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业火蔓延七日,终于扑灭。
第八日,天降大雪,铺满人间,仿佛要将这七日的罪孽深埋于此。
世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仙门损失惨重,各个元气大伤。
如今这世间,唯有两个地方未被业火波及。
不初山,长生峰。
自业火蔓延起,各大仙门便将所救之人都送往不初山,其一是因为不初山乃仙山,这业火再厉害也不能至此,其二嘛,那长生峰早已被这罪魁祸首之人占据,谁又敢去那送死?
可是那人七日之前才释放完业火,也正是最虚弱之时,明知此时前去是最佳时间,然而众人还是畏惧那力量,无人敢前去。
人群之中,一名身着淡蓝色服饰之人前后忙碌着,他腰侧背着一个药箱,手上拿着绷带,正在仔细替人包扎。虽然处在这种情况下,但他依旧衣着干净,丝毫未受到业火波及,与这里众人格格不入。
最后一名伤者包扎好,他站起身,走到了众人中,目前最德高望重的人面前,拱手道:“晚辈林书语,是清幽谷弟子,伤者都已包扎好了,现想请缨前去长生峰。”
众人一听此话,都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对其佩服,但都选择沉默。
路悠然看了眼面前的少年,又看了眼他身后那些负伤的仙门弟子,最终点了点头。
林书语又一拱手,转身离去。
他刚离开看不见身影,身后这群人便议论了起来。
“切,这仙门长老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我看这乘辉门干脆改名叫怕死门得了。”
“就是,别的长老都在前方拼死一战之时,他只会躲在后面做些安抚工作,眼看着最后一战了,还让个修医的小辈前去,一看就知道那小辈道行不高,摆明了让人家去送死。”
“可不嘛,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何脸面站在这对别人指手画脚,下达命令。”
众人议论纷纷,丝毫没有压下声音,好像就是故意给这边的人听的,乘如风一时气急,正准备上前理论,却被路悠然伸手拦下。
“师尊!”乘如风看着拦下他的人:“凭什么我们被这么说三道四,要是没有师尊,他们还能在这...”
“如风。”路悠然轻叹了口气:“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去说好了,我们只需做到问心无愧便好。”
说完,路悠然转身,往林书语消失的地方走去。
“师尊您去哪儿?”乘如风问道。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我还是跟去看看吧。”
长生藏雪。
路晚凉慵懒的靠在树下,他的右手握着一坛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有些辛辣,喉咙处略感烧灼,又很快消散,随即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铺满口腔。
他的身上穿着一身白衣,但一半已被鲜血浸染,半身也埋在这雪中,在一片雪白里显得格外的刺眼,周身散落花瓣点缀,趁着这雪景,更显凄凉。
他伸出左手,接下飘落的雪花,很快化为一点水,汇聚后,顺着掌纹流下。
路晚凉轻笑,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雪地里有些沉闷。路晚凉头也没回,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声音在他身边停下来。
“你来了啊。”路晚凉说道。
身后的人没有声音,仿佛没听到一般。
“南城那边是不是也下雪了?距离南城上一次下雪,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吧。”
身后的人依旧没动,路晚凉也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可惜啊,可惜,他看不到了,他在多活一天,就一天,就能看到这漫天雪景了。”
说完,拿起酒坛准备再喝一口,结果倒了半天也没有倒下来一滴,路晚凉把酒壶凑近了点,往里面看了看,确认空了,顺手往一旁扔去,酒壶落在雪地里,一声沉闷。
他不知在哪里拿了一根笔,在手里玩弄着,接着又用笔指了指他面前的灵池:“你看啊,那池子里的灵莲,还是我当时种下的,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他都不知道跟我说句感谢,用起来的时候却又毫不客气...”
