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梦》

第1章 第一回 卫师尊舌战小赤佬 解祸秧力挺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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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梦

序言

乌盆:墨玉之器也,从古至今之奇绝珍宝,尤胜于无暇之羊脂白,更有清浊同流,珠砂难辨,深不见底又浸淫灵魂之大功效。

关于此心灵感应之宝物,时代、地域全然无考,上面文字忽隐忽现、似真似幻,经冷眼观先生辩识,故事纯属虚构,唯传一段葬尽百花之传奇……

世事迁如棋弈,

人情薄似钞纸,

衔杯及时行乐,

遇景莫负佳期。

第一回卫师尊舌战小赤佬解祸秧力挺大英雄

一棒震天宫,

魔佛皆惊恐,

悟空会如来,

闪电雷鸣轰。

随着一声“马桶拎出来”的低吼声,清晨的薄雾被缓缓拉开了……

一老太偷偷摸摸的从这薄雾里钻了出来,四顾无人,便将一个包裹往垃圾桶旁一扔,飞快消失在未散的晨雾里。

阳光终于撕裂了迷雾的遮挡,秀梅从晨曦里走来,她的步伐沉重,不同往常,父亲的死使她的生活起了很大的变化。自从父亲停职后,她们一家从家属区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老房子,谁想没几天,父亲就在清晨散步时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家里犹如倒了一棵大树,刚过了断七,她还沉浸在悲痛中……

路过垃圾桶时,两小孩从她面前窜了过去,手里各拿了一只小玉石狮子,背着书包的大男孩顺手拿那玉狮脚在墙上划了一道白痕,一溜烟往学校跑了,后面的小女孩也攥着一个白玉狮,似乎还要追讨男孩手中的那个,不过看着秀梅过来,赶紧躲往弄堂外,候着秀梅走远,才回了自己家门。(千里伏线)

秀梅经过,见垃圾桶边上散开了一块包裹皮,还剩了几把没人要的、被撕烂的破扇子,不由感叹这几天垃圾桶旁常常无缘无故地多了这些惹事生非的旧物,(对应后半回)却没了常见的小贩吆喝声(经商)和孩子们踢皮球(做官)、造房子(未来的房产开发商)的游戏场景,看样子这风声是越来越紧了……

一路思量着,不知不觉已进了校门。操场上己围了一大拨人,声浪震天,秀梅微微往里探了探头,隐约看见中间站着个又白又胖的女人,剃着阴阳头,垂头丧气,旁边挺立着两位北方来的、体魄强健的着军衣男生,威风凛凛地正在逼问什么。

周围老师学生以她们为中心散开站着……几个男教师嘻嘻哈哈地议论着:别看这么丑……听说她十三岁那年就和澡堂里小开搞上了……够黄的,听说还勾搭、腐蚀人家进步青年……(嘴上积德,故隐去)秀梅越听越不象话,赶紧向教室走去。

高音喇叭里不断播放“高、大、上”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秀梅走到教室门口时,看见几个汉子一般的女学生正阻止自己班里的学生进教室,说是停课了,都要到操场上参加大会……秀梅正努力说服着她们,其中一个穿军衣的女生只会耍横,背着疙疙瘩瘩的名人名言,讲理也说不过秀梅,只得灰溜溜地闪了出去。秀梅赶紧让自己班里的学生进了教室门。

课堂上,学生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仍在议论个不停,秀梅像一尊塑像一般在讲台前站立许久,威严的目光从她清瘦的脸颊上射出,射向每个角落,教室里开始寂静无声了,唯剩操场上那豪迈的广播声,她收起那犀利的目光,开始让学生们抄的抄、默的默……

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那女孩搬来了北方学生做救兵。

“你们不去搞运动,还在读死书!”那溜走的女孩直腰挺胸质问道。

秀梅马上诵出了一段语录说明学习的重要性,那帮北方学生一时无语,突然那女孩用手一指秀梅颈部挂着的金项链,“你现在还崇拜这种糜烂的生活方式!”后边那帮北方学生正气不打一处来,见找着了茬,便一哄而上,妄图揪住秀梅的衣领去操场,抓个现行。

