妾替您——”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她的身子被他用力地从后面拥住。

为什么,他的身体那么烫呢?

莫非因为彼时的水中嘻戏,着凉,发烧了吗?

那,岂不是她的错?

他的手,却温柔地拥住她,将她的身子转向他,他那么高,她只到他的下颔,她发现,他的下颔有着青青的胡子渣。

从下午到现在。她这才真正仔细地看他。

他素来是仪表光鲜整洁的帝王,今日的不修边幅,是为了她吗?

当她看到那匹马时,她清楚,是连夜兼程,才会让马看起来这样的疲惫。

其实,她是心疼的,不是吗?

只是,她情愿让自己不去想这种隐隐的痛,仅当作,他为她受了伤,她心怀内疚,才有的疼痛。

可,现在,这一刻,当她看清楚,他下颔的胡子渣时,她鼻端清晰地觉到酸涩,她的手,颤抖着,摸上那青青的胡子渣,低声,声音里,也是无法遏制的颤音:

“都是我不好。”

她不再用那些称谓,因为这些话。随心而出。

“我被歹人追逐,滚下山坡,不知道怎地,正好碰到夜帝的仪仗,是他救了我,并且——并且”她眉心颦了一下,还是说出那四个字:“以礼相待。”

这四个字,言简意赅,也是她想对他说的话。

琢磨了这一下午,想要说的话。

“皇上若不信。可命他们替臣妾重点守宫砂。”

他说过的,以后若再点,还是会有的,那么,这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她仍是清白的呢?

他拥住她。语音坚定:

“朕信你。”

他怎能不信息她,他知道,她是用自己去引开了那群歹人,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被他们逼到了绝境,滚落山坡!

听她亲口说出,心,很痛。

很痛

他的指尖随着这一语,抚上她额上的绷带:

“是朕不好,只顾逗你,倒忘记你的伤了。”

又是这三字,他信她。

真的讨厌,他干嘛要说这些话呢?他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她的鼻子越来越酸,眼里的雾气也快要溃散吗?

她仰起脸,这样,溃散也不会流下,只会倒流进心底,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流什么眼泪呢,这宫里。为他流泪的女子够多了,何必算她一个呢?

他打横再次抱起她,这一抱,她的泪,突然再遏制不住,她用力咬住唇,方生生逼回去,而他,只是抱着她坐到一旁的暖榻上,然后,转身离去。

不过一会,他再回来时,手上拿了膏药,月白的瓷瓶,一色的药膏,他细致温柔地替她上好额上的药,随后,他的目光停驻在她的肌肤上,那里,也有好多伤口,虽然开始愈合,却还是需要上药的,因为方才的浸沐无疑把那些药膏冲去不少。

他的指尖停在她的纱裙上,柔声:

“这药,自己若不能上,就让莫竹替你上,不需几日,伤口就会痊愈。”

他,仍是不愿越过这道雷池,纵然,她曾在他跟前,褪下所有的衣裙。

可,他不愿意。就这样亵渎她。

在他不能纯粹地要她之前,他希望,她是完整的,这份完整带着无暇,也是他的坚持。

但,这话落进她的耳中,不过是别样的意味。

她淡淡一笑,自己真是在胡思乱想,他其实一早就不要她的,不是吗?

几次侍寝,他都是和她分卧一衾,从不逾越。

她真是的,怎么,今日,就这般的不自制呢?是他饮了酒,还是她饮多了呢?

不过。不要紧。

他不要她,她不会悲伤。

因为,她对他也没有感情呀。

自小,她对她所要的爱情。一直都是明确的。

她不会因为他是帝王而爱上他。

她不会因为他的俊美无俦而爱上他。

她不会因为他拥有最强的权势而爱上他。

她更不会因为他能给她荣耀而爱上他。

身份、外貌、权力是最至于苍白无力的标榜。根本不会成为她对于爱情的衡量。

她爱的人,

很简单。很纯粹。

是被他的心感动,然后,她能看清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人存在。

那么,她爱上了他。

他在她的眼里,就胜过任何一切。

因为她爱他,就这么简单,纯粹。

那,才是她,纳兰夕颜想要拥有的爱。

所以,现在,她不爱他。

帝王的爱,不会纯粹。

一如,他对先皇后付出过情,对慕湮,也不能说无情吧?

