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旭日,像沉睡初醒的婴孩,曦和地照射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夜来的寒露,在草叶上像小珠子在滚动,晶莹夺目。
甘子梧迷惑而焦急地凝注着两颊绯红、神情安详的谢小莉,只见她黛眉微颦,似在苦苦思索天魔女那项独门解穴秘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紧锁着眉,望着地上躺卧着的少女,愈看愈觉此女太像自己的爱女白丽了。
但是,世事难料,祸起箫墙,父女重逢竟未见一面,她又被人劫掳而去,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甘子梧微倾着身子,说道:“姑娘,不要心急,一时想不出来,不妨慢慢想,眼下之事,切忌急躁!”
谢小莉微微睁开星眸,娇柔地说道:“我真是笨极了,到了这种紧迫关头,还是想不出师父传给我的解穴秘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说道:“姑娘但请静静去想,有老朽在此,谅那天魔女柳傲霜也奈何不得你!”
谢小莉用感激的眼光,投向这位须眉皆白的一代奇人,叹道:“老前辈请勿为我耽误了营救令嫒,但不知是那路江湖人物所为?”
苏沧海摇头嗟叹,道:“姑娘目下养神要紧,切勿再为小女之事分心!”
谢小莉表面虽然不再蹙眉,芳心之中仍然十分焦急,当下凝神去虑,苦思天魔女独门解穴秘诀。
人在情急之中,常常会产生急智,她在一阵思索之下,忽然恍然领悟。
她骤然睁开星眸,兴奋而激动地说道:“哦!我想起来啦!”
甘子梧不由心头砰然一动,说道:“此处没有外人,请姑娘快些说出来吧!”
谢小莉当下低声将天魔女柳傲霜所传独门解穴秘诀告诉了甘子梧。
甘子梧记忆力甚强,当下就将口诀默记,转告千手金叶苏沧海。
千手金叶双眉微微一蹙,低沉地说道,“天魔女柳傲霜这种独门点穴、解穴手法,果然甚为诡异、厉害,如若不懂其法之人,轻率从事,不但不能解除受制穴道,一个不当,反会致人于死命,谢姑娘请闭上双目,待老朽替你解穴。”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将口诀默默诵读一遍,然后潜聚丹田真气,沉声大喝道:“开!”
倏见他振指一点,一股内家劲风,进指而出,扫在谢小莉“气结穴”之上。
谢小莉陡感浑身一热,如泉暖流,顺着全身要穴循环一周,立觉舒畅无比,通体安适极了。
她在一阵喜悦之下,一提丹田之气,腰肢一挺,矫捷地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道:“哎呀!我不碍事了,多谢苏老前辈解穴之恩!”
甘子梧在旁不禁为谢小莉高兴,说道:“有劳老前辈解厄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呵呵一笑道:“两位不要多礼,老朽尚有一事,要请问谢姑娘。”
老人心忧爱女安危,眉宇之间不觉浮起无限忧色,被谢小莉看在眼中,浅笑道:“老前辈就是不问,晚辈也想要请教。”
她说着扭头向甘子梧问道:“你能将掳劫苏姑娘那厮的相貌特征,武功所属何宗派对我讲述一番么?”
甘子梧略一沉吟,说道:“那厮身材瘦长,举手投足似是属于峨嵋一派,在下江湖阅历太浅,不知姑娘认识此人否?”
谢小莉黛眉微颦,脱口说道:“如果我猜测不错,那厮必是峨嵋一邪廖村人,此人乃是峨嵋叛逆,在江湖中恶名昭彰,苏姑娘被他掳去,甚是可虑……”
千手金叶苏沧海闻言顿足大叹,怒道:“好大胆的峨嵋叛逆,竟敢欺侮到我‘金叶教’头上来了。”
他一时忧心忡忡,怒不可遏,连脸都气白了。谢小莉略一沉吟,慎重地说道:“苏老前辈,眼下之事,最要紧乃是设法追寻那峨嵋一邪廖村人的踪迹,此人既已不为峨嵋派所容,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足迹无定所,倒是一件颇为棘手之事!”
甘子梧剑眉一轩,低声道:“话虽如此,咱们岂能任苏姑娘陷于魔掌?”