秀梅班里著名的“皮大王”、“逆反英雄”刘阿强(这种流氓、阿飞、强盗胚子怎么会保护秀梅,奇闻,无愧逆反二字)赶紧冲了上来拦住:“干什么抓人!”秀梅乘机一把将自己的项链拉下来塞进了衣兜,班里其他的男生刘洋(留洋)他们赶紧护着让秀梅离开,秀梅趁自己学生帮忙阻拦之机,从窗口爬出教室,一口气往家里跑去……

一进门,秀梅就看见二楼的二房东正哭哭啼啼地对自己的母亲在诉苦,这女人以前对她们是爱理不理的,而且听说还爱背后嚼舌,秀梅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今天这女人却没有走的意思,唠唠叨叨了半天,秀梅留意看了她一下,似乎一夜间添了满头的白发,几乎认不出来了。

那女人最后说了几句安慰话,道:“老吴也真是好样的,为了那几个靠了边的老家伙硬是挺着,没顺杆爬,换了我家老白……老吴以前多么强壮的身子,这次回来添了这么多病,眼看着……”她与秀梅妈又相互陪了些眼泪。

等她走后,秀梅妈告诉了秀梅二房东的遭遇:原来这几天,二房东的丈夫白向仁已经被限制自由,有所预感的她,将家中的东西有意识地清理掉了许多,今天买菜回来刚进门,就听得门敲得震天响,门刚一打开,就见自己儿子白杨(白养)领着一帮学生冲了进来,他儿子带头迎面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高喊着口号和其他人冲进来翻箱倒柜起来,白杨冲到窗台前,端起金鱼缸直奔抽水马桶,将鲜龙活跳的金鱼全部倒入……她哭着下楼跑到了秀梅家中……

秀梅将口袋里的项链交给母亲,然后就呆呆地坐着……秀梅的母亲问她为何如此早回,秀梅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母亲,不小心提到了老吴,两人又哀叹起来。

吃了晚饭,秀梅在灯下刺绣时,母亲犹犹豫豫地捧出一件东西来,说是前几天偷偷去庙里求和尚替丈夫做法事时,胖和尚送与她的:“这以前是供在他们庙里菩萨前的。”

秀梅抬眼望了望,是一个黑不溜湫、乌漆抹黑的古盆(全部书之大关键),不由埋怨起母亲来:“附近的学校里都来了北方学生,闹得太凶,谁还敢去庙里?人家避都避不及……你还把这东西收来?”

秀梅妈说:“唉,我一直想要一个插香用的炉子,这不正好?”她还是忍不住将盆挪到灯下,让秀梅仔细观看。秀梅只得仰起头来端详,原来自古好玉灯下观,这才发现这古盆远看墨黑,近观却薄而透,宝光内敛,真是玉制的,上面密密麻麻还写满了蝌蚪样文字。

“妈,这阵子也别去烧香了,这玉盆先收起来再说。”

“笃,笃,笃”,有人敲门,秀梅妈忙顺手拉过一件衣服将玉盆遮盖起来。

“谁呀?”

“我,阿金。”来的姑娘叫阿金,从前从乡下跑出来投亲躲婚,乡下婆家派人来盯梢,实在没办法了,找了秀梅父亲帮忙才摆平,秀梅父母与她有恩,因此秀梅家搬回到弄堂老宅,也算做回了邻居,最爱来找秀梅妈聊天,这阵子张罗丧礼也出了不少力,必然是得了什么新闻来摆龙门阵的。

秀梅妈放下心来,开了门让她进来。阿金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吴家姆妈、秀梅姐。”然后就拖着秀梅妈神神秘秘地聊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今天下午开大会斗对面的李家阿嫂?”秀梅妈摇摇头,阿金继续说道:“下午,二楼那二房东的小儿子白杨,哦,听说改了名叫卫军,引了北边来的学生主斗李家阿嫂,让楼上二房东等一帮小业主们陪斗,那陪斗的还算好,挂着牌,只要老老实实站着就行,而那李家阿嫂就惨了,胸口吊了个块重透重透的铁牌牌,上来就被剃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头,以前她那个死鬼丈夫厂子里的老工人戴了大红花先上来诉苦的诉苦、揭发的揭发,说着说着就说到她当工厂主的小老婆不算,还养小白脸呢。”阿金说到“小白脸”时,尤显隐秘,还放低了些声音:“那白杨,哦不,卫军先上去给了她两耳光,然后就叫她交代……”阿金斜了一眼秀梅,秀梅只顾低头绣花,正专心致志地绣着一只彩凤,针儿正挑出凤的尖嘴,……秀梅妈急着问:“交代了什么?”