她的进宫,本身就是一场源于慕湮的阴差阳错。

爱上帝王,注定,会受伤。

她不想受伤。

不想。

她接过瓶子,恭谨得体地谢恩:

“臣妾谢主隆恩。臣妾自己可以上药,无需劳烦他人的。”

瓷瓶很冷,把她手心的温热一并驱散,她拢了下微散开的衣襟,将药瓶复放进袖内,从一侧的冰玉架上取下干燥的绵巾,轻轻替轩辕聿拭去身上的水珠,然后。方道:

“臣妾替皇上取干净的换洗衣物来。”

这一次,即便面对着他**的肌肤,她并没有太多的胆怯,擦完他身上的水渍,她躬身退下。

他没有阻住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克制多久,他,想要她。

可。他不能要她

他不愿意她有任何事,夕颜山的失去,一次就够了。如果再多一次,那一次又代表着永久的失去,他想,他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的。

这种疼痛,不会同八年前那次一样撕裂他的心,只会,每时每刻,都在蚕食他的坚定。坚定,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必须的维系。

她的青丝披散开来,遮住她的小脸,也是在这时,他看到,那些因浸了水略显湿漉的青丝一缕一缕地垂着,靠近她鬓端的那一缕却明显比边上的要短了些许。

这是西蔺姈自尽的那晚,她为了不影响他下榻自剪的。彼时,纷纷扬扬的青丝洒落在龙榻上,也洒进了他的心底。

她其实,一直处处为着别人着想,是优点,也是她的缺点,她的坚强,她的善良。渐渐,让他会有心疼的感觉,只是,他习惯将自己隐藏起来。

这一次,他又要隐藏多久呢?

明知道,淡漠地对她,实际,也是种伤害。

他走近她,语音是那么温柔:

“身上的裙衫湿了,这么捂着,会着凉。还是朕替你上药吧。”

他的手有意无意掠过她垂下的青丝,他能觉到指尖冰冷的触感,直抵他的心底,那样冷,冷到,仿佛发病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份冷里,带着一点疼痛。柔软疼痛。

“臣妾自己涂就好,皇上早些歇息吧,今晚饮了酒,若再歇得晚,明日一定头疼,到时,商谈盟约中,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她说的是关心的话语,语音却带着清冷,她扬起脸,浅浅地对他笑着,她的笑,其实很美,很纯,很干净,他喜欢看她笑,但大部分时间,她的笑。只带着拘谨的意味。

他的手移到她的脸侧,低徊的噪音在她耳边喃喃:

“夕夕,给朕一点时间,好么?”

是的,他希望能再多一点时间,可以让他找到解去身上所中毒的法子,当然,这种法子,绝对不是以牺牲她做为代价。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包括。克制对她的欲念。

她笑得还是很淡很淡:

“臣妾是皇上的醉妃,臣妾自进宫后所有的时间都是皇上的,何论再给皇上一点时间呢?”

给他一点时间去遗忘过去的情愫吗?

若真的能忘,不过说明,他是薄凉之人。

所以,对于这句话,她仅能用笑来掩饰心底的帐然。

原来。她也会怅然。

他抚着她脸颊的手随她的话由抚转为捧,如同捧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一般,他凝着她。他眸底闪闪的碎星曳进她的眼底,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咻地带出些许的涟漪,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即将说的这句话:

“朕要的,不是这个,不是因为朕是帝王,是你的夫君,而理所当然地占用你的全部,朕希望——”

