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怀虚十二传人用膳完毕，围坐堂内例行入定。有风透过老木窗缝发出颇凄厉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呼喊，但谁都没有睁开眼。

那女音响了许久，其中年纪较小的师弟最先耐不住了。

“大师兄，外面有人。”

“怀虚不接外客。”大师兄眼皮都没抬，闭着眼睛念道。

“小师弟，若随便来个人都要我们认下身份去接待，那这怀虚岛和入世又有什么区别呢？”坐在小师弟身旁的浓眉男子说道。

小师弟闻言缄了口，没多久再一次睁眼：“大师兄，今日风大，不如让她们进来避一避吧。”

大师兄沉默片刻，嗯了一声：“也罢，那就破一次例吧。”

话音未落，那两名女子已经破门而入。尤其是为首的一个，张牙舞爪，毫不客气。

“怀虚老君怎么会有你们这几个子弟，他老人家身处险境，你们都在干什么？”安宁静冲进屋内，将憋着的那口气一股脑地往外吐。

“什么怀虚老君？你们是何人？”其中一个瘦高个睁开眼，茫然看向不速之客。

“装？再装？”安宁静冷笑，若不是有灵兽的指引，她还真不能肯定怀虚传人就是这群粗布麻衣。

“怀虚岛果然是与世隔绝，竟然不知道现在岛外已经变了天，魔教徒横行霸道，眼下甚至潜进岛内，暗算到老君身上了，你们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我们就是一群乡野村夫，实在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说的老君确实是我们的祖辈，只不过，那就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不能太当真了。”

安宁静闻言愈加火冒三丈：“那我现在告诉你，我遇着了，你们就不想见见传说中的人物？”

“姑娘看错了，岛上的少年郎大都仰慕老君，模仿着玩罢了。”

“魔教徒上岛，你们也不管？”

“……”那人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我们便跟着你去看上一看好了。”

“小九。”他侧头给一个蓝衣男子递去一个眼色。被称作小九的男子颔首起身，朝屋外吹响口哨。没过多久屋外便传来巨大的振翅之声。

安宁静哼笑一声，拉着陆莞先一步上了灵鸟的背。

堂内众人面色怪异：小九的急汲鸟怎地如此乖顺了。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安宁静挑眉，“我可通灵兽之语，你们的行迹就是小汲告诉我的。”

小汲……小九听到这个名字暗暗咬牙，此人怎么知道他给急汲鸟取的小名，难不成她说的都是真的，小汲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此言一出堂内静了一片。怀虚大师兄见伪装已经毫无意义，不再遮掩什么，直接摆阵，将众人传送到了怀虚老君隐居之地。

一落地便是打着旋的疾风。

忽然被传送到风暴发生地，陆莞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睁开眼——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飞沙走石可以在一个瞬间就刺瞎她的双眼，一想到此，陆莞便想起了邬师兄的黄金瞳，此刻的他应该很不利吧？

陆莞拿手挡了又挡，终于勉强将眼睛开了条缝。在这窄小的视野里，她看到那个赤发魔徒已然如巨人一般，身长一丈，肌肉盘虬卧龙布满全身，邬师兄就站在他对面，侧着脸闭着眼睛，俨然是靠耳朵判断魔教徒的位置。他的身后倒着一个嘴唇乌紫的白发老者，八成就是怀虚老君。

再定睛一看——老者身上插着一把剑，那剑她认得，是邬师兄的。陆莞一时有些心慌，这是怎么回事？

安宁静见状已经红了眼，长指急扫，抖出一串极尖锐的乐音。邬南孛被琴声干扰，两耳一阵刺痛，眉头一皱，慢慢才适应了这锐利的乐音。

十二名怀虚传人在狂风之中也是东歪西斜了一阵，等看清情况，个个惊慌失色地朝怀虚老君跑去。

“别救我！”怀虚老君发出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身中奇蛊，灵海但凡有一丝灵力，都会被那人吸食了去。”

“前辈！你再不治疗，会血竭而死的！”大弟子面红耳赤地看着怀虚老君身上的伤，老君的两臂、腰间都有剑伤都在渗血。

“那就在我血竭前打死这个魔教徒！”

此言一出，一众子弟都有些呆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听老君的话。

“让我来！”陆莞跑过去，悬掌其上，很快找到了蛊虫的位置，减益抑制了那蛊虫的活性，另一只手开始为他止血、查探伤势。

这一查愕然发现，老君的灵脉寸断，即使她勉强接回去，怀虚老君也不可能再使用灵力。

“……”怀虚老君很快觉察出她发现了什么，苦笑道，“姑娘，不要做无谓的灵力损耗。”