“晚凉。”
身后的人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路晚凉也不恼,收回手,继续把玩着那根笔:“我猜猜啊,书语,你此番前来,是取我性命的吧。”
林书语听到他的话,又继续沉默。
“哈哈,也是。”路晚凉也不等他,继续说着:“现在除了你,也没人再敢来找我了,不过,想必你也是恨极了我。”说到这,路晚凉嘴角的笑又扩大了一分:“我杀你师尊,灭你师门,你现在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吧。”
“可是啊,书语。”路晚凉抬起头,看了眼被雪覆盖的桃花,开的依旧如往日鲜艳:“他们都该死。”
“路晚凉,你别说了。”林书语终于听不下去了,握着剑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好,不说了,不说了。”路晚凉把笔收好,小心翼翼的放回怀里:“这世间啊,我也就只想死在你的手里了,你既然来了,那便动手吧。”
说完,又缓缓闭上了眼:“毕竟我这条命,还是你救得啊。”
也理应当由你拿回去。
林书语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紧皱着眉,眼里的痛恨,失望,懊悔纠结,终是缓缓抬起了手,剑锋直指:“晚凉,愿你来世安稳,再无别离。”
话落,一剑穿心。
路晓,路晚凉,结束了他年仅二十岁的一生。
回想过去的二十年,一路磕磕绊绊,过的好不容易。
但不管怎样,现在,都结束了。
死的那一瞬间,心里并没有对自己所造成的的结果有丝毫懊悔,反而在想...
要是那个人能看到这场雪就好了。
那个人啊,真的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了,哪怕到了最后,还一直在劝自己回头是岸。
可是..
他哪里还有岸啊。
他知道自己罪恶滔天,死后必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他知道那人一向高洁傲骨,唯一的污点就只有自己。
是啊,他是那人一生的污点,永远也洗不掉的那种。
他一直都觉得他的那位师尊很傻,傻得无药可救。
在师尊的眼里,这世间永远都是美好的,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世间险恶,又为了他所认为的美好,不计危险,不计报酬的拼命去维护。
可到最后呢?
有他这样的徒弟在,他做的那些,在别人眼里就跟笑话一样。
就算做的再好,哪怕只有一个污点,被众人知道了,之前的所有都可以化为虚无。
可惜这个道理,他那位好师尊到死可能都理解不了。
一想到这,路晚凉就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可奈何,到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诶?等等?
路晚凉努力的回想了下,他刚才好像真的...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么?怎么还能...?
而且这感觉太过真实,真实到让路晚凉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死。
难道林书语又把他救回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早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又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
五感慢慢回归,路晚凉努力的动了动身子,只觉胸口处一阵疼痛。
林书语这一剑刺的不浅,竟没将他了结?
不能啊?
眼皮太过沉重,他尝试了半天都没办法睁开,但是胸口的疼痛却真实的蔓延开来。
太真实了。
路晚凉还是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胡思乱想时,感到身边走来一人,路晚凉警惕了起来,他现在看不到,动不了,不知这人是敌是友。
不过想想也是,他现在哪里还有友,全天下都是恨不得杀了他的人,反正都是逃不过的,想到这,路晚凉倒是放松了。
“还没醒吗?”
一旁的声音传到路晚凉的耳朵里,路晚凉身体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这声音...
这人是...
怎么可能...
路晚凉感觉到自己胸口上的伤被人重新检查包扎,又感觉到有人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他听到旁边的人继续说道:“烧已经退了,按理说应该能醒来了。”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早已深深刻在路晚凉的灵魂里。
他还在试着睁眼,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哪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境,他也愿意。
听到那人脚步声慢慢走远,路晚凉有些急了,生怕那人离开再也见不到了,又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睁开了眼。
一阵明亮,有些刺眼,路晚凉眯了眯,转过头,努力的找着那人的身影,在屋里扫了一圈没有,又紧紧的盯着门,直到那人一身白衣出现在门口,有些兴奋的疾步向他走来。
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生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醒了?”
面前的人看着比他还要更兴奋,忙着又替他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师尊。”
路晚凉看着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但声音实在过于沙哑,又小的可怜,导致面前的人没有听清。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嘿嘿,真好。”路晚凉看着他笑,样子十分的傻。
真好,我又能看到你了。
我的师尊,南城雪。
南城雪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但还是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才说道:“现在看来已经无大碍了,但还是需要静养,不要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以免扯到伤口,还有药也要及时喝,这样才能好的快一点。”
说完,南城雪坐在路晚凉身边,轻轻将他扶起搂在怀里,拿起放在一旁的药碗,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喂到他的嘴里,路晚凉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他现在不想考虑那些。
药碗见底,南城雪又轻轻放他躺下。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路晚凉问道。
“长生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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