“她咬紧牙关,谁会当众承认这些丑事呢?那些北方学生们到底是北方汉子,威猛,一边一个将她坐了“土飞机”,不就认了”。

“后来怎样?”秀梅妈大字不识几个,也喜欢听些逸闻趣事,索性打听到底。

“怎样?”阿金咬牙哼了一声,“事情闹大了,那小白脸的老婆恰巧也在下面,那还了得,她交代得有名有姓的,还不上去拚命啊。”

“那小白脸是谁啊?”秀梅妈轻轻咳了两声,居然也兴趣昂然。

“啊呦。”

秀梅妈吓一跳,原来秀梅将针刺到手出血,疼得发出□□声。“快抹点香灰……”秀梅妈似乎意识到说漏了,把嘴一手捂住。

秀梅腾地站了起来,“用水冲冲就好了。”说着走了出去。等她止住血再回房时,阿金正好与秀梅妈咬完耳朵,笑嘻嘻地说完事,阿金一下子似乎轻松了许多,也似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打个招呼就回去了。

秀梅妈等阿金走后,取出那乌盆又贪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一夜无话。

连着几日,秀梅也不敢去学校,每天躲在家里偷看那几本翻破了的《西洋世界游记》来解闷。这日清晨,秀梅晚起,听母亲细细地剁菜声,然后就有一阵阵荠菜搨饼的香味传来,她躲在被窝里担心着那金项链的事还是否会被追究……正左思右想之间,两个好朋友却找上门来,她们三个本是同学,又是同时分配进的同一所小学,工作都刚满一年,一个叫贾若兰,另一位是庄竹君。这俩人近日家里有事,都住了学校集体宿舍,本想避避风头,却不料学校里闹得更凶,正忐忑不安之间,却得一喜讯,原来学校正组织北上串联,便赶紧报名,昨天听说秀梅被围攻之事,暗暗着急,就替她也报了名,这是来通知她的。秀梅得了这信儿,心病也去了一半,匆忙梳洗一番,吞了块荠菜饼,和她们两个一起赶往学校。

今天的学校操场更加人声鼎沸,一队队老师、学生排着报名,己经报了名的都象得了放生牌,挤着去看有某日出发、某处集合的布告。那些个北方学生早己不见了踪影,大家猜度着可能去别的地方大闹天宫去了。

秀梅她们打听好了,便各自回家打包准备。期间秀梅还给弟弟青松打了个电话,关照他回家照看一下母亲,这几天秀梅弟弟因受单位器重,忙着开大会、写材料,也沒顾上回家,秀梅出远门总也得跟他交代一下。

接着,秀梅顺路去商店买些东西,回来路过宝玉寺时,围观了大批的人,几个老太太躲在最后排,嘴里轻轻叨叨着:“罪过,罪过。”

秀梅再一瞧母亲也在人群中,便挤了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口,秀梅妈看见秀梅安了心,用手指了指寺庙门口方向,秀梅顺着母亲手指方向瞧去,原来庙门前挂着两条巨幅标语,原来一对石狮也被涂成红色翻倒在地,正好做了垫脚石,中间横搭上几块厚木板做了个台,那些北方学生有的站在台上演讲,有的在台下忙碌,台前堆着许多木牌、雕像、经本,一把火熊熊燃着,一个胖胖的和尚穿着一身附近工厂的蓝布工作服,手臂上缠着红袖套,低头哈腰正起劲地往火堆里添着引火物,火焰串得老高,红到了极致……老住持和几个老和尚跪向烟尘滚滚的火堆前颂经,二房东的儿子和几个北方学生正抓着皮带挥着金属头向还在传播腐朽的那老主持没头没脑地揍去,真恨不能将这些老家伙挫骨扬灰(很好阐译了“红到极处便化灰”这句),老主持挂着满脸的鲜血索性盘腿禅定了……

