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丝在即将熄灭最后一只卤素灯时停住了,呼吸声像破风箱一样噪响,弯曲成钩的双手缓缓松开,垂在身体两侧。
柯迦跳过皮带机,把两颗照明弹射到前边的黑暗里,绿荧光描出一个挣扎的轮廓,正仰躺着不断闷哼。
他抱着激光枪向前急跑,莎莉丝紧跟着他奔跑。柯迦在绿光辐照的区域蹲下,调转枪身用枪托抵住那人的脖颈,一直到他喉咙里响起咕噜声,
“其他掘居者呢?!”
躺着的掘居者在不断呻吟,嘴角有血沫喷出来,嘴里含糊着说不出话来。
柯迦顺着他的胸膛朝下看,他的腹腔凹下去一大截,两腿都被血染红了,膝盖处突出一小截惨白髌骨,重压直接折断了他的骨骼,紫色的神经束和肌腱都震碎了,这家伙下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莎莉丝在柯迦身侧蹲下,两只手焦虑地搓了一下。柯迦瞥了一眼她,扭头揪住这名掘居者的衣领,把他拖着拖进旁边的黑暗里。
他在这家伙身上摸索,一抹沁凉滑入手心,他揪住那个物件拔下来,是一只紫色徽章,表面漆黑的曼陀罗花正绽放。
他已经给玛尔丹发去语音通讯了,他们正通过东边入口,沿着均料区和烧冷区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搜查,目前没发现任何掘居者。
莎莉丝抬眼望向周围,偌大的厂仓内一片寂静,刚才的电力恢复肯定有人躲在暗里,把电闸推上去又拉下来,他们必须找到那个家伙。
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刚才瞬间的御因释放几乎抽空了她的精神力,往日幼年时的经历重新涌上心脏。
八岁的她曾一度被母亲期望成钢琴家,别墅阁楼上那间狭小的琴房成了她待的最多的地方,春夏秋冬寒暑季,都有一个小女孩坐在房间里,汗水顺着弹跳的胳膊淌下。
莎莉丝很渴望外面的风景,每当春天到来时,她会把琴凳朝天窗挪近一些,这样她能一边练琴,一边瞥一眼窗外的草长莺飞。
那年春天,她看着窗户外翠绿的罗藤慢慢攀上窗棂,看着雪白的杨絮从东边刮过来沾在窗上。这一切对女孩的吸引是巨大的,但母亲根本不让她白天随意外出。
于是一个夜晚,趁母亲去煮咖啡的空当,她推开阁楼的老虎窗,沿着倾斜的房檐往下滑。等母亲关掉咖啡机发现琴声停了时,再瞥见阁楼的天窗推开了,她发疯般朝外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呼喊莎莉丝的名字。
她很清楚莎莉丝的身体状况,这个出生仅有四斤重的婴儿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基因仪显示她不具备御因歧变。
而且她的知觉也出现了问题,没能通过辨认深浅的视崖测试,在莎莉丝的眼中,高山和深谷都像是处在平面上,没有任何不同。
当时医生和检测员都不知道,这是a级御因“重壤”的附加特性,拥有者能够改变空间内的重力,并以此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
伴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母亲冲出客厅,一眼就瞥见了草坪上挣扎的莎莉丝。后者浑身沾满了泥巴,她被母亲撕心的哀嚎吓到了,爬起来后蹒跚着向外奔跑,消失在雾夜朦胧中。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跑出别墅的莎莉丝快乐像一条出笼的鸟,沿着小巷冲出居民区,一直冲到街道上摆放的夜市小摊,那些食物都是为超人类战士准备的,她没带着身份牌,所以只能恋恋不舍地穿过油烟和香味,朝另一条通往郊区的小路走去。
母亲已经带着警卫队出门了,回头远远望去,横列的小巷里灯光星星点点地闪过。
她出门时没带任何通讯器,母亲只能先在住宿区里搜寻,而莎莉丝却早已跑出了住宿区,正踩着铺满煤渣的小路往郊外跑,她要去一公里外那座开满百合的山谷,坐在草坡上捉萤火虫。
尖利的笑声划破了她的回忆,偌大的厂仓内黑暗仍然笼罩,但却有电流声和齿轮咬合的声音。
柯迦偏了一下脑袋,枪口移动的瞬间扣动扳机,激光束射到二层的栏杆处,笑声就是从那片阴影里传出来的。
对方显然没受伤,黑暗中有轮廓抬起来放下,哗啦一声,电闸被重新推起,但厂仓里却没有变凉,栏杆下紧贴的纤细灯带开始节节亮起,微弱的白光照出二层的人影。
莎莉丝转头,重壤的领域再次覆盖那片栏杆咔啦啦的声音响起,对方踩着铁板向前跑,脚下的地板不断爆响,在重力拉扯下撕成稀巴烂。
沉闷的轰隆声响起,两人同时后撤,雷鸣般的坠地声响起,沉重的深红色吊钩在两人中间嗡的一声砸下,掀起一阵尘风。
柯迦抬头朝顶部望去,厂仓隐在黑暗里的顶壁正在连绵轰响,顶部的液压装置已经启动了,上面的袭击者正通过这种方式来攻击他们。
