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含元夜宴。
彭王府东院中,刘瑾瑜坐在短榻上,看着侍女帮着霞儿穿新衣裳,眼中满是担忧。
皇帝有旨,让他们夫妻二人今夜带福昌郡主一起参加除夕夜宴。
自从接到圣谕之后,刘瑾瑜的担忧就一刻也没有停过。
就在此时,一身紫色蟒袍的李绚从门外走进。
看着有些懵懂可爱、但稚嫩的女儿,李绚欣慰的笑了笑,说道:“把福昌郡主先带下去,本王有话要和王妃说。”
“喏!”侍女们赶紧带着霞儿一起离了正堂。
走到刘瑾瑜身前,李绚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轻声说道:“洛阳那边刚送过来的。”
刘瑾瑜顿时神色肃然起来,然而她低头一看,却发现纸条上尽皆都是药名。
人参,鹿茸、灵芝、何首乌,雪莲,茯苓,黄芪,珍珠,虫草,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铜石,白银和黄金。
“这是什么?”刘瑾瑜一脸茫然的看向李绚。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这便是钟吕延命丹真正的面目。”
“嗯?”刘瑾瑜无比诧异低头去看。
人参,鹿茸、灵芝、何首乌,雪莲,这是之前就知道的东西。
茯苓,黄芪,珍珠,虫草,这些是调和佐使之用。
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铜石,白银和黄金,这些是什么?
方子的改进?
“这便是全部了。”李绚又刻意强调了一句。
“这便是全部了,那么其他……”刘瑾瑜顿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说道:“其他那些都没有?”
李绚轻叹一声,点点头道:“是的,其他那些都没有,那不过是个幌子。”
李绚从刘瑾瑜手里拿过纸条,然后拿起一旁的烛罩,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然后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轻轻碾碎。
“为夫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么钟道人明显不是什么妖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找上了陛下,还是陛下找上了他,于是他们便开始了这复原延寿丹的过程,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复原失败了。”
李绚转过身,走到刘瑾瑜身侧坐下,然后看向前方,说道:“或许是在陛下的压力之下,钟道人想出了替代之法,便是用一半延命丹的丹方,加上一半五石散的丹方,最后成了这混药,上交给了陛下,而且若是当年真的练过一次,也侥幸之后成了,那也很有可能是他们的运气真的不错。”
“运气不错?”
“陛下风疾严重,胡乱用药很有可能一命呜呼,但那个时候又不得不用,谁想到熬过一劫,如今不过是一切重来,这最后的丹药,其实他的本质还是五石散,不过是多了一些大补之药罢了,但这药对风疾并不对症,能否有用,还看天意。”
李绚轻叹一声,神色伤感,皇帝的命,就在这一副胡乱而成的药方之中,这种事情,荒唐的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即便是这炉丹开丹,最后也不会伤及到霞儿。”刘瑾瑜目光死死的盯着李绚。
李绚点点头,说道:“一炉五石散而已,能有什么危害。”
“呼!”刘瑾瑜长长的松了口气,整个人有些无力的瘫坐在榻上。
自从那一日窥基和尚所说之后,前后数方调查,都说明皇帝很有可能会利用霞儿的命来献祭炼丹,但现在一切却都告诉刘瑾瑜,这些都弄错了。
皇帝弄错了,窥基和尚弄错了,韦玄藏弄错了,甚至就连卢照邻也一样弄错了。
就这么一下,将李绚和刘瑾瑜都吓得够呛,他们心中甚至有了弑君的念头。
但最后不过是虚惊一场。
……
房间里面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刘瑾瑜才转头看向李绚,问道:“夫君之前说,在嵩山有准备能够毁掉这炉丹,之前遮遮掩掩的不说,现在能否告诉妾身。”
看着自家娘子满眼的好奇,李绚笑笑,靠坐下来,轻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太出奇的法子,娘子可曾听说道门引雷之术?”
“听说过,不过那些都是传说当中的奇术,难道说真的有这种东西?”刘瑾瑜身体微微坐了起来。
“哪是什么奇术啊,不过是骗人的幌子罢了。”李绚轻叹一声,看向外面,轻声说道:“夏日雷雨之夜,将铁柱置于高山之处,那么不久之后便有轰雷降下。”
“所以,是在嵩山引雷。”刘瑾瑜已经听懂了李绚的打算。
“嗯,在嵩山道观顶上,夏日雷雨之夜前,放一支铁棍,轰雷降世,以雷引火,最后烧毁嵩山道观。”李绚的眼神冷了下来。
“那么陛下的封禅,岂不是……”刘瑾瑜眼神惊骇,她没有想到李绚竟然在皇帝封禅之上做手脚。
“利用他人五脏心血和气运炼丹,这种封禅,上天是会降罚的。”李绚轻轻冷笑,皇帝动他女儿,还想要好好的封禅,做梦。
刘瑾瑜低声说道:“所以,嵩山道观毁了,陛下封禅要延续,那么炼丹……”
“不在那里。”李绚摇摇头,说道:“按照卢升之所说,钟吕延命丹,很是讲究四季五行运转,嵩山雷击,嵩山之气受到干扰,丹药炼制自然要后延,或许就延续到了年底,为夫回来之后。”
“不对,以妾身对夫君的了解,夫君的手段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套。”刘瑾瑜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绚。
“嵩山道观一毁,炼丹之地暴露的就更多了,剩下的无非就是想办法再干扰,手段就多了,甚至可以一直拖到天崩地裂。”
李绚声音平静,一旦炼丹之地暴露出来,李绚有无数的方法,让他练不成丹。
“谁能想到,现在,竟然让夫君弄清楚了那所谓延命丹的真相,那竟然是五石散。”刘瑾瑜轻叹一声,五石散这种东西,或许可能会有奇效,但本质还是在赌命。
突然,刘瑾瑜抬头,看向李绚,皱眉道:“夫君,那岂不是说,陛下服用这五石散时,就是殒命之时,此事会不会波及到霞儿?”