秀梅见母亲止不住地挂下泪来,再也看不下去了,拉起母亲的胳膊就回了家,直到进了门,母女俩还惊魂未定。

晚上昏暗的灯光下,秀梅妈边替她准备行李,边想嘱咐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哽咽着。两人沉默了半天,秀梅妈低下头,从颈项里取下一根红绳串着的木盒,上面雕着莲花,小巧别致,轻轻往秀梅脖子里挂,当那只木盒接近秀梅鼻子时,秀梅闻到了一股沁人心扉的幽香。

秀梅再抬头看一眼母亲,老娘的眼眶又湿润了,终于开了口:“也是那老主持给的,保平安的,别弄丢了。”

再看见秀梅她们三个好朋友时,已是在朝阳四射的火车站了。三人约齐了进了站,这才知道什么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锦旗招展了。

好不容易挤到火车边,就听鸣笛在际了,急得她们三个汗流夹背……火车缓缓地动了,车顶上、车门口都挤满了人,正好她们还没错过车尾几节。

突然,几双大手伸过来,“快上!”秀梅她还来不及思索之间,行李扔了上去,人就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拉上车来。惊喘之际,秀梅才看清这原来是一群小伙子,伸手拉她的那位魁梧伟岸,直到上了车,还那双手的余温还是热乎乎的……秀梅觉得他很眼熟,他倒自己上来介绍。秀梅这才想起原来一起住过家属楼,是原来老干部老郑的儿子郑虎,“虎子!”秀梅这一声叫得很亲热,“小梅!”郑虎大声地叫出口来,两只手又紧紧攥在一起,就久违了的老熟人……(以前是否已经对上眼了?)当他们意识到周围的人的目光都追随过来时,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识起来。

郑虎紧着介绍他两个好朋友,就是刚才也伸手相帮若兰、竹君的两位:一位是他的大学同学叫石豹,两人年龄相仿,另一个叫姜近才,是系里的导师,比他们大了好几岁,可由于这年月,老师未必指挥得动学生,所以只能做个跟班配角,人倒长得儒雅,不注意的将他们当成三兄弟了。后面这几节车厢的人都是一个系统出来的,众人选举后,知名度最高的就数郑虎,于是就被推选为带队队长,这郑虎一上任当然忘不了这两位,定小队长时,把他们也给选上了。

秀梅上了车才发现这尾部几节车厢都是货车改的,(不知运人还是运什么肥头大耳的东西)四壁用木板一块块封住,只留个上下人的大口子,人的坐卧都在满地的草包之上,就这样还挤着一车厢人,有看书看报的,聊天的,打快板的,吹口琴的……

中途停靠站,这最后几节坐货车厢的人最活跃,反正也不怕没了座位,全都上了站台,郑虎、石豹他们也邀请秀梅她们下车,只有姜近才文质彬彬地捧着个红布包,一动没动坐在车上,竹君赶紧招呼他下来,郑虎却在旁边说:“让他坐着,他有重要任务呢!”

下车的年轻人中有会打快板的一溜排开,边打边说,其余的还跳起了舞蹈,中间几个穿军衣扎皮带的还做着规定动作,秀梅几个会音乐的不知何处借了几个手风琴伴奏了起来……笑啊!唱啊!当空的太阳正普照着这个广阔的舞台,普照着这些视金钱如粪土,独尊一个“忠”字的年轻人,仿佛这整个世界都归属于他们了……

越往北开,天气越凉,灰云密布,慢慢地热闹的气氛没了。只听着木板缝隙间钻入的风儿越来越大,越吹越寒,最后只剩下凛冽的呼啸声……秀梅她们冻得瑟瑟发抖,己将背包所带的衣服全都裹到了身上,可她们所带的衣物要抵御北方的寒冷还是太单薄,她们三个正冻得抱成一团时,两件军大衣塞到秀梅怀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秀梅看郑虎正和石豹、姜近才三双腿合伸在一条军大衣里,搓看手哈着气望着她们这边,秀梅她们也没客气,夺过大衣,一下子三个身体挤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哐当一声,秀梅她们从迷迷糊糊的梦乡里一下子都被震醒了,车厢里连响了几个大喷嚏,一车人差不多都醒了,喷嚏、咳嗽声此起彼伏,还有人扒着木板缝往外看……“到了,到了!”不知谁叫了起来。

车果然停在一个车站,再也没有发动的迹象了,就听下面也有人喊:“下车了,下车了,全体下车!”

