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我还活着……吗？

我在那片冰冷的血泊里恍惚了相当久，直到阴冷的天空变得清晰，我才恢复了一点神智。

我叫邬南孛。我是家族的罪人。

这罪孽过于沉重，沉重到我活不下去了。

但是家族的教养不允许我轻易自尽。

白医师给了我一颗新的灵丹，让我没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我应该对得起这颗灵丹。

于是被师父带到修院后，我开始疯狂接受委托，来者不拒。越是被人推诿的委托，便越是我的首选。

久而久之，北院所有凶险万分、吃力不讨好的委托，都堆在了我身上。

比如探查缘溪某村落全村横死的真相。

这件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是诅咒，也有人说是瘟疫。各式各样的鬼神传说全都冒了出来。

但我发现事实更为残忍。

这是有预谋的人祸。

我将凶手锁定在了一个行事诡秘的黑衣人身上。

不得不说，此人相当狡猾。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清楚东量不在无澜的势力范围内。他一路逃进东量，并杀害了东量的少城主栽赃给我。

我被东量御门的差使抓进了牢笼，刑门中人迫于城主的压力只想早早交差，无视了我的冤屈，打算将我屈打成招。

但凶手不是我，我要如何认罪？我不愿意给自己的姓氏蒙羞。

他们将我打了个半死，用席子裹了丢到荒郊野岭了事。

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要以一块烂肉结尾了——这可真是种屈辱的死法。

但是并没有。

我被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所救，她叫陆莞。

可惜她的心肠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好……但也不算坏透。

但那依旧是一段耻辱的记忆。

有一天我在山洞里再次遇见了黑衣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里任人宰割，不论如何我都应该回去复命。

但我解释不清自己为何消失了那么久。

羞于启齿。

师父很失望，说我有了私欲，罚我禁闭思过。

我以为事情到了这里终于能翻篇——谁知那个折磨过我的女子再次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成了我的小师妹。

这是巧合吗？抑或是她还想图谋我？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席卷了我。

我怕她，也渴望她。怕她的羞辱，渴望她的关切。

好在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熬，她没有难为我，甚至对我很好。

她在珍惜我。

她说她有隐疾，之前那个残忍的她并不是真实的她，我也便信了。

我慢慢发现自己是喜欢她的，可惜她并不喜欢我，她对我好，只是出于愧疚。

这真的很糟糕，我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尝试着与她保持距离——但她总能轻易打破我设的界限，专门做些令我欣喜若狂的事。

我大概是无法离开她了。

也罢，她不喜欢我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我能一直在她身边，这便足够了。

我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是师兄的身份，这让我能理所应当地守在她身边。

当我发现守护她需要舍弃师兄的身份时，我有过犹豫，但很快就做出了无悔的选择——其实我并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她发现我不再是她的师兄，她会如何待我。

但我若不死皮赖脸一回，不用说有朝一日，我们之间到此便直接为止了。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有一天，她对我说出了想做我的妻子这样的话语。

我以为自己疯了，竟然开始出现幻觉。

她用行动证明我没有疯，我是真的被她喜欢着。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幸运——那些苦痛与遇见她相比开始变得不值一提。

邬汲云打破了这样的幸福。

他毁了我的灵丹，而莞莞怕我会想不开，竟然孤身涉险，去临渊阁寻我原来的灵丹。

事实上她确实做到了，亲手将灵丹交还给了我。

邬汲云杀了她。

撕心裂肺，肝胆俱焚。

这样的感受我竟然遭遇了第二次。

好在得到自己的灵丹后，我的黄金瞳终于大成，拥有了轮回的能力。

我一定要找回她！

我在这个世界里轮回了七次，这七世里我都没能将她救活——直到第八次。

我尝试着把时间倒退到我能控制的极限——正好是莞莞十六岁那年。

如此，我终于有更多的时间变强，去击败邬汲云。

这个时候的莞莞，在做什么呢？她过得好不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像个流氓一样，用黄金瞳偷看了莞莞。