“皇上希望,臣妾用心去爱皇上么?”她眼底的涟漪一漾漾地溢进心底,使她心里想说的话,就这样没有任何掩饰地说了出来。

惊觉到失口时,她来不及收回。

也罢。她不想收回。

今晚,他醉了,而她,却是被沐浴的水呛得神智昏离罢了。

这次,轮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句话,她问得很透彻明白,没有丝毫迂腐,这,才是真实的她吧。

褪去那些刻意伪装的,真实的她。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贴近她的脸,他能闻到她的馨香,虽然,那是天香蛊的馨香,却仍是让他迷恋的。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的香,她的人,早已深深驻进他的心里,安县那一次,不过是更让他直面自己的心罢了。

“朕希望,能和夕夕象普通百姓一样,慢慢地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

说出这一句,他发现,是那么的费劲,可,他想说,他不想再有任何遗憾发生。

“朕。想听你心底的回答。不要用冠冕堂皇的措辞敷衍朕。”

倘若,这一生,他可以爱,可以有彻彻底底爱一次的时间的话,他不容许自己再错过。

“皇上,请恕臣妾无礼,既然您这么问,臣妾就不拐着弯地用虚礼来答。”

她顿了一顿。清晰地道:

“若论相识。臣妾和您已经相识。”

是啊,他和她已经相识,不是吗?

“至于相知,皇上容许臣妾过多探知您的所有吗,包括您不为人知的一面?每位帝君都会有这样的一面,可,臣妾不认为,您愿意让人去触到这一面,因为这一面很有可能意味着残忍以及冷血,但这些是帝君所必备的。”

他容许吗?对于他刻意隐藏的那部分,他真能做到坦诚以待吗?

“最后是相爱,臣妾的爱在您的大爱面前,终究不过是小爱,您不可能只爱一个女子,或者应该说,您会宠每一个吸引您的女子,但,这份宠,与爱该是无关的。可。假若臣妾付出了爱,就会很绝对,就会容不得分享,这无疑就是嫉妒,一个嫉妒的女子是不可爱的,也会渐渐失去吸引您的地方。”

这,也实情。

自古为君之道,平衡后宫和前朝,不仅容不得专宠,更容不得一位帝王去付出爱。

这些,他在成为太子的那数十年中已经知道。

只是,他真的很想找到一位值得他去爱的女子,哪怕这是奢求。

她一气说完这些,依旧淡淡地笑着,眸底是清澈如水的光华,这些许的光华,映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显得分外的动人。

“皇上,这,就是臣妾心底的回答。”

他没有松开捧住她脸的手,纵然,这些话听上去并不窝心,反是有些刺耳,可,她的回答确实没有敷衍他,不是吗?

“夕夕,朕想学着去爱,你愿意带朕学会怎样爱一个人么?”

轩辕聿的表情是认真的,认真中,带着一丝夕颜所不熟悉的光泽,带着他去学习怎样爱一个人,她可以吗?

她自己都从来没有爱过,又怎么能带他去学习这种爱呢?

更何况,他对先皇后那样情深意重,她逝后,对她的家人都这般地庇护,难道那不是爱么?

“皇上,臣妾不想瞒皇上,臣妾没有爱过,臣妾也不知道爱一个人,该用怎样的心,该用怎样的情,既然这样,臣妾怎么能奢想,去带着皇上学会爱呢?请恕臣妾不能。如果臣妾说能,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推辞,也推辞地振振有辞,他又何曾在一个女子面前这样地颜面皆无呢?

自尊心,真的是最要不得的东西,真的会让人因着这自尊心作祟而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在这样的时候,他竟还能笑出来,显然,这笑,让夕颜怔了一怔。

“那让朕带你去学会怎样爱一个人。只要朕还有时间,朕带你去学。”

他想说的,其实是这句吧。

这句话,听起来很甜蜜,但,为什么,在甜蜜之外,她能品到一丝的感伤呢?