郑虎他们抢先下了车。等秀梅她们挤下车时,站台上已经一列列、一排排地在站队了。广播里反复播放着:“……离我们心目中伟大的圣地不远了,我们要以饱满的精神、昂扬的斗志,向前进!向前进!”

秀梅她们正团团转之时,石豹挤了过来,大声说:“火车再也动弹不了了,只能步行了,你们跟着我们,看着我们的队旗走!”原来这郑虎怕有老弱病残和迷路掉队的,特地让石豹来后面收拢这些人。

秀梅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约约看见周围有些山丘,前面迎风招展飘着一面队旗。

领队的正是郑虎,肩扛着这面大旗,而姜近才背着自己的行李,手捧一尊瓷像站在队伍最前面。石豹大声让人向前传话:人都齐了。过了一会儿,秀梅就见那面大旗缓缓向前移动,向着北方坚定地前进着……

队伍抛开大道,抄着农田土路,直接朝向一座小山丘而去,残月好像蒙上了一幅面纱,眼前一片黑蒙蒙的,两边都是庄稼地,黑黝黝好比两道没尽头的高墙,被风吹得簌簌响,不远处传来哗哗流水声,这土路的地面发粘,粘得胶鞋底子呱叽呱叽,愈粘脚愈重,脚不像自己的了,好比变成两块砖,整个队伍闷声闷气地前行。

队伍转上了山路。普通的山石,普通的石路,无处不在的石头在众人眼里就是人民的铁拳,暗暗发誓要紧握它,保卫前面的队旗与山脚下的土地,但此刻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要征服眼前这些碎石和荒草,攀登新高峰!

石豹隐隐约约地那面旗子登到了山顶,忽然就听前面传来“哎哟”一声唤,同时啪啦一声,稀里哗啦,好象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石豹的心一揪,脑子里马上跳出姜近才的形象。

果然,正是自告奋勇捧着瓷像的姜近才脚底一滑,不小心摔倒了,人倒一点儿没事,要命的是瓷像脱了手,这下他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再也没脸起来,只能将两条大腿一弯,改了跪姿,请罪!

紧跟着上来的郑虎,一看全明白了,他转身望着后面的人离着还有好几米远,懵懂中正站着探头探脑,他连忙将旗子朝姜近才前面的空地上一插,高声喊到:“不好!山下烟雾很大,有敌情,会不会有坏人搞破坏?!”

这一大片人,虽然清清楚楚听到刚才的动静,可没人吭声,没人敢动,倒是郑虎所说的“敌情”二字倒紧绷起年轻人的那根高度敏感的神经,郑虎马上命令道:“一小队、二小队、三小队,全体集合,成一字纵队,跑步通过,目标山下冒烟处,保卫我们的旗帜!保卫人民群众!”

这庄严的命令一下达,楞使愣着的上百号人热血沸腾起来,大敌当前,焚心似火,谁还顾得刚才的事?人人奋而向前,争先恐后地绕过郑虎和姜近才面前的大旗直扑山下。

这时天还在将明未明之际,远处村庄果然冒出股股烟雾。这帮城里来的年轻人的高度警觉似乎就要变成了现实,谁都想弄明白那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虎等着石豹赶上来,很快和他简短耳语两句,这才卷起旗帜,赶下山来。

先跑下山的人就听前边传来阵阵狗叫,苍苍茫茫的夜愈来愈亮堂起来,随着狗愈叫愈凶,前方的烟雾也越来越清晰,气氛真有些紧张,人们的心嘣嘣直跳。郑虎从后面赶了上来,下令调整队形,呈散兵状摸索前进。

越来越近了,天也基本大亮了,大家这才看清楚,前面是一个不小的村子,一股股冒着的是庄户人家的炊烟。

村口有人出现了,对方一个大嗓门喊道:“我们是民兵,你们从哪来!”

郑虎答道:“我们是来串联的学生和老师,有介绍信呢。

对方严肃地说:“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先让我来看看介绍信,最近要严防坏人破坏呢。”

郑虎主动走上去,对上口号,说:“我们的队伍行军路过这里,听见动静,以为有情况,怕有人搞破坏,赶来支援你们……没事就好!”

