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不停的下,天上乌云密布,人间昏暗如夜,伴随着倾盆暴雨,像是要吞噬这个世界。柳霏霏没有了官职,倒落得清闲,不用顶着暴雨做事,每日在闺房中与宋燕玮吟诗作画、抚琴起舞,日子过的甚是悠闲。
只是她心系天下,虽然日子过得悠闲,想着百姓处于洪水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还是黯然神伤。
当日下午,昭若恤冒着大雨来到公爵府,柳霏霏在花厅与他相见。昭若恤如今权力日盛,手上的事情多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可以随时找柳霏霏玩耍,只是偶然有事才过来一趟。自从柳霏霏接回宋燕玮,二人也只见过一次面。此时相见,昭若恤非常高兴,开言道:“霏儿,许久不见,你又美丽了一分。”
柳霏霏对于这样的称赞早已见怪不怪,却依然高兴,脸上一红,嗔笑道:“殿下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小心我告诉希希,有你好受。”
两人关系原本很好,偶尔说笑一番也不伤大雅,却都是点到为止。昭若恤微微一笑,也不再说笑,叹了口气,说道:“希儿身怀六甲,我本该体贴照顾才是。可是事与愿违,事情太多,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今日河道决堤,城西淹了大片,房屋倒塌许多,死伤不计其数,真是让人头痛。”
柳霏霏闻言,神色也暗淡下来,问道:“殿下可已善后?”昭若恤摇头道:“还没。受灾之人太多,不是一时半会能善后的了。老天爷似专与我们作对,本来洪水已经很大,还在不停的下。决堤的河道尚未堵住,长沙府和漕运司的人已经在救灾,可是收获甚微。”
柳霏霏担忧的道:“城西已经受灾,无可挽回,只能尽力善后,可我担心的却是别的事情。朝廷每年拿一百万修缮河道,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决堤的事。既然这一处坍塌,另外的河道也有坍塌,万一真的再塌一处,只怕整个京城都会被水淹没。”
昭若恤黑着脸道:“你所担心的也正是我担心的事。原本每年一百万是修缮整个长沙府的河道,后来逐渐成为只修缮京城的河道。可是如今即便是城中四五里的河道,也没有修好。漕运司和工部这些官员,尸位素餐,只知道敛财,不知做事,我正要趁此机会把两个衙门全部清理。”越说越怒,眉宇间隐隐有了杀气。
柳霏霏道:“这两个衙门都是朝廷的重要机构,要想一次清理恐怕不易。而且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贸然清理会引起朝臣的反对。我觉得还是稳点好,先让漕运司和工部的人赶快修缮河道,防止再次决堤。如何修理河道,两部的人比外人要有经验,让他们戴罪立功,做起事来必然事半功倍。”
昭若恤被柳霏霏一劝,怒气消了一些,说道:“霏儿,你说的不错,我不能意气用事。他们中也有能人,只可惜真正能做事的人却得不到重用。正好就此之机,发现一些真正有能力的人,提拔上来,然后再找机会把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清扫出去。”
柳霏霏闻言,放下心来。她真怕昭若恤一时气盛,把漕运司和工部的人全部清理掉。且不说工部是吴王昭希悟掌管,尚书齐禹是吴王的人。虽说吴王如今人在金陵,无法控制朝局,但是首相拓跋恒却是吴王的人,有他在朝,想要清理工部就不可能。就是那漕运司,整个楚国的粮草和水运赋税都是他们控制,真要动起来,也未必能动的了。如果昭若恤一意孤行,定要把两部人员全部清理,势必引起朝局动荡,心怀叵测的人就会趁机发难,好不容易才统一的江南之地,将再次陷入混乱。
柳霏霏暗嘘一口气,说道:“这次江南受灾,需要谨慎处理,弄的不好可能激起民怨,可能盗贼四起,国无宁日。也不可得罪官吏氏族,损伤了他们的利益,甚至可能引起政变。盗贼不过疥癣之疾,官吏氏族才是心腹大患。不过不管是心腹大患还是疥癣之疾,终究会让朝廷遭受损失。”
昭若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道:“霏儿说的不错,我也正为此头疼不已。要让官吏、氏族大户拿出钱粮赈灾,想都不要想。若是朝廷拿钱粮赈灾,也会被这些人吞没,真正能到灾民手中的不过九牛一毛。可是朝廷又不得不做事,到底该怎么做,真让人伤脑筋。”