她没有来得及继续分辨,因为他温柔地褪去她潮湿的衣服,随后,执起一侧的绵巾,替她仔细擦拭着身上的水渍,随着水渍的拭去,她的心里某些潮湿的地方,忽然,也干燥了起来。

干燥,而且温暖。

温暖,而且坦然。

他仔细地替她在擦完药膏的肌肤上,涂上他调配的药膏,刚刚,想让莫竹替她上药,是因为,他怕自己不能克制欲念,然,这一刻,他的心,竟出奇的镇静。

并不是他无能,只是,他想,如果真的能学会爱一个人,哪怕俩个人在一起,没有任何欲望的缠绕,依旧是静好安然的时光。

这样的时光,更能让人享受。

她的伤口很多,这使得在她原本美玉无暇的背上终是成了一道不可忽略的暇疵。不过,他配的药膏对于复原肌肤应该是有效的。

但,他的指尖触过那些伤口时,却仍会觉得痛,这种痛一如当时她滚下山坡时所受的痛,她不过是个娇柔的女子,从那样高的山坡滚过,被多少荆棘划过,才会带来这么多的伤呢?

他无法想象,每一想,都会让他随着她一起疼痛起来。

终于,他涂完最后一处伤口,她低着螓首,就坐在那里,不知何时,她坐着都会昏昏欲睡。

他从一旁拿了一件宽大的袍于裹住她,然后,抱起她,她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哪怕,睡着的时候,她仍是不重的,他抱着她,从后面的通道直接走进寝殿,一众的宫人,无谕早被他摒至外殿,不得擅进。

他把她放到榻上,本来按着规矩,她该睡到偏殿,可,他却并不想一个人独睡,或许,是不想再有片刻失去她,如果有可能,他想一直带着她,只是明早他必须要进入来鹿鸣台的正式议题,和夜帝、斟帝拟定下一个二十年的盟约。

做为帝王,这是他的职责,但,不是唯一所要在意的事。

现在,或者说,从安县开始,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在意起了她。

这个,倔强而又迂腐的女子。

翌日的中午,当燥热的阳光透过层层明黄色的茜纱射进来,夕颜才慢慢醒转。

这份燥热洒到她的身上,她低下脸,发现,早换上了干净的中衣,是他替她换上的吗?

脸又开始红,昨晚,她似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这些话若搁宫里,打死她,都不会说的,只是昨晚,在那样的情况下,看着他的眼晴,她就说了。

虽然是真话,可很伤人,不是吗?

她揉了下脑子,撞伤了额,难道连脑子都撞坏了吗?

“娘娘,您要起了吗?”帐幔外,传来莫竹的声音。

“嗯。”她应了一声。

莫竹掀开帐幔进来,恭声禀道:

“皇上已去鹿鸣殿了。”顿了一顿,继续道:“今晚酉时,庆禧殿会设宴,皇上吩咐请娘娘盛妆出席。”

“嗯。”

“娘娘,夜国凤夫人方才要见娘娘,但奴婢见娘娘没起,故未曾禀告娘娘。”

“凤夫人——”夕颜沉吟出这三字,是慕湮。

一别三年,彼时在夜帝的仪仗里,为了避嫌,她也没能见她。

今日,帝王们商议国家的要事,而她和慕湮,也该叙一会旧吧。

她起身,莫竹早吩咐宫人进来伺候,梳洗停当,莫竹奉上一套光彩夺目的宫装,整条宫装以孔雀翎织成,并在翎端,辅以墨绿的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摄人目光。

“真好看。”

她第一次者到这么美的裙子,赞叹道。

“娘娘,先试一下,若不妥,还能着了司衣去改。”

“不用改了,就这样好了。”

这件宫装该是他吩咐司衣司制的,所以,怎么会不合身呢?

