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叹了口气,道:“陛下,我想见见他。”
祁墨萧同意了,不过却提醒道:“他也是刚想起自己的身世,眼下情绪不是很稳定,你待会儿说话……”
“臣晓得的。”叶殊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是一点就通。
君臣二人便前往了乐平的寝宫,侧殿内,乐平小心翼翼地为他喝药,祁墨萧领着叶殊进侧殿,轻咳了声:“乐平。”
云乐平扭回头,看见自己的父皇,“父皇你怎么来了?”随后看到他身后的叶殊,就更加奇怪,叶殊跟叶晓虽然一个姓,可压根不熟,父皇自己来探望叶晓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叶殊给带过来了?
她正纳闷,只听得他父皇道:“朕有事要问你,你跟朕出来一趟。”
“可是……”云乐平回头望了眼榻上的叶晓,有些迟疑,难道要留叶晓和叶殊两个不熟的人待在一起,这个太奇怪了吧,父皇到底怎么想的。
云乐平不解,祁墨萧又催促了遍,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殿内只剩这堂兄弟二人,叶殊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三弟,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住,我们同朝为官,我却一直没认出你。”
按叶家嫡系子弟的序齿,叶晓行三。当然,叶晓是她母亲后来给他另改的名字,在叶家时,他的名字叫叶道生,是那个男人取的——君子立本,本立而道生。www.shikongxsw.com 时空小说网
离开时,母亲带着他星夜赶路,在一个拂晓时分,抵达了此后生活了好几年的一个小镇。
她那时弯腰对他说:“拂晓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以后娘就叫你晓儿,叶晓。我们母子会在这儿开始新的生活。”
父亲、母亲……
叶晓的记忆被这两个人交织成网,密密地笼住。
面对叶殊的愧意,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色仍有些苍白:“你不用同我说道歉,你不欠我什么。”
“不,这句是二叔交代,一定要转达给你们母子的。”
他还记得二叔临死前气若游丝地唤着那两个名字,死去也闭不上眼。
那一幕,在叶殊心里留了太久,他有些哽咽:“当年二婶带着你离开后,二叔以为是被人绑架了,几乎把京城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后来才知道,二婶是自己想好了走的,他便大病一场,病还没好,就四处寻你们……他,他不是不在乎你们的。”
当年的事,叶殊作为一个晚辈不好评判,但是他清楚,堂弟母子在二叔心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重要到他几乎自暴自弃放弃了锦绣前程,数年如一日地奔波在寻找他们的路上。
叶晓闻言,却只是释然地一笑,有些怅惘道:“我不恨他,娘也不怪他。”那么命运弄人的事,三个人都很无辜,若要怪,只能怪彼此相遇的时机不对。
叶殊又道:“二叔已经去了好些年,三弟,二叔临死前的遗愿就是找到你们母子,如今二婶也不在了,你……你还是认祖归宗比较好,这样二叔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可对此,叶晓却是婉拒:“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更自在。”
叶殊不由轻轻蹙起眉,话音迟疑地问:“三弟,你还在记恨二叔?”
“不是,”他的回应是个有点落寞的笑,“他有他的不得已,娘并不怪他,我更没有资格说什么恨不恨,只是爹娘都去了,我认不认祖归宗,也都一样。”
那个百年清流,名臣无数的叶家,或许无数人仰视,可对他而言,却意义不大。没有再值得留恋的人,那么入不入族谱,区别也不大。
叶殊有些看出他的想法,换了个角度劝:“三弟,我知道就算不借助叶家的背景,你也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可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升阳公主想想,本朝未曾有过下嫁寒门的公主,诚然,公主因为心悦你,并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可你就能忍心,让公主被那么流言蜚语所伤?”