“这个魔教徒……竟恐怖如斯……”陆莞觉得难以置信，他怎么能把被视作传说一般的怀虚老君重伤至此？

“此人不断吸食我的灵力，我活着便是助纣为虐……”怀虚老君叹道，“这些筋血灵脉，都是我央那位小友断的。”

怪不得老君身上有邬师兄的剑……陆莞深受震撼，这是何等壮士断腕的决心？

“姑娘……你杀了我罢，那人吸食了我的灵力，实力非凡……你过去帮他们，尚且还能多一分胜算……”

“……”陆莞沉默了。

“姑娘！倘若你尊重我，便请杀了我。这样耗下去，是没有结果的……”

此话一出，陆莞实在没有办法装聋作哑：“我……我不会杀人。”

怀虚老君见求助不能，嘴唇抖了又抖，只得转动眼珠望向腰上的剑，颤抖着拔出，朝脖子上一点点抹去。

陆莞如鲠在喉，眼睁睁看着老君哆嗦着手抹脖子——她再没有第三只手去阻止他的动作，只能将头摇了又摇。

这样的劝阻根本无济于事，陆莞立即被血溅三尺，惊恐到手脚蜷缩，流出恐惧的眼泪，一遍遍无声呐喊着。

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做出了反应，猛然转身，一个减益术施加到赤发魔徒身上，死死制约。

然而魔教徒巨化后便是刀枪不入，即使一时行动滞慢，众人也难伤他分毫。

“摆阵！”

怀虚大师兄稍得喘息的机会，立马带领师弟们摆出阵型。

“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这话是怀虚大师兄对三个异乡人说的。

“大混沌术！”

待十二人前后分站两圈，围住赤发魔徒，大师兄发出了下一道指令。十二人二十四道光柱组成巨大的符纹，将那魔徒层层束缚。

“那位兄台！劳烦启动阵眼！”大师兄朝邬南孛喊道。

邬南孛闻言飞身而起，朝魔教徒正上方发力。ぷ99.

“变！”大师兄又是一声令下，内外两圈的怀虚传人按截然相反的方向移动脚步。

然而怀虚传人只挪了半步，便再难以动弹分毫。

陆莞将减益术叠了又叠，却丝毫没有作用——这魔教徒的身体本身就是上好的盾，她减益术再强，也没有强到直接分崩身体强度的地步。

这么拖延下去，一旦他们体力不支，便是死路一条。

绝望之中，陆莞看到那魔教徒身上爬满了小虫子，这些黑色的虫子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魔教徒发出极难听的惨叫，但这声惨叫猝然便断了。

那团黑色的人影立马瘫软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地的虫子。那些虫子又浩浩荡荡地钻入地底。

安宁静收起琴，松了口气——情急之中她召唤了以矿石为食的食金蚁。

陆莞见大患已除，立刻软了脚，扶住树干才勉力站立。

“你怎么在这？前辈呢？”有一怀虚弟子见到她，立刻冲上去质问。

陆莞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怀虚弟子见她如此吞吞吐吐，隐隐猜到了什么，语中的激愤又多了几分。

邬南孛见他情绪激动，伸手拦住了他：“前辈自尽了。”

“自尽？你怎么能让前辈自尽呢？”

“五弟！”大师兄厉声喝住了他，而后苍白着脸赔笑道，“师弟不懂事，见笑了。”

“怀虚前辈不能死，今日之事还望各位缄口。”

安宁静听到这里已是面如土色，原来她终究是白跑一趟，强颜道：“你们放心，出去后我便说没有找到怀虚前辈，只找到了徐伏的尸体。”

“多谢。”

求助未果，安宁静只能选择尽快折返无澜，归途中安宁静更加郁郁寡欢，一路上面无表情。不用说安宁静，陆莞也感到很是心累。

那种能让人遇强则强的蛊虫，魔教还有一大把。

是夜，待安宁静睡去，陆莞才敢靠到邬师兄身上。

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头罢了，往后的腥风血雨更多。原来触手可及的他，陆莞忽然又觉得有些遥不可及。

“邬师兄……你不会抛下我吧？”陆莞下意识这样问道。

邬南孛一愣，摇了头。

“你可不能一声不吭就撇下我。”陆莞小声道，“那样我会关心则乱，自取灭亡的。”

“莞莞，你是不是忘了你手里还有我的一缕魂魄……”他苦笑道。截止至今，这缕魂魄唯一的作用就是被那个人发现了他的踪迹，莞莞还从未用它向他传达过什么。

“用灵力呼唤我，我就能听到了……若有朝一日，我真是不告而别，也会借着这缕魂魄及时告诉你原由。”

“……”

陆莞听到不告而别这几个字，心中如扎了根刺一样难受，却也知道不能过于自私，将他绑在自己身边，一时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