千手金叶苏沧海此刻已是忧心如焚,森严地说道:“多承二位为小女操心,谢姑娘既已一言道破,此后天涯海角,老朽定必要找那廖村人算账。为小女之事,已耽误二位许多宝贵时光,老朽就此告辞!”
说着微一抬手抱拳,就要向二人作别,谢小莉流目睨了甘子梧一眼,心中猜测他如何启口发话。
但见甘子梧脸上微微一红,双目闪出两道精光,毅然地说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在令嫒芳踪未明之前,晚辈岂可袖手不问。”
言毕以目注视谢小莉,似在探测她对此事的意见。忽见谢小莉毅然说道:“不怕苏老前辈见笑,我如今不为师门所容,已成了待罪之身,天下之大,可说无我容身之地,老前辈如果不嫌牵累,无论走到哪里,晚辈绝不一皱眉头!”
千手金叶苏沧海,在一见谢小莉之初,心中虽因失去爱女不胜感慨,但却十分喜爱谢小莉。
暗中观察此女武功不俗,不免心中暗忖:“此女武功已有相当造诣,白丽若非限于本教教规,随我学点武功,今日也不致陷于魔手!”
想毕呵呵一笑,抚髯说道:“老朽生平最喜欢有豪气、有胆识的江湖儿女,在此不愿多作俗套,时机迫切,咱们就此启程!”
甘子梧和谢小莉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前辈先请!”
千手金叶苏沧海当下不再怠慢,大踏步向前走去,甘、谢二人紧紧在后相随。
红日当空,阳光瑰丽,和风扑面而来,三人展开轻功身法赶了约有三个多时辰的路,天色到了晌午时分,出了荒僻无人的山路,渐渐到了闹市所在。
谢小莉忽然停足不走,说道:“老前辈,此一镇市乃是前往通都大邑的必经之道,想那廖村人或曾在此镇落脚歇息,咱们何不略为打探一下?”
千手金叶苏沧海颔首道:“姑娘说得有理,二位随我跑了半天,也该在此进些饮食了。”
甘子梧淡然一笑,说道:“老前辈不说,晚辈也正想作此要求。”
说着三人都步入了街市,此时街上行人十分拥挤,只得随着人潮向前缓步而行。
渐渐行人较少,千手金叶苏沧海抬头一看,只见街道尽头,有一个摊棚,木案之上摆满了干饼食物,于是转身向甘、谢二人说道:“咱们就在此处,随意进些饮食再走吧!”
甘子梧应道:“老前辈的话甚对,咱们吃完了顺便买些干粮,以备途中食用。”
三人都已一日夜未进饮食,匆匆走至那用竹子所搭成的摊棚之前。
只见木案之前,立着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头,正在忙着应付客人。
甘子梧找出一些散碎银子,买了一些干粮、熟菜,谢小莉口干欲喝,一眼瞥见木案上放着一把青瓷大茶壶,不由伸舌舔了一下嘴唇。
她轻向甘子梧说道:“我口渴极了,烦你代我买一杯茶吧!”
甘子梧顺手倒了一杯茶,谢小莉姗姗走至木案之前,接过茶杯饮了几口。
那卖食物的瘦小老人,抬起头来惊诧地看了谢小莉一眼,嚅嚅道:“大姑娘,你还没走呀?”
谢小莉乃是聪明绝顶的女孩,闻说不觉心中一动,扭头对甘子梧说道:“你也倒一杯茶送去给苏老前辈喝吧!”
甘子梧漫应了一声:“好,好!”
随手又倒了一杯茶,向千手金叶苏沧海那边走去。谢小莉忽然同那瘦小老头,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话,突然脸泛一片惊悸之色。
甘子梧手拿空茶杯,缓缓向木案走来,忽见谢小莉神色有异,脱口说道:“你……你……”
谢小莉淡然一笑,说道:“我没什么呀!干粮也买好了,水也喝够了,咱们也该赶路啦!”
说着也不等甘子梧答话,轻移脚步,姗姗走至千手金叶苏沧海之前,说道:“苏老前辈,咱们走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愕然说道:“姑娘不必如此匆忙,追寻小女虽然要紧,咱们总不能不找个酒店,进些酒菜再走也还不迟。”
此时甘子梧已藏好了干粮大踏步走来,脸露一片怀疑之色。
谢小莉浅浅一笑,说道:“你买了多少干粮?”