那个大嗓门自称队长的,姓左,看了介绍信,这才露出和蔼的笑容说:“感谢你们的警惕心,上级有指示给你们这些学生、老师提供方便,村里的小学校已经腾空,快进村歇歇脚,我们正给你们烧水、蒸馒头呢……”说着招呼手下多担水、多准备食物。

左队长领着这行人就进入了小学校,只见操场上已经支起了一口大锅,热气腾腾的正冒着烟,众人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正是有久违了的归家的感觉。

众人争先恐后地涌入教室。秀梅她们经过时,看见郑虎还站在操场上同那位队长低声说话,郑虎询问过进城的路线,知道离目的地已不远了,临了,郑虎又轻声说:“有件事与您商量呢……”

秀梅她们正要进教室,郑虎却叫住了她,特地跑到她面前,关照她等会多拿几个馒头,然后转身与那队长出去了。

水也开了,一屉屉的馒头也送了过来,秀梅关照竹君、若兰多拿几个。秀梅翻出了空空瘪瘪的干粮袋,习惯性地抖落抖落,准备好装干粮。这时的教室里、操场上到处都是攥着馒头狼吞虎咽的人们。

忽然,秀梅就听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在那儿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叫胡秀郎的正挑动说:“刚才山上肯定是有人将那珍贵的瓷像打碎了,这可是大罪,必须批倒批臭。”其他几人也随声应和:“就是,看他们能瞒得到几时?!”

就在这几个人吵吵嚷嚷之时,郑虎和姜近才他们也踏进了院子,这几个人又聚集了些激进分子将郑虎他们团团围住。

其中有人发问道:“你们刚才在山上打碎了什么?我们供奉的瓷像哪去了?”

郑虎面无表情,只说:“瓷像没丢,在这呢。”然后往边上一让,姜近才踏上一步:“看!在这呢!”

人们朝姜近才手中看去,果然一尊瓷像完好地被捧在手中。

那几个发问的马上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了。

“不对!前几天我看到过瓷像,是半身像,现在怎么会是全身像?”胡秀郎终于跳了出来,这下那几个人又神气起来,一口咬定原来是半身像。

郑虎什么话也没说,只扫了他一眼。这眼神很冷峻,似乎是一种否定。

其实也有些人注意到原来瓷像是半身的,但都保持着缄默,秀梅焦急地望着郑虎英俊而冷漠的脸,可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嘴唇边上那颗黑痣静静地一动不动。大家相互对视着,钉头对着铁头,铆住了劲看谁先妥协,秀梅觉得顿时时间凝固了,只听到自己胸口有力的心跳。

“啊呀,半身、全身不都是他老人家?万一说出大不敬的话来,可别怪我把你们扣了,郑队长,你们还没集合?我不是赶你们走啊,实在是后面又要来一拨,比你们人数还多,我们还得招待呢!”这时,左队长及时出现了,严峻地盯着两拨人左右看看,果然村外传来人声鼎沸的噪音,其他几支绕远走大路的队伍到了。

郑虎一下激动起来,拉着左队长的手,依依不舍地感谢了一番,马上高声号召队伍马上集合、准备起程继续前进。

只见他举起大旗,翻卷如云,带头喊起集合口令来,姜近才仍旧捧着瓷像头里加倍小心地走头里,石豹积极断后。刚才这件事似乎还在折磨着那几个人,有人还想去山上看看,胡秀郎终于明白过来,阻止道:“别去了,你们没看到这三人晚来吗?山上肯定已经收拾干净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秀梅愈想愈是其妙无穷,不由得对这位精明机智的年轻人肃然起敬,把郑虎做了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秀梅见石豹走过自己的旁边,就将干粮袋递了过去,队伍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急行军的沙沙声。

秀梅边走边悟出了一条道道:这世上一眼瞧出来的聪明伶俐未必是真正聪明,而真正的聪明绝顶,往往叫你事后慢慢品味到的……

快进城时,前面传下话来,各小队要重整队形,以整齐的队容、饱满的热情好好展示一下南方年轻人的精神面貌。于是这支队伍尽管衣着简陋并不统一,还带着一路风尘,却雄赳赳气昂昂地开拔到了接待站。

