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内情之人即便听不懂前两句话里的意思,全照鬼神之说来理解也无妨,因为之后的话,便是不懂之人也觉得此事品起来颇为微妙了。
温明棠此前已从库房小吏打听到了那则传闻,接话道:“传闻有个风流鬼缠上了王府中的那位郡王,将府中正值妙龄的女子全部染指了,每日睡到午时,便将全府的妙龄女子唤到他院中供他挑选,王府眼下正在想办法求高人驱除郡王身上的风流鬼冤魂。”
传闻乍一听,着实匪夷所思,除却少部分真信了风流鬼上身之说的百姓之外,想来大多数人都如温明棠一般觉得那位郡王乃色中饿鬼,行事荒唐,王府为了颜面,想出了这一番遮掩的说辞而已。
“我不知晓这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这传闻……对笠阳王府这唯一的男丁怕是不大好。”温明棠想了想,说道,“便是郡王强撑着伤体风流,府里的长辈也不是吃素的,要阻止容易的很,却偏偏还特意让侍婢每日回府配合,究竟是何用意?”
林斐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孩子,说道:“我同这位笠阳王府的小郡王打过交道,其人大才之上平庸,小智之上不走正道,颇为阴险。性子、手段同笠阳王以及那位郡主颇为类似,不是善茬。逛青楼之事有,却也不常有,至于对全府侍婢下手之事……若是有,早传出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既如此,为何要污了这位小郡王的名?
“事有轻重缓急,两者相较取其轻而已。”林斐抿着口中的酒酿汤羹,说道。
温明棠闻言,道:“所以,究竟是什么事,竟使得笠阳王府的郡王自污其名成了轻的那一桩事?”
对此,林斐没有直接回答温明棠,而是转而问她:“你若是笠阳王府之人,面对外头传闻府中郡王是个色中饿鬼的传闻,该当如何?”
温明棠想了想,道:“其实这也简单,只消大开王府之门,自证郡王并非色中饿鬼就成!”
“问题便在这开门之上,”林斐说道,“有人想逼笠阳王府开门,可王府却宁愿有个色鬼郡王也不想开门。”
至于什么人想要笠阳王府开门,林斐又为自己舀了一勺酒酿汤羹,说了起来:“可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那对双双死在青楼的女妓同恩客?”他道,“事情当时是解决了,可不久前,京兆府那里收到一摞书信,书信是同匈奴互通的书信,署名虽化了名,可那字迹却是青楼女妓的。”
“这女妓被这郡王相中便是因其才气,她死时已同郡王来往三年多了,此事人证不少。女妓才气颇佳,留下的诗词不少,稍一对比,便能证实书信确实是她所写。”说到这里,林斐的神情颇为微妙,“书信内容直指女妓就是在郡王的授意下,同匈奴互通的。”
如今的大荣同匈奴可不对付,更别提互通了,此事查证起来真要属实,笠阳王府的富贵也到头了。
“京兆府收到书信是在中秋前,因着兹事体大,府尹自不敢怠慢,连夜进宫将之呈递给了圣上,圣上道先莫声张,此事需细查。可还来不及细查,那女妓和恩客便双双死了。死的这般及时,谁能知晓这到底是争风吃醋惹出的祸端,还是……笠阳王府为了遮掩自己同匈奴互通而杀人灭口?”
“所以……笠阳王府大开大门让官府查证不就成了?”温明棠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林斐说的有人想逼笠阳王府开门的意思了。她奇道,“王府这门便如此开不得么?与匈奴互通的大罪加身都叩不开王府大门?”
对此,林斐却是轻哂了一声,清亮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幽幽道:“王府后院土壤肥沃,种了一大片玉簪花,花开的很是繁盛。”
这话乍一听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可提到“玉簪花”三个字时,温明棠顿时明白过来了。先时那画皮案中的凶手女尼静安杀人埋尸的花圃之中便开了不少玉簪花,虽说可种玉簪花的地方不少,也未必全然同这些生死之事有关,可林斐特意提及,显然是从王府的反应中确定了什么。
想起那位郡主的性子,温明棠又不觉得奇怪:手段如此狠辣,其父其兄又皆是如此,那土里埋些东西也不奇怪了。
土里埋的东西被翻出来与色鬼的污名相比,还是色鬼的污名稍轻些。
原来,这便是林斐所说的“两者相较取其轻”的意思了。
想了半晌之后,温明棠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林斐:“笠阳王府如此行事……便不能抓吗?”
林斐闻言,迟疑了一刻,道:“除却那玉簪花圃之事外,笠阳王府突然被人做局推出来,此事蹊跷,背后恐还有更大的事。”
笠阳王府中有人命官司之事温明棠既猜得到,林斐猜得到,圣上以及朝堂之上那些人精似的官员又有几个猜不到的?
温明棠垂眸,心底泛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下意识的伸手在胸前拍了拍,似是在安抚自己,又似是在安抚这具身体本身的情绪:扰了她多年的噩梦,那个下令将梦里的“她”杀掉的究竟是谁,在笠阳郡主主动出手的那一刻,温明棠便已得到了答案。
做了那么多年的噩梦,对梦里那些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早已烂熟于心。
她之于笠阳郡主而言,或许不过是捏死一两只蝼蚁的小事,可于她自己而言,却是生死大事,又怎敢掉以轻心?
“莫怪我们,要怪也只怪你们温家的人挡了旁人的路!”
“那位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容许公子心中另有她人?”
“也怪你们温家不识抬举,若不是……诶,也不至于获罪抄了家,还喊冤无门,叫你从一个好端端的世家大族的娘子沦落至此!”
郡主确实配得上“那样的身份”,而除掉她,前未婚夫只是原因之一,甚至不算什么重要的原因。温家的人挡了旁人的路,不识抬举才是主因。
只是这样的大事不知为何非得除掉她,梦里如此,如今,还是这般。
梦里的“她”就这样被轻易除掉了,可……眼下的她,却还想活着。温明棠晃了晃碗中一点剩余的酒酿汤羹,一饮而尽。
一碗酒酿汤羹饮尽,察觉到林斐在看自己,温明棠笑着开口了:“我知晓的,要放长线钓大鱼,一网打尽!”
林斐看着她,没有说话。
自己这话难道说的不好听?温明棠想了想,又道:“要解决的从来不是杀人的那把刀,而是握刀的那个人。”
林斐依旧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话难道还不好听?温明棠想了想,正想再说两句,林斐却开口了,他看着她,反问她:“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宽慰你说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
这话听的温明棠一怔:林斐怎么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那日,我看到笠阳王府那辆马车朝你冲来时便知慢慢来这种事不适合你!”林斐说着,一边披上狐裘一边站了起来,说道,“生死大事又怎能慢?”
说罢,他对女孩子略略颔了颔首,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身向她看来,忽地开口说道:“你不会是第二个福子。”
福子?那是谁?哦,好似是戏傀儡那个案子中自尽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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