一定很合身。

她换上日常的裙装,用了些许早膳,便让莫竹去请慕湮往海边。

本来,理该她亲往宸宫,可,她不想再生不必要的嫌隙,他信她,而她不能用这种信任做为自己不自知的理由。

她还依稀记得昨晚的大海,纵然是夜色中,依旧有着让她惊叹的心旷神怡,那种咸咸的海风,虽有些粘腻,然,那是在宫里所永远不可能有的感觉。

自由。

关于自由的感觉。

她希望这份感觉能和慕湮一起分享。

她坐在诲边的一块大大的岩石上,岩石的坑壑有些咯人,但,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的手放在那些坑壑之上,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是否也能有这些深刻的回忆。

如果有,那就不妄此生。

她怕的,仅是浅薄。

一直都是。

她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侧转螓首,印象里的慕湮一直是素雅的,但今日,在一众宫人的簇拥间,她却着了一袭水红的纱裙,在沙地迤逦走来,长长的裙摆除了点缀了晶莹的珍珠外,还添了几许不和谐的沙子。

这里,其实容不得世间金贵的东西,返璞归真才是最好的,因为应景。

夕颜看着自己,紧身的宫装,简单,朴素。

而她的莲足甚至是赤着的,上面沾着一些细细的海沙,海沙摩挲着她的足底,十分舒服,只是,这份舒服,于礼仪,实是不合的,她见慕湮走近,将莲足缩进裙裾后,随伺的莫竹乖巧地将她的丝履提起,一并放在岩石凹进处。

“湮儿。”夕颜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三年了,当再次见到慕湮,她又怎能不欣喜呢?

“醉妃娘娘。”慕湮轻轻一笑,甫启唇,却分明拉开了距离。

她走至夕颜跟前,早有近身的太监抬来一张随身携带的椅子,她坐于椅中,绫罗后的身形却是愈见消瘦。

“莫竹,你先退下。”夕颜吩咐。

“尔等也都退下吧。”慕湮会得夕颜的意思。

“湮儿,这里再无他人,我们之间,再不用那些虚礼了。”

“哪怕不以虚礼相称,人与人之间,难道就真的坦诚相待了么?”慕湮反问出这句话,言语萧索。

“自然不会,只是,若你执意虚礼相待,不过是拉远了彼此的距离。三年了,湮儿,你是怪我的,对不对?”

“为何这么说呢?”慕湮执起手里的纨扇,稍遮了下有些刺目的日光。

今日,很热,在海边,更是一种难耐的燥热。

“从我用夕舞和你的凤徊心时就知道。”夕颜莫奈何地一笑,“是找的错,我不该去拿了属于你的夕颜花,倘若不是那样,你就不用替我联姻夜国,属于你的姻缘,其实,从来都不是那么远的。”

“都过去了。本来,那朵夕颜花也是我想买了送给你的,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从来是富丽的芍药,夕颜花配你,不配我。”

是的,谁都知道,尚书府中,遍种着檀寻最美的芍药,这份美随着慕湮的美名一样,成为当时檀寻城内的一道最让人产生绮念的传闻,美人与花相映娇,说得,概莫如此。

只是,随着慕湮远嫁夜国,尚书府的芍药据说一夜之间悉数枯萎,不早一日,不晚一日,就在远嫁前的那一晚。

人即不在,花原来是不愿独留的。

“但,那花簪,是他送给你的,对么?他以为是你要这花簪,殊不知,你是为了我,所以,当我从你发髻取来时,你有过犹豫,却不阻止。”

慕湮的眼眸随着这一句话,闪出些许的光采,这些光采,让她绝美的脸上,看起来,终是有了一些生气。

她又回想起,那一夜的火树银花,上元佳节的初邂。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进入她的生命,其实都会留下隽永,无法泯灭的回味。

她缓缓启唇,唇边,浮着一抹苍白却动人的笑容:

“颜颜,是的,事实就是这样,可,你让我该怎么去相信一个送你簪花的男子说,让你等他,只要戴着簪花,他一定会凭着这枝簪花再找到你。以我父亲在朝里的威望,不用说,我是注定要入宫的女子,而那个男子,不过是上元夜的一次偶邂,所以,我想,既然你要,就给你罢,本来,就是送你的,可是,可是,上天真的和我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他,竟然就是皇上——”

说到这句时,慕湮在说不下去,她执扇遮面的手,因着紧握扇柄,发出咯咯的声音。

“湮儿,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要那支簪花的,不然,现在你和他应该会很幸福。”

夕颜这句话说得很晦涩,她能觉到唇齿间,因着说出这句话,嚼到的,是一丝一丝沁入心脾的涩意。

昨晚,当他说出,要她带他学会爱时,她心底的芥蒂是否也有部分是源于此呢?