然后我讶异地发现，这一轮回的莞莞竟然要嫁给一个叫李泓云的男子。

为什么会这样……

我虽然千百个不愿意，却更不愿意强迫莞莞。既然她选择了那个人，我便只有接受。

这一轮回里，魔教一如既往的猖獗。李泓云在与魔教的冲突中不幸身亡。

我不放心莞莞，将她接到了怀虚岛的一处偏僻之地。

我以为这样便足够安全了——但邬汲云发现了我对她的喜爱，劫持了她。

这一次我终于击败了邬汲云。

她问我要什么报答。

以身相许。

我在心里回答了她，但我不敢说。我怕她觉得我是个变态。毕竟在这一轮回里，我们并不熟悉。

“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只要我能做到。”她说。

我忍不住把那四个字说出了口。

她竟然同意了。

我欣喜若狂，将她带回了无澜修院，把她安排在我的住所。

邬汲云一死，魔教势力大大受挫——但依旧不容小觑。我一刻都不敢停歇，东奔西走清剿魔教，一心想尽快与莞莞过上细水长流的日子。

魔教清剿确实比预想的快了不少。

但我好像还是无法如愿了。

莞莞与祁明相认了。她和他相谈甚欢，而我太过多余。

我没有勇气带走她。

这一夜我喝了许多酒，甚至产生了再轮回一次的想法——明明就差一点点了……就一点点……

但我没有这么做。

我无法保证在下一个轮回里还能打败邬汲云，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回来后一见到我便变得十分拘谨。

“你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索性起身躲避，不想让她难堪。

“今晚……我歇哪里？”

“都可以。”我说，“我可以住院子里。”

我的存在像极了一个错误，嫉妒与绝望淹没了我，我根本坐不住，更不用说入眠了。

是的，这一夜我失眠了。半夜起来练剑，想要麻痹自己。

我吵醒了她，我向她道了歉。

难堪到甚至想在她面前自刎。

“你是不是睡不着？其实没关系的，你可以进来。”她说。

我的心口剧烈抖了一拍，然而很快便又冷静下来：我依然记得她的小爹说过的话，我若喜欢她，理当保护她的名声。

在我沉默的时候，她牵过了我的手，小小一只，柔软而温暖。

她想拉我进屋。

这给了我问出口的勇气。

“莞莞……你喜欢祁明吗？”

我其实很想问她究竟对我是什么样的情感，但又害怕会自取其辱——我越来越自欺欺人了，我是真的怕。

于是我换了这样的问题。

要是她亲口承认，我便成全她。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问，眸间闪烁，言语磕巴：“他是我的旧识，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少去找他。”

介意……我可以介意吗……我的介意会让她讨厌吗……

莞莞介意我吗？

我心酸得厉害，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很怕是我一直在强迫她，很怕她对我的温柔只是因为在道义上，我是她救命恩人的身份。

那么，是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还愿意以身相许？

于是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尊重她的一切。

我得到了一个拥抱。

我尽可能轻地回抱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颤抖，在心里对她告白了一万次，甚至没出息地想这样死掉算了。

在她捧起我的脸，问我为什么哭了时，我才知道自己哭了。

“我喜欢你。”我不小心说了实话，“你抱我我高兴。”

“不许哭。”

她轻轻说着，一边亲吻了我的眼泪。

她在抚慰我，她纤细的指尖，她柔软的唇瓣，她温热的鼻息——这是喜欢吗？莞莞也是喜欢我的吧——我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们成亲吧。”

间歇中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点头了。

我没有办法不心动，没有办法继续冷静，贪心地想要更多。

浓烈的交错后，我们彼此依偎着喘息。

“邬师兄，谢谢你。”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谓，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什么好像在我心里裂开了。

“……我好像没听清。”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温柔而坚定地说道：“邬师兄，我记起来了，全部的全部，我都记起来了。谢谢你没放弃我。”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心变得安定。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那一刻，我们的心意变得相通，我曾经送给莞莞的那缕魂魄，又回到了她身上。

成亲次日我都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不对，不是梦啊，我都做不出这么美的梦。

她就躺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睡颜近在咫尺。光是这样看着我便犹如登上了西方极乐。

实在是看不够。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