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娇本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听薛镇问才知道他早就发现了,不由一笑,继续帮他换药,口中问道:「世子怎么发现的?」
「听见的。」薛镇很直白地说,「昨夜房顶上有动静,听着应该是她。」
李月娇换药的手都停住了,张圆了嘴巴看着薛镇,吃惊道:「这还能听出来?」
薛镇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缓缓点头道:「我自幼习武,所以听得出——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月娇迟疑了。
薛镇的伤还重,关于老侯爷的事情她也不过管窥蠡测,而他为自己都能搏命,那面对至亲……
他现在的身子骨更受不得刺激。
想着,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给他换好药,又盯着他吃了药,才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世子如今,信我吗?不说我母亲的事情,而是在我们一起经历了生死后,现在发生的事情,世子会信我吗?」
薛镇听她如此说,本还算平和的心,倒被她说忐忑了。
陈三娘得说了点儿啥,才能让李月娇这等紧张?
他有心要问,但顿了片刻后,到底没有把疑问问出来,而是依旧点了点头,郑重道:
「我信夫人。」
短短四个字,被他说得重如泰山似的。
李月娇神色轻松了些,笑道:
「世子既然信我,那三娘的事情世子先别问了罢,等到三娘下次回来再有了新消息,确定了一些事情,我自然将事情向世子和盘托出,可好?」
薛镇注视了她好一阵子,最终缓缓点头道:
「好。」
李月娇笑了,不再说话,而是开始收拾东西。
薛镇看着她的身影,心中隐忧更重。
因着薛镇身体以及雪天难行的缘故,所以他们一行人走得很慢。
转眼到了腊月初十,李月娇终于再次回到了安化郡城。
入城这天,安化郡城一带已经连着下了四天的大雪,雪未落地,便又被北疆的大风卷起,扬于将天地之间,以至于一眼望去,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薛镇的身子如今养得将好未好的,看着气色不错却格外怕冷,但他依旧让人先往河边去了。
这样的天气,工匠们自然无法开工,只有些持枪弄棒的屯民,守在水利之前搭起的临时木棚里——包括李月娇的「机巧阁」。
那巨大的水车在昏暗的白茫茫之中若隐若现,如怪兽一样,一眼望不到头,显出和风和日丽时不同的壮观。
「速度可真不慢。」沿河走出了许久,薛镇大致数了一下已经修成的水利和桥,赞叹道,「还好,不会耽误明年春种。」
李月娇有点儿怀疑:「这样的天气,屯民怎么都守着?难道是有人破坏不成?」
想想之前水车桥梁被破坏的样子,李月娇觉得凭天工巧,还有他们背后六族的势力,什么都干得出来呢。
薛镇为她释疑道:「自来水利都是农民最倚重的,他们担心风风雪刮坏是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看向李月娇:「但夫人说得也有道理,按说这些水利是朝廷修建,看守也该是当地派兵,不然只凭这些屯民,又哪里是对谁。只是如今安化郡的情况特殊……我会安排的。」
李月娇不通这些,只是听薛镇重视便放了心。
他们的马车顶风冒雪地在河边巡视了一圈后,后面丫鬟小厮们的驴车,骑马的护卫,还有杜昼的驴车,也都跟了上来,众人这才集结着入了城。
城门处因有城门城墙的缘故,风略小些,雪也没有被卷起来,看东西自然清楚了很多。
而因为之前的大战,安化郡城如今城门上的守卫格外严格。
城门上的小吏一看是镇北将军夫妻来了,立刻点头哈腰地问候,又急忙喊来了身后城墙屋中的城门官。
只是还没等薛镇开口问城门官最近城门上进出的情况,有人从瓮城的风雪中冲了出来。
除了长奉、薛镇的几个副将之外,更有裹着厚厚的棉衣的秦乐,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只扑到车前就要掀帘子,口中问道:
「师妹!师妹在吗?」
李月娇还没来得及披上斗篷,人已经挪坐到了车边。
姐妹一见面,李月娇心中立刻浮上了许多的委屈。
那天在城外遇见刺杀,救下重伤的郑小西的委屈;被薛镇拉上马,一路狂奔回京时的委屈;薛镇被抓,父亲生死未卜时的委屈;不知自己的计划能否成功,只能等待的委屈。..