甘子梧迷诧地说道:“足够咱们三人数日食用。”
谢小莉转身向千手金叶苏沧海说道:“苏老前辈,咱们不用再进酒馆了,这就走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知她胸怀心思,以为她一个女孩子家,不愿在酒馆进食,只得说道:“既然姑娘不愿在此处酒馆进食,咱们就此启程。”
谢小莉也不分辩,一折柳腰,姗姗向一条狭巷走去。甘子梧一时如坠五里雾中,只得随在她的身后,向那条狭巷走去。
一路上,三人并不交谈一句话,大约走了二个时辰光景,眼看红日西坠,鸟鹊归林,苍茫的暮霭,四升而起。
甘子梧见谢小莉一路上东张西望,更是疑云阵阵,不由心中暗忖:“谢小莉心思精巧,此行前途必有所为,怎么苏老前辈会看不出来?”
他正在诧异之际,忽见谢小莉陡然收住身法,娇躯如花枝乱颤,悄声对甘子梧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啦,不但可能在此处找到苏姑娘,而且还可以找到我师父……”
千手金叶苏沧海和甘子梧不约而同地砰然一凛,弄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甘子梧微愠道:“既有这等重大之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千手金叶苏沧海恐怕谢小莉脸上挂不住,心平静气地说:“谢姑娘领咱们到此处来,大约就是为的这件事吧!”
谢小莉流目向四野一看,不觉幽幽一叹,说道:“这件事说来甚是奇兀,我不说明白,你们很难知道。先前在那竹棚之时,我从那老头口中,探出苏姑娘曾和一个黑衣女人一起,在那竹棚之中饮茶进食,我当时半信半疑,心中不禁猜测,是不是苏姑娘已被我师父中途截下,因此才一直注意路旁,我师父是否已留下记号。”
甘子梧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谢小莉一路东张西望,乃是留心天魔女柳傲霜的踪迹,故神色不定,亦是为此原故。
于是忍不住问道:“照你这样说起来,天魔女柳傲霜已从峨嵋一邪廖村人手中,将苏姑娘截下?”
谢小莉黛眉微微一颦,悻然说道:“我是根据那老头所说,加以判断,一路上我都看到我师父在路旁所作下的记号,这种记号乃是用来和门中弟子联络的。”
千手金叶苏沧海脸露奇诧之色,说道:“姑娘又怎能知道,天魔女柳傲霜可能在这附近一带呢?”
谢小莉沉默了须臾,道:“这些日子来,我老是疑神疑鬼,随时随地都以为师父会出现,大约是我自己疑心太重。”
甘子梧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奇愕地说道:“如果姑娘所推测之事,有几分真实,咱们岂能让苏姑娘落入柳傲霜手中!”
千手金叶苏沧海略一沉吟说道:“若是白丽果真能脱出峨嵋一邪廖村人的魔掌,在天魔女柳傲霜的掌握之中,老朽倒可放心不少,由我出面向她要人,谅她也不敢拒绝!”
二人在说话之际,谢小莉心事重重,害怕天魔女柳傲霜突然到来。
眼看白日的余光已尽,夜色渐渐像黑幕般地笼罩而下,四野开始显出一片昏暗。
谢小莉心不在焉地取出干粮说道:“让我那么一耽搁,你们一定饿得很,请先用些干粮再说吧!”