“如何会?”李绚摇摇头,说道:“此药究竟是何疗效,太医院不知,尚药局不知,甚至为夫都不知道,霞儿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
李绚轻轻冷笑,说道:“况且陛下要用霞儿做这种事,也从来没有问过你我夫妻的意思,将来若是有人要怪霞儿,那么就请他将这一切的来历全都讲清楚,跟天下人讲清楚,皇帝是怎么利用自己宗室血脉炼药的。”
刘瑾瑜沉默了下来,这种事情如何会对天下人讲。
“更何况,皇帝真有个万一,继位的也是李显。”李绚声音舒缓,然后说道:“等到李显继位,为夫将霞儿带到蕃州便是。”
刘瑾瑜点点头,如果皇帝是李显,李显绝对会给李绚这个面子的。
……
轻轻靠在李绚怀中,刘瑾瑜低声说道:“妾身真的很难想象,陛下……陛下他竟然到了这一步,陛下一旦出事,立刻就是天下大变,夫君……”
“娘子是在想,为夫是不是想想办法,让这嵩山之药能真的帮助到陛下,让天下稳定。”李绚轻轻拍拍刘瑾瑜的掌背,轻叹一声:“其实为夫何尝不想。”
李绚目光笔直,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刘瑾瑜毕竟是在皇权之下长大,自身无虞之后,难免会忠心再起。
“但陛下之病,一在风疾,二在体弱。”稍微停顿,李绚说道:“风疾之症,多年宿疾,非是一时能解,即便是再调养,病情也只会越发严重;其次便是体弱,陛下本就年迈,加之风疾折磨,这些年怕是越发的艰难了。”
皇帝已经五十四岁,放在一般人身上年纪也不算轻了,二十多年的风疾,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并发症,反复折磨之下,寿命已经逐渐走到尽头。
“当年之时,乃是陛下因为大非川之败,才有变故,身体并未到绝境,但如今,皇帝让人再度炼药,那么便是自身已经察觉不对。”李绚摇摇头,说道:“再加上五石散本就凶险,此次怕是难过了,这个时候,任何人参与这药散之中,恐怕都难免秋后算账。”
“是的,陛下一旦身亡,势必有人要调查,秋后算账时,我们反而自惹一身骚。”刘瑾瑜轻轻点头。
“更别说,这种事情本身就不是我们能够知道的。”李绚轻轻苦笑,说道:“到时候救不了人不说,说不定还会沾染上一个图谋陷害皇帝,甚至是弑君的罪名,你我恐怕真的就要被满门抄斩了。”
刘瑾瑜彻底沉默了下来,这个时候,她也彻底对让李绚拯救皇帝死心了。
许久之后,刘瑾瑜才谨慎叹道:“或许现在,已经到了天命终了。”
“或许在他对霞儿动心思的时候,他便已经到了天命尽时。”李绚眼神微冷。
……
一身的紫色蟒袍,九梁冠放在一侧,刘瑾瑜帮李绚最后整理。
“今夜之事,我们要多小心一些。”李绚低声的嘱咐刘瑾瑜,说道:“最近我们做了太多,难免会惹人注意,陛下,还有天后,都会特别瞩目。”
刘瑾瑜点点头,说道:“夫君放心,既然危险没了,那么这一切便当成是夫君猜透了这是陛下对我等的考验。”
“嗯。”李绚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真正的重点是在武三思的身上,日后他或许会彻底代替武承嗣,鼎立朝堂。”
“武承嗣?”刘瑾瑜眉头一皱,抬头看向李绚,问道:“等等,夫君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李绚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钟道人。”刘瑾瑜站直,看向李绚,问道:“钟道人最后的药方当中,没有任何和五脏有关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何曹王,琅琊王,越王和武承嗣会牵扯进来,这根本没有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他这么做便是不想让陛下知道这药是五……”李绚突然沉默了下来,最后他缓缓的点头,说道:“的确不对劲,因为没有必要,若是需要掩饰,有其他很多的东西可以进行掩饰,根本就不需要用大唐王族的鲜血来祭祀。”
“这一切,总感觉有人在钟道人的背后推了一把,将这些事情和大唐贵戚强行勾连起来,他要杀他们。”刘瑾瑜看向李绚,轻声道:“这个人,是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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