“我又何尝对得起你呢?那曲凤徊心,你明知道我乱了音律,却还是随着我跳下去,倘若,没有笛音相和,你是否真要转到我停才罢呢?颜颜,你真傻。”

“那不是傻,如若不是因为这,又怎能显示我的舞艺不在你的琴音之下呢?”

夕颜俏俏地一笑,这一笑,将彼时尴尬的气氛终是一扫而空。

“嗯,相信这三年间,你的舞艺一定精湛了许多,而我的琴艺倒是生疏了。”

原来,慕湮并不知道,这三年来,她祈福暮方庵。在那清修之地,又岂能起舞弄乐呢?

不知道,也好。

“哪有,进了宫,每日里,不比在府中,可随意起舞,我的舞艺一定生疏过你的琴艺。至少,夜帝精通音律,湮儿与他,琴瑟和谐的时候,总归还是有的罢。”

“嗯,所以,我现在很幸福,能嫁给夜帝,同样是世上女子的幸事,不是么?”

这句话,听上去,很甜蜜,但,她却从慕湮的眸底读到一丝淡淡的忧愁。

“湮儿——”夕颜有些欲言又止,或许,她什么都不能问。

“我很幸褐,没有骗你。真的,我是夜帝宫中,位份最高的凤夫人。一如你是巽国位份最高的醉妃一样,我们都会幸福,都会!”慕湮说出这句话,闭上眸。

巽国,是的,她现在再不是巽国的人了,出嫁从夫,夜国才是她的归属。

这句话落进夕颜的耳中,为什么听起来,象是一种心理暗示呢?

带着过多安慰的成分。

夕颜从岩石上跳下,向慕湮走去,手覆到慕湮另一只放在裙裾上的手,甫一覆,夕颜突然收了手,她瞧到,因撑过岩石,她的手心都是些海沙,慕湮的精致让她此时,突然,就起了一些的疏远。

慕湮凝着她,轻轻一笑,放下手里的扇子,原本执扇的手牢牢握住夕颜的手,嗔道:

“你呀,这么脏兮兮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象是堂堂巽国的醉妃娘娘呢?”说着,她取出自己的丝帕,一下一下地替夕颜拭去手上的海沙,一如从前一样,“颜颜,今晚还要出席夜宴,我们不妨回殿再叙吧,这里日头那么晒,一会子把你晒得变黑了,可是涂再多的粉都遮不住的。”

“可——”夕颜只说出这一个可字,就噤了声。

确实,日头太晒,纵然,现在是看海最安全的时间。

然,毕竟,晚上的夜宴,谁愿意丑丑地出席呢?

“嗯,还是你提醒了我,我又没脑子了。”夕颜用干净的手牵起慕湮的手,复道:“这儿过去,离曌宫最近了,我让莫竹传厨子好好做几道家乡的菜肴,我们一起用午膳,如何?”

“一切都依你。”慕湮任由她牵住手,才要向曌宫行去,夕颜却止了步子,轻声道:

“等找一会。”

说着,她唤了莫竹,朝海边走去,因为退潮,她欢快地蹦到近海处,顺着海浪清洗了莲足上的海沙,随后,用汗巾擦了擦,方穿进莫竹递来的丝履中。

慕湮站在原地望着她,不知道是正午的烈日,还是海水的波光反射,此时的夕颜身上,似笼了一道七彩霞光,再让她移不开目光。

这道七彩霞光来得到她跟前时,她还在失神中,直到夕颜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看漂亮么?”