说着将取出的干粮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千手金叶苏沧海,一份递给甘子梧。
甘子梧实在饿极了,取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啃着,回目一视苏沧海,却见他手持干粮,面现愁容,似是忧心爱女,难以下咽。
他不禁剑眉微蹙,说道:“老前辈请用些干粮吧!如令嫒果真被天魔女柳傲霜截下,总比在峨嵋一邪那厮手中好些,柳傲霜也是女流之辈,谅来暂时没有加害苏姑娘的理由。”
话声未了,忽闻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话声,冷冷说道:“甘子梧你说得不错。苏白丽在我身边毫发未伤,只是你胆子不小,竟敢勾结我的徒弟背叛于我,还有苏沧海,你不要在我面前逞能,拿出本领来,还你女儿……”
千手金叶苏沧海和甘子梧,听出来人以上乘的“传音入密”武功,在远处发话,心中俱是砰然大动。
甘子梧不觉将目光注视在谢小莉脸上,只见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惊悸,想来是已将乃师的追杀,视为无可避免之劫难了。
他正在惊悸疑难之际,忽见千手金叶苏沧海,纵声大笑——惊人而充沛的内力,借这一阵长笑发出,震得四野回鸣,鸟鹊惊飞。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长笑之后,一聚丹田之气,也用上乘的“声震飞鸟”武功,发话道:“柳傲霜,你在江湖上颇有声名,既知老朽在此,为何还要抱琵琶掩面,你那‘传音入密’的绝技,虽然先声夺人,却还吓不倒老朽。”
谢小莉和甘子梧均被双方此种武林罕见绝学震惊,并已体会出眼前情势,箭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突然,低暗的长空传来一阵长笑,一团人影疾如流星飞丸,直坠而下。
三人陡感身前撞来一股力道奇大的气流,惊愕之下,但见数步之外,卓立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女人,蛾眉淡扫,白腴的脸上阴寒似水。
谢小莉惊得向后飘退一步,颤声说道:“师父!……”
天魔女柳傲霜鼻中冷哼一声,柳眉一挑,冷冷地说道:“哼!你的胆子倒不小,什么人放你的?快说!”
言毕,原立的姿势不变,陡然凌空而起,展开“巧手摘蕊”的身法,扬腕向谢小莉抓去。
谢小莉一声惊喊,眼看就要被师父抓到,突觉眼前人影一闪,纵身向上迎去。
原来甘子梧此时站在她身侧不足二尺,早已发现柳傲霜的企图,陡然沉声喝道:“接招!”
举臂向上一撩,“潜龙穿塔”,直向天魔女柳傲霜攻去。
天魔女柳傲霜身悬半空,猝不及防之下,一股奇大无比的内家力道,直撞而来。
她不由凛然一惊,只得用了个“回风舞柳”的身法,身躯旋转如轮,向后直翻而去,极险地闪过一招。
柳傲霜飘落在地,气得脸色苍白,内心之中不禁泛起无比的惊诧,忖道:“这就奇了,我与此子相别不久,但他这一攻之中,却是暗含玄机,内力充沛,使人百思不解。”
动念至此,阴森森地笑道:“甘子梧,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动手!好吧,让我来教训你!”
说毕,怒不可遏,飒飒两掌,其疾如电,向甘子梧身前打去。
她这两掌乃是含恨出手,用的乃是“天魔掌”中两式绝学,威势不比等闲。
甘子梧微微一震,立即塌腰向地,“犀牛望月”一闪。
天魔女柳傲霜的两式合攻,于是擦着他的前胸而过,把千手金叶苏沧海和谢小莉看得心头一凛。
谢小莉因不知甘子梧有奇遇,“生死玄关”已被打通,功力大为增进,心中不禁大为担忧,怕他为了自己被师父所伤。
于是,她在旁大声说道:“甘相公,你别管我的事,师父你尽管对我下手好了,弟子粉身碎骨绝不抱怨!”
天魔女柳傲霜连攻两次,均被甘子梧险险闪过,心中更为惊愕,听谢小莉一说,怒道:“可恶的丫头,你还怕我不把你碎尸万段吗?哼!等下给你颜色看!”
千手金叶苏沧海,此时在一边看柳傲霜和甘子梧交手,不觉甚是纳闷。
心里不禁暗暗思索道:“此子内功深厚绵长,看来数十招之内,尚不致落败!”
正在思忖之际,甘子梧突然大喝一声,道:“柳傲霜,你苦苦追杀一个清白无辜的弟子,手段毒辣,心思阴狠,我念你一个武林先辈,已让你先攻了三招!”