这接待站原来是一所大学,学校里的年轻人早响应号召停课到全国各地串联去了。呀,真不愧是大都市的神圣学府!但见校园内,围墙上,拦杆上,黑板上,饭堂里,字报栏比比皆是,铺天盖地的大红大字无处不在,简直就是“红色海洋”,(与将来蓝梧大导演那个满是红木装饰、大红灯笼笼罩的书房、卧室对看)眼花缭乱得使人既振奋又压抑,兴奋的是看到如此有文采和充满斗志的笔墨文章,可遗憾的是校园的荒芜,窗户玻璃的破碎及各处的脏乱,让人不敢恭维、不忍卒睹,秀梅她们陡生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忧虑。

教室里十分拥挤,秀梅她们见缝插针地打着地铺,不一会儿,郑虎他们回来了,带了热水和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吃惯了南方大米的秀梅她们,面对这种粗糙得象铁疙瘩似的食品颇有些不舒服,不过想想以前那些爬雪山过草地,连树皮、草根也啃的年代……(绝!)

“快吃罢,等会儿还要到大礼堂开大会呢,今儿有领导接见,去晚了挤后面看不见。”郑虎领头拿起窝窝头使劲啃了起来。

有人带头,自会人来疯,这下几个年轻人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小会功夫,郑虎他们已经吞咽完毕,秀梅她们将剩下的又递回到郑虎他们手中,他们马上三口两口地又消灭了。众人将背包行李往地铺上一扔,一起赶往礼堂,出课堂时,郑虎、石豹不忘顺手抄了两个木板凳。

礼堂里已挤上了黑压压的人群,还好,边上还有缝,三个小伙一挤,马上出现些许空档,郑虎将两个木板凳一一塞入,六个人便站到了高处,前面的场景一览无余,郑虎指着主席台上一个矮个子干部,对秀梅道:“我父亲、还有董、辛、史几位伯伯都倒了,他还不倒,真是老谋深算,人说矮子肚里疙瘩多真是不错的。”

秀梅望去,此人曾是自己父亲的上级,都称他王伯伯,早就升迁北调了……便怨愤道:“正是他派人来与我父亲谈心,害得他整晚整晚睡不好,一清早出去就……”伤心的话放到此种场合也太不合时宜,只听得:“别摆老资格!”、“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的呼声骤起,秀梅的微弱嗓音被这山呼海啸一般的誓言声压倒。

这时,竹君用手指着台上一位带眼镜穿军装一头齐根短发的女生捅了捅身边秀梅说:“那女的就是我表姐,叫邢如风,威武吗?”

那邢如风正指挥着两位大汉,把一位气质不凡、颈脖里却挂着乒乓球串的女士摁低了头,那女士拧着头作不服状的,身后的大汉马上加大力度扭高她的胳膊,将此人做成“飞机”状。

“别动手,要触及她的灵魂!”秀梅见他们欺负一个女人,也不能明着相帮,只能如此这般喊了起来。

“要武嘛!”也有年轻偏激的不服,底下差点就要动口动手,各种论调真是唱得比海豚音还高。

秀梅她们好几次被汹涌的人流挤下凳子,又被郑虎他们强有力地拉了上去,这场面,没有一人不是热血沸腾的……

这一整晚的亢奋,如同三伏天里挥汗劳动过后,弄得众人筋疲力尽,诸如此类的集会连续多次,秀梅她们接下来的几天都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这天,□□检阅过后,秀梅精疲力竭地回了接待站,累得一屁股坐在来不及收拾的地铺上。要命的是刚才混乱之际,若兰、竹君都不见了踪影,秀梅想歇会儿接接力,还得再去找她们,她最担心的是若兰,至于竹君,人高胆大,一般的事还真奈何不了她。

正在睡眼朦胧之际,秀梅被一阵喧哗闹醒,原来又一拨人马回来了,领头的正是大嗓门的石豹,还扶着一瘸一拐的若兰,反倒是竹君真不见了踪影。若兰腿一软,就瘫倒在秀梅身边,石豹看着她,也坐下了,喘着粗气。

秀梅不等她们气喘平复,就开口问:“竹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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