叶家子弟尚公主,那是门当户对的姻缘,若换做寒门子弟,那么人们只会茶余饭后地议论,说是本朝历代以来嫁得最差的帝女。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
这一点,行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叶晓比谁都清楚。
让乐平去承受这些流言?哪怕无人敢当真她的面上提起,叶晓都无法忍受。
他唇角紧紧抿成一线,拳头也不知不觉握拳。
叶殊见状,便知道他动摇了,于是又接着劝:“二叔死前,交代在陵墓那儿特地留了二婶的位置。”
“可我娘并不像再像身前那边三个人纠葛下去了。”当年他娘下定决心离开,也正是因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忍受这种慢刀子割人的折磨。
叶殊叹了口气,解释道:“仙慧二婶并未葬在二叔身边。”
沈仙慧,叶轻远的原配,她临死前特意交代,自己的陵墓另修,说很自责生前独占了他那么些年,对不起那对流落在外的母子。
叶晓的目光微微有丝触动。
叶殊又道:“二婶与二叔这些年未见,若能死后合葬,也算是另一种圆满,他们都忘不了彼此,不是么?”他不由想起那个秋日午后去二叔书房的场景,他远远透过碧纱窗,看见一对眷侣言笑晏晏地抱着他们珍视的孩子,言谈举止,无不显露情意。
生前数载不相逢,死后同寝而眠,也算是彼此厮守了。
叶晓最终还是同意了认祖归宗的建议。
这件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连乐平知道后,都吃惊不已,偷偷地跑过来问他:“不会是我父皇授意,让叶大人配合着演这么出戏吧?”其实按父皇对她的宠爱程度,还真有可能。
叶晓于是便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将那些久远的故事告诉她。
他语气温和轻缓,乐平却听得红了眼圈,哽咽道:“他们都好可怜。”
说着手臂搂上他的脖子,收得紧紧的,“以前我陪你一起去祭拜他们,好不好?叶晓,你别怕,以后我们成亲了,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随后像是鼓足勇气地说,“以后你就是我夫君,是我孩子的爹爹,我们会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
“很幸福”三个字在她嘴里重复了两次,带着令人心悸的勇气和决心。
叶晓轻轻笑了,抚过她眉眼,嗯了声。
分明他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着她,可乐平的脸蛋却爆红,她心里小小声唾弃自己,没出息的家伙,你脸红什么,脸热什么,这可是你过了明路的未来夫婿,干嘛要不好意思。
就在她心里暗自嘀咕的时候,她母后含笑的调侃声传来:“在外头就听见什么孩子、爹爹的。看来咱们了乐平迫不及待想要做叶家媳妇了,陛下,你看他们的婚事?”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祁墨萧也看开了,附和着妻子的话道:“自然得尽快办好为宜,这次可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人家可要嘲笑朕嫁不掉女儿咯。”
最后一句后当然是打趣,却叫乐平脸蛋又红了红,瘪嘴嘟囔着:“父皇讨厌死了。”
婚期重定在初八,那日满京城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乐平穿着繁复华丽的嫁衣,惴惴不安地坐在微晃的喜轿内,朝叶府而去。
她不知道每个新娘子在嫁人的这一天,是不是都如她一般紧张,可是一想到她喜欢的人就骑着高头大马,在喜轿前领路,她的心好像就这么安稳下来了。
这晚,叶晓被热情地同僚们灌得半醉,这才放人去洞房。
烛台上的红蜡烛燃得热烈而静谧,叶晓醉眼朦胧,看见他凤冠霞帔的妻子端坐在床沿中央,她就那么双手交叠地坐着,大红的鸳鸯盖头遮住面,显得那般娴静。
叶晓只觉得这半生所求,圆满了一大半。
他挥退所有的侍女,朝她靠近,用缠了红绸的金秤杆轻轻挑开了那方盖头。
盖头下,她不安地垂着睫毛,随着盖头上挑的动作,慢慢抬起眼。
暖色的烛光映在如玉细腻的面上,是足以摄人心魄的殊色。
他目光久久得流连在她的面上,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心脏在怦怦跳个不停。
而云乐平见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妆容不好看,揪了揪衣角小声嘀咕:“我早说了,让她们少抹点胭脂,化得跟能吃人的妖怪似的,吓着你了吧?”
叶晓闻言好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失态,竟叫新婚妻子产生这样的误解。
他顺着她的话道:“是,夫人是妖怪,能勾了为夫魂的女妖。”
乐平瞳孔震惊:“你你你……叶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什么勾魂的妖精,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叶晓却笑,微醉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影子,沙哑道:“乐平,洞房花烛夜,没有人可以做到多正经。”
乐平忽然有点怕,这天的叶晓好像跟以前大为不同,难道人喝醉了,就会显露出另一面?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之前是在扮猪吃老虎?
那她太惨了吧,乐平的小脑瓜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离谱的想法,再看叶晓的时候,防备地挪远了点,甚至有点想起身,跟他隔开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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