说毕左臂一扬,右腿一举,“横身缚袭”“登山跨虎”,这两招都是岷江老人的虎拳的绝着,猛向柳傲霜中上路同时袭到。
天魔女柳傲霜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展开天魔教“水袖流云”的身法,一飘一晃,已经闪过甘子梧同时攻出的拳脚袭击。
她倏地一扬左腕,展开“剪梅指”手法,反向甘子梧“脉门穴”扣去。
甘子梧微然一怔,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只纤纤玉手已掠臂而来。
若是在往日,他必被对方扣住脉门,但自经那飘萍老人替他打通“生死玄关”之后,内力大为增进。
因此他已能将岷江老人所授的武功,作精妙的施为。
当下甘子梧沉声一喝,力贯双臂,“双星照户”,一股潜风向柳傲霜攻出的右臂反扑而去。
柳傲霜功深力厚,对敌经验甚是丰富,被这股锐不可当的内家劲气,逼得竟有些窒息的感觉。
她万万料不到甘子梧在短期之内,已被飘萍老人打通“生死之桥”,吃惊之下,迫得猛吸了一口真气,振袖一甩,用“水袖流云”上乘功夫,攻出一招“神龙曳尾”。
她这一次不再存轻敌之心,冷笑之中,已将“无相神功”发动。
谢小莉随师学艺多年,自是识得厉害,不禁出声惊叫出来。
“啊!……快躲开,这是‘无相神功’……”
说时迟,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忽见千手金叶苏沧海沉声大喝道:“甘贤契请暂时退下,待老朽来领教柳教主的绝世神功!”
喝声中,但见他身如行云流水,飘至柳傲霜身侧,扬手劈出一股劲气,向柳傲霜上盘撞去。
这时,柳傲霜如不及时收招,必被千手金叶苏沧海劈出的掌风所伤,愤怒之下,只得中途收劲,身如柳絮般地飘起一丈,轻落在地。
甘子梧用力过度,身子失去平衡,迫得施了一式“金鲤穿波”的身法才收住身躯。
天魔女柳傲霜气得花枝乱颤,向千手金叶苏沧海冷笑道:“苏沧海,你不要自以为是江湖五大宗派的一派掌门,别人怕你,我柳傲霜可是不买账,你也别在我面前张狂,干脆和他一起上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堂堂一派掌门之尊,对敌审事,阅历自是丰富无比。
他当然知道对方此刻的心意,乃是想用言语激怒自己,以达其“攻心为上”的目的,使敌人心浮气躁。
当下淡淡一笑,沉声说道:“久闻柳教主天魔剑法乃是方今武林一大绝技,老朽不自度德量力,愿意领教几招剑法!”
苏沧海深知天魔女柳傲霜,擅长“无相神功”上乘绝技,因此存心同她比较剑术。
天魔女柳傲霜闻言阴森森地一笑,狂傲地说:“哼!苏沧海,别以为你那几手弱不禁风的破剑法,就能难得了我!”
说着鼻中冷哼一声,从背上撤出长剑,接道:“你就亮剑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神态自如地伸手按绷簧,“呛啷”一声撤出长剑,黑夜之中宛如一泓寒水,银光闪闪,眨人肌肤。
他此时心中另有盘算,手持长剑,说道:“柳教主,在咱们未比较剑法之前,在下有一言要预先说明,请问小女白丽此刻身在何处?”
柳傲霜不屑地看了千手金叶苏沧海一眼,淡然说道:“好,苏沧海,我干脆告诉你,要不因你女儿长得和这丫头十分相像,我才不会多管这种闲事呢!她现在被我放在前面树林之中,你如能胜得我这柄剑,我就将你女儿归还于你!”
千手金叶苏沧海双眉微微一皱,说道:“也罢,如果在下艺业不精,败在你的手下,那只怪小女命该如此,请赐招!”
天魔女柳傲霜冷冷一笑,道:“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姓柳的和人动手,从未叫人谦让过,闲话不必多说,你就出招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知她狂妄成性,目中无人,当下也不再与她多作纠缠,振腕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俱都是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中的精华,“叶落知秋”、“漫天黄叶”、“枫叶秋风”,抖起一片剑光,灿如繁星,朝柳傲霜身上攻去。
名家剑法毕竟不同,夜色迷朦中,剑光幻成千片金叶,直逼而来。
天魔女柳傲霜微然一惊,立刻丹田聚气,左