两人同时后撤,蹬离皮带机,身体躲进长廊两侧,顶部有二层的钢板挡着,能够提供保护。现在两人算明白了,那些剩余的掘居者确实在这里面,而他们的跟踪已经被察觉了,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柯迦启动驭雷,电流灌注到两只电热手套上。
莎莉丝从背上拔下激光枪,瞄着二层长廊连连扣动,闷声提示袭击者被击中了,但黑暗中却溅射出火花来,一名闪烁银光的男人从二层跃下,落地后猛朝莎莉丝冲去。
重力领域不断增强,袭击者魁梧的身躯随着奔跑而不断下陷,顶着她发射的激光束继续冲来。
柯迦隔着皮带机看到了两人,弯腰抓起一条破旧电线,踩着一只方形磨具起跳,左手攥住机器露出的电线,驭雷的巨量电流输入进去,电线扬起又落下,劈出的黑色电弧轰到袭击者身上。
掘居者终于停滞了一下,在莎莉丝前方四米处弯腰,她趁着这空隙加强重壤,五倍重力砸下去,对方半截身体直接陷了下去,被生生卡住了。
二层又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三条黑影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朝两人躲藏的夹道跑来。柯迦在他们身后瞥见了一个人影,旁边灯带的白光照到他身上,白光顺着鳄鱼般的黑绿菱纹流淌。
又是这个卑鄙的家伙。
柯迦在暗处咬牙切齿,回手拉起莎莉丝就往外跑。这三名掘居者显然是超人类,加上刚才半截入土的家伙,四名超人类,他们是打不过的,必须赶紧离开。
莎莉丝甩掉激光枪,拔出聚能刀跟着柯迦奔跑。是他们来时的夹道,柯迦是想从东门重新出去。
哐啷——
她从缝隙里向外望,原先敞亮的东门已经被堵死了,三辆巨兽般的铲车堵在那里,右边夹道上有一名掘居者正奔向那边。
“上二楼!”柯迦猛地刹停,拉住莎莉丝拐进楼梯门,踩着陈旧的铁网梯朝上爬,嘈杂的噪音阵阵传出,这无疑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那个用电的小子!上次在乱石区让你跑了,这次非得让你出点血才行。”
鳄皮男嚣张的叫声在下面响起,柯迦闭着嘴,在心里祈祷着陆英招赶紧来。莎莉丝紧跟着他,心底的焦虑像洪水一样泛滥。
她还想着能说些什么,吐槽柯小子的话,毕竟这家伙大言不惭,之前还说过什么要把那个鳄皮男揍得满地找牙,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阴暗的光线,嘈杂的声音,身后歹毒的追逐者....除了前面有柯迦抓着她的手,这一切都和那段遭遇一模一样。
跑出市区后,莎莉丝奔跑在郊区小路上,夜幕上有繁星撒下光来。她一点也不害怕,即便小路两侧的灌丛高高过头,黑色的树影斑驳狰狞。
但渐渐地,她却察觉出了不对,耳旁呼啸的风中夹杂了喘息声,是那种类似于肺痨患者的呼吸,呼哧呼哧的,犹如野兽的低吼。她慢慢停下了,停在狭窄的鹅卵石小路上,两侧都是黑暗的沟渠。
她就那样呆立在原地,右侧沟里缓缓爬出一个黑影,是一个浑身污垢的流浪汉,两只黑炭般的眼睛紧盯着莎莉丝。
他已经在荒野上流浪三天了,因为没有身份牌而被督查者到处驱逐,他的棉口袋里塞了半截馒头,还有一些饭菜的油渣,他只是想讨点东西吃,但嘴里支呜呜的说不清,传到莎莉丝耳朵里就成了野兽的呜嚎。
她当时已经害怕了,看着这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不自觉地后退起来。她一后退,流浪汉就往前进了一步。
接着她在小路上奔逃起来,身后的流浪汉乘着旷野的风也往前跑。
她跑着偏离了小路,跌进路旁的沟渠里,荆棘划开了她的皮肤,她在沟渠里向前奔逃着,耳旁尽是流浪汉的呜嚎,阴沟里的老鼠成群结队地钻出来,爬过她的脚背。
跌倒的瞬间,她内心的恐惧达到最大,她面对着前方沟渠里,一股撕裂般的力量忽然从双臂里喷出,前方黑暗里响起了骨骼破碎的声音,呜嚎变成了惨叫,血腥气顺着山风吹进她的鼻孔。
莎莉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股逼人的恐惧消失了。
八岁的她在黑暗里呆坐着,看着天上惨白的繁星,花香的吸引下,真的有萤火虫围过来了,生冷的黄绿光粒围绕在她身旁。
她真的太累了,两脚疼的不能走路,想睡觉但又不敢睡,因为这是旷野。
所以她倚着斜坡躺着,从地上拾起一块尖石攥在手里,紧盯着前面的黑暗。她隐约看到了一具东西,就躺在灌木丛旁边,但太黑了看不清楚。
随着黑夜消褪,黎明复苏,天空一点点亮了起来,她的两只眼睛却越睁越大,她看清了前面坡底躺着的东西,是那个流浪汉。
趴在杂草间,脖颈前伸着,额角淌出的血流进眼里,浸了血的右眼珠紧盯着她,下巴像是脱臼了,陷在泥里张开老大。
那是她a级“重壤”的初灵期,轻弱的二倍重力覆盖了前面,却折断了流浪汉的脖颈,灰白的枢锥骨淋着血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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