夕颜摊开手心,那里是一枚色彩斑斓的贝壳,水绿的条纹,混合着其他几种色彩,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

“漂亮。”

她不自禁地伸出手,接过夕颜手心的贝壳。

夕颜的手很暖和,虽然有着一些海水的粘腻感,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她突然也喜欢上这种腥腥咸咸的味道。

喜欢极了。

昨晚,轩辕聿送她贝壳时,她很开心,纵然,最后他又收回了,可,她还是很开心。

所以,她想,如果她也送一个贝壳给慕湮,她应该同样会开心吧。

慕湮虽与她相识甚久,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笑过,弯月牙一样的笑,真的很美。

比这贝壳更美。

是让人会沉溺在其间的美。

慕湮把贝壳紧紧地握在手心,突然觉得,开心,其实离她真的很近。

午膳是家乡的风味,慕湮用得不算少,许是这种家乡的味道阔别了三年,也许是,俩人今日说开了一些三年前没有说开的话。

夕颜用得也不少,但因为西蔺姈之死,她自请茹素一年,是以,几道荤菜,都是慕湮一个人用。

当然,慕湮并没有问为何她只用素菜,这些事,是她不愿再多问,三年内,她知道,夕颜过得,一定不会尽如人意,否则,又怎么会从那山坡摔了下来呢?

不过是,皆有各自不为人知的疼痛罢了。

用罢午膳,夕颜特意引慕湮往偏殿一坐,即便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歇在主殿,只是,她不愿意在慕湮面前展现这种优渥。

俩人细细说着一些过往的趣事,仿佛有默契般,谁都不提三年间的事,如是,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申时,离夜宴不过一个时辰。

“娘娘,皇上回了。”莫竹轻声进殿禀道。

慕湮的神色一滞,忙起身,道:

“叨扰了你这会子,我也该回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犹在笑,只这抹笑,更多的,是苍白,再无其他任何颜色的苍白。

“我送你。”夕颜随她起身。

“反正在这,还得有几日,你我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今天,不必送了,等到离开时,再送罢。”

慕湮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侧转身,脸上的笑,却添了几分的暖意。

夕颜顺着望去,轩辕聿着一身明黄的袍子出现在甬道的那端,他径直往主殿行去,并没有停留,显然,也没注意到偏殿的二人。

慕湮止了下步子,莫竹识眼色地道:

“凤夫人若不嫌弃,奴婢引您从侧门出去,可好?”

“有劳了。”

是的,帝君的仪仗在前面,她若要避嫌,从侧门出去,无疑是好的。不是吗?

“湮儿,今晚见。”

在她的丝履甫要踏出门时,夕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略回首,朝她温柔一笑:

“今晚见。”

夕颜目送慕湮的身影消失在侧门,才觉到莲足有些不舒服,刚刚只用海水洗了一下,直接穿了丝履,闷了一个下午,可见是要馊了吧。

这么糗的事,她才不要更多人知道呢,所以,她不能传她们放水给她清洗。而,轩辕聿或许会传她她,身上带着这股味道,可是不成的。

她瞧了一眼殿外,估摸着轩辕聿换下袍子,还得有段时间。

“你们先出去。”

她吩咐一旁伺候的宫女。

“诺。”

随着一众宫人退出殿外,她坐到椅上,将丝履脱下,果然,糟蹋了好好的一双履鞋,里面被海水泡了,现在都是一滩滩的渍痕。

她褪下丝履,赤着足,走在青砖地上,临近夏日,这里又处南方,殿内是拢了冰块的。

她走到放置冰块的盆旁,掂起足尖,轻轻地放了进去,冰,水为之,不过是寒于水,用足心的温度去捂,虽凉,却比水更能去了这些不雅的味道。

“你在做什么?”

作者题外话:上元夜完整的过程不仅是如此,但,现在还不能写完整,不是慕湮这个角度能写出的哦。

夜宴就是鹿鸣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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