之前在家中时,因为担忧父亲和外祖母的身体,所以她不曾流露出来。
可现在看见了秦乐,那些被她压抑的委屈终于彻底迸发出来。
是以李月娇更是不管不顾地扑在秦乐怀中,头埋在她的肩上,哭着唤道:
「师姐。」
只这哽咽的两个字,她已经说不出话来,秦乐更是心中已经明白,只抱着她,低声道:
「傻丫头,你突然就跑了,真是吓死我了,如今回来了,就是都好了。」
李月娇在风雪里,哭得越发成了个泪人,以至于城门上的军士都看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镇在车内看着,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段日子他们北行,因为他们之间共同的疑问,所以关系缓和了很对,李月娇每天都是乐乐呵呵的,即使偶尔陷入他不明所以的沉思,脸上的酒窝也和装了糖似的。
他以为她是真心高兴。
但原来她在自己面前笑,不过是因为……她不会在自己面前,轻易流露真实情绪而已。
想来,她只有在被自己气极时,才会展露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但也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而已,不需要他哄,说好话,她也很快就能冷静下来,依旧如常对待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哪怕秦乐低声哄着她,劝着她,她也只是尽情地哭,不需要冷静。
秦乐才不管旁人心里怎么想,只搂着她轻拍,道:
「这段日子,我们修好了很多桥和水利,连那堤坝都加固了呢,这几日风雪太多,等过几日咱们再去好好看看。」
「我们这里平安得很,只是你们刚走没几天,这里就打仗了,怪骇人的,但很快敌军就被打退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吧,这里风雪大,咱们回家再哭,好不好?」
秦乐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今天安慰起李月娇来,言语却格外温柔。
李月娇又被她劝了好一会儿,方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儿,但依旧抽泣着,委委屈屈地看着她问:
「师姐,六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秦乐被她问怔了,怪道:
「谁?」
「六哥哥啊……」李月娇看着她,旋即恍然大悟,「师姐难道没看见六哥哥?」
「是郑家哥儿吗?」秦乐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说的是谁,这方放开李月娇,皱了眉头道,「他不是在京城吗?他来这儿了?几时来的?难道是路上出事了?」
李月娇没有回答她,而是扭头看了薛镇一眼。
薛镇心里不高兴呢,因此一时没明白李月娇为何看他,而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闻龙闻将军,在一旁干脆道:「夫人放心,令兄如今被安置在将军府中,好得
很。」
李月娇松了口气,知道闻龙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她,点头称谢道:
「多谢闻将军了。」
她说罢,从车上拿起斗篷披了,问薛镇道:「世子,那我派人去将军府,接了六哥哥回来可好?」
薛镇迎着她忽然冷淡下来的目光,虽然明白是为什么,但格外不高兴,笑都笑不出来,只能勉强道:「我让人送郑哥儿去你那儿。。」
「如此,多谢世子了。」李月娇对着他客套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敛了笑容,披好了斗篷,挽着秦乐的手道:「师姐,咱们回家去吧。」
秦乐有些犹豫:「你还是坐车回去吧,风雪太大了。」
「世子要忙政务,我坐车坐得也乏了,不如走走。」
「你可别得瑟,这风雪不是玩笑的,家里云团,童妈妈,翠翘,病了三个呢。」
「怎么回事?可要紧吗?」
「倒是不很要紧,好些了,只还咳嗽,不然她们怎么会不来接你?」
二人自顾自挽着手,旁若无人地说着家常话。
身后的薛镇看得心塞,杜昼因为登记路引关凭,因此坐在车边,刚好瞧见他们夫妻那暗流涌动的不和,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被薛镇听见了,安阳侯世子更心塞了,连旁边副将、城门官说的话,都难得听漏了几句。
偏偏这时候,有四匹马从身后策马而来,在城门前勒马停住,厉声道:「前面车内可是镇北将军?圣旨到!还请将军接旨!」
连正演着呢的李月娇都停了脚步,回头看去。
薛镇听闻,下了车,看着来人皆穿着内廷侍卫深红服色,但脸生不认得,便问:
「几位天使既然是来宣旨,自然待到了将军府摆了香案,岂能在此接旨?」
那四名侍卫却已经翻身下马,拖着个油纸裹好的东西过来,恭敬道:
「陛下有言,旨意不必明宣,世子与夫人看过就好。」
李月娇不想这里还有自己的事情,只得走到和薛镇并肩,夫妻二人在雪地里接了旨。
薛镇圣旨打开,和李月娇一起看去。
和李月娇有关的部分,便是之前建隆帝提到的,封她为一等诰命夫人的话。
但和薛镇有关的部分,竟然是削他镇北将军之职,罚俸三年,但着他仍留原职,守土护民,戴罪立功。
同一圣旨,一天一地的两个事儿,顿让李月娇愕然。
陛下不是不气吗?
薛镇不是打赢了吗?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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