柳霏霏道:“我有个办法,不知殿下愿不愿意试一下?”昭若恤大喜,连忙道:“既然有办法,快说来听听。”柳霏霏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道:“殿下可记得你手中还有个通闻司?”昭若恤点头道:“当然记得,还是你当初建议并筹建。”
柳霏霏道:“当初建立,只是为了打探消息,后来越做越大,不但在楚国各地都有分号,别的国家也有。但是通闻司始终在暗处,并没有在明处。高郁主政户部,不仅让商贩自主经商,户部也在各地经营官商。我的主意就是放出消息,国家已经没有存粮,只能靠各地自行筹粮赈灾。国家没了粮食,民间的粮食自然就会涨价,这是每次大灾之后必然出现的结果。这时让通闻司下的店铺高价屯米,诱使各大米行跟着高价屯米,等到洪水过后再高价卖出。这是米商惯用的伎俩。等到市面上的米被收购的差不多,朝廷就开仓放粮。一面由官府出面免费发放,一面让通闻司和户部官商低价售米。这样就可以防止灾后米价虚高,使得百姓因买不起米而走上歪路。”
昭若恤想了片刻,沉吟道:“法子是不错,可以平衡物价。可是各地米行背后基本就是当地官员,或是世家大族。如此一来,他们高价买来的米,不得不低价出售,损失很巨大,不是就得罪了他们?”
柳霏霏叹道:“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世族和百姓,都要得罪一个。这样做至少不是明面上得罪世族,他们吃了哑巴亏,最多私下抱怨,不敢因此造反。只要国家稳定,得罪了他们也不怕。这总好过直接让他们拿钱拿粮出来,要好了许多。”昭若恤道:“说的也是。我宁愿得罪世族,也不能失了民心。”
二人又谈了会,昭若恤起身告辞。走了两步,回头说道:“霏儿,方才在西城,我看到了李凡诺和柳默凡。他们说奉了你的令,只救灾,不问原因,可有此事?”
柳霏霏心下一动,点了点头,道:“是!”昭若恤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不解的道:“为何只救灾,不问原因?”柳霏霏何等精明,昭若恤脸色只是微微一变,而且立刻恢复如常,只在刹那之间,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可是柳霏霏却看在眼里,她知道昭若恤对她这个决定生气,遂微笑道:“我现在无官无职,如何对他们下令!只是他们心疼我这个妹妹,才听我的话。他们都是殿下的人,要问原因也该是殿下下令,哪里轮得到我!”
昭若恤对柳霏霏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在他心里,柳霏霏应该坚定的站在自己一边。说什么无官无职,不过是拖言而已。只要柳霏霏愿意,她的一句话,朝中的很多大臣都必须听从。昭若恤现在很需要人帮助,柳霏霏则是他最得力的帮手,偏偏柳霏霏好像要置身事外,这如何不让昭若恤生气。不过转念一想,已然明了,叹道:“霏儿,父皇故意打压我,你则首当其冲。我知道你不想参与我和父皇的争斗,我能理解。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也可谓肝胆相照,难道你也认为我会为了权力做父子相残的事?”
柳霏霏笑道:“殿下待亲至孝、待上至忠、待下至仁,自然不可能父子相残。”昭若恤摇了摇头,道:“霏儿,我们何时开始疏远了?”柳霏霏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心道:“你是君,我是臣,君臣关系再好,始终是君臣!”
昭若恤见柳霏霏不言语,长长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柳霏霏送至门口,侍卫早已举起伞迎接。昭若恤又转头看了眼柳霏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又叹了一声,转身走了。才走了两步,却听柳霏霏在后面叫了声:“银铃……”昭若恤心头一颤,他好久没听到柳霏霏这样叫自己,久到已经不记得上次这么称呼是什么时候了。
昭若恤蓦地回头,却见柳霏霏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道:“雨大,莫弄湿了身子,希希会怪罪我。”昭若恤嘴角一扬,微一颔首,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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