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雾弥漫在四周，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天空，看不见远方。

苏慕站在一面笔挺的峭壁上，双脚各有一半是悬空的。偶尔有碎石从身旁坠落，听不到一点回音。

他面向雾海，伸开双臂，小心翼翼地贴紧背后的岩壁，一动也不敢动。

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外，空气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时间的河流仿佛凝固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下所踏的石头突然“咔”的一声，碎裂开来。

苏慕跟着掉了下去……

黎明，窗外一片晦暗，幽蓝的天幕下一轮残月尚未隐退。

苏慕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个梦他不知做过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同样的开端，同样的结局。

苏慕不清楚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不过每一次醒来后他都很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下床打开房门，发现阁楼上还亮着灯。

“爹，你又熬夜了？”

“等会儿，等会儿就睡。”楼上传来父亲粗糙的声音。

苏慕摇摇头，他父亲既不嗜酒也不玩牌，唯一的兴趣就是研究星象，经常对着一堆手绘的星图没日没夜地研究，劝也劝不动。

好在父亲在紫水城中有不少朋友，隔几天就有人找他出去，否则真担心他在家里憋出什么毛病。

简单洗漱一番后，苏慕又朝楼上喊道：“我去武院了。”

“记得买早饭。别去齐老四的铺子，他家昨天买了头病猪。”

“哦。”

苏慕带上铁剑和水壶，出了门。

从六岁开始，他就在城西的初云武院学剑，算来已经快七年了。

练武是一件辛苦又枯燥的事，不过苏慕却乐在其中，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上面。

再加上他天分也不错，如今的实力在紫水城的同龄人里算是拔尖的。

天才蒙蒙亮，街上却已经有不少店铺开了张。相比于外面的动荡，紫水城倒是少有的安宁之地，十余年未临战事。

苏慕走到一个面摊旁，点了碗肉丝面。屁股刚挨上板凳，就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阿慕，起这么早？”

来者是城主韩晏的小儿子韩晟，也是苏慕的同窗兼好友。他打完招呼，同样点了碗面条。

苏慕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待韩晟坐下后才说道：“你不也一样？”

韩晟摇头，“我昨晚都没睡，刚从城外回来。”

他接着神秘一笑，“猜猜我干什么去了？”

苏慕仔细将韩晟打量一番，发现他除了鞋子和裤腿沾了些灰土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猜不着，说来听听！”

韩晟嘿嘿一笑，突然把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按在桌上。

这把剑是他父亲请军中的工匠专门铸造，不但锋利，韧性也极好。在真气加持之下，用削铁如泥来形容毫不为过。

可此刻，苏慕看到的却是一把锐气尽失的断剑，他不禁悚然动容。

“怎么回事？”

韩晟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无人后，压低声音道：“昨晚外面传来消息，有一小支妖军密谋潜入紫水城。父亲得知后亲率队伍前往截杀，我也跟着去了。”

“妖军？”苏慕更加惊讶了。

神渊大陆上，人和妖的争斗几千年来从未休止。妖族的数量虽然远不及人类，但它们一旦修行有成，个体的战力又绝非常人可比。

所谓的妖军，通常是由妖族作为统帅，而成员主要却是效忠于他们的人类战士。

当今神渊大陆维持着四大帝国并存的局面，但其中三个都由妖族执政，只有苏慕所在的苍梧，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人类的国度。

以上情况都是苏慕从书中所学，真正的妖族他从未见过，因此听到韩晟这番话，着实受惊不小。

“你见到妖怪了？”苏慕赶紧追问。

“当然，我还和那家伙交手了！”

韩晟白净的脸蛋上写满了得意，他拿起断剑晃了晃，“只对了一招，这把剑就被折断。要不是老爹出手，恐怕你就见不到兄弟我了！”

苏慕听他说得如此惊险，心里震撼的同时，又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后来呢，你爹把那妖怪杀了？”

“没有，他虽然战败，但长着一对大翅膀，溜得贼快。我爹带人去追，估计是追不上。”

韩晟说完，犹豫了片刻，接着道：“不久前北方的天沐帝国对苍梧宣战，一旦战事爆发，咱们紫水城也难有安宁了。”

苏慕点点头，类似的话父亲也曾说过。

本朝新皇登基未久，尚难稳定局面。天沐在这个时候加入龙川、衍幽两大妖国的联盟，恐怕抱定了决心要将这仅存的人类政权消灭。

苍梧的未来，着实堪忧。

苏慕和韩晟虽然年纪幼小，也不禁对国家的命运心生忧虑，两碗面下肚，几乎没尝出味道。

“我回家补个觉，今天就不去上课了，你帮我跟陈教官说一下。”

韩晟吃完面，起身打了个哈欠。

苏慕点头答应，寻常学生要是敢翘课，少不了被教官狠狠折磨一番，不过韩晟作为城主之子，自然不必有这方面的顾虑。

告别了韩晟，苏慕没有耽搁，径直赶到武院。由于时辰尚早，校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影，他便放下水壶，拔出铁剑，开始独自练习教官所授的剑法。

这套剑法名为惊蛰，乃是苍梧的太祖皇帝年轻时所创，后传于军中，算是国内流传最广的一门剑术。

惊蛰剑共七十三式，攻守兼备，变化多端。按教官陈世的说法，若能将这七十三式融会贯通，单就技巧而言，已算得上天下间一流的剑士。

苏慕内功修为有限，目前只学会了前三十六式，即便如此，在初云武院已无人能出其右。

半套剑法演练完毕，正是破晓时分。晨曦驱散了大地上的暗潮，铜钟撞响，击碎一众眠者的夏梦。

沉寂一夜的紫水城正在醒来。

苏慕停下动作，闭目调息之际，忽然感应到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本能地转身看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青衣少女。

那女孩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她周围仿佛存在着一道无形的漩涡，牢牢吸引了苏慕的视线。

她的个头不高，穿着很常见的粗麻衣服，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扎了个马尾。

那张清秀的脸蛋在阳光下没有一丁点表情，就连眼神也黯淡无神，缺乏生气。

这样一个小姑娘放在街上几乎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然而苏慕可以确定，方才正是她让自己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少女是跟着一名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一起朝这边走来的，男人的气息要隐秘得多，以至于苏慕第一时间几乎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们径直走到苏慕身前，少女怔怔地望向远方，看起来有些恍惚。

男人则开口道：“剑耍得有点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苏慕。”

男人听到苏慕的回答，不知何故皱起了眉头。

“听陈世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我本来对你有更高的期望。”

苏慕哑口无言。

男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将整个校场扫视一遍，接着问：“初云武院的学生，每天早上何时集合？”

苏慕不知这人有何用意，但看到他穿着军靴，大概不是什么歹人，便如实答道：“辰时。”

男人脸上的不满之色更加明显了。

“紫水城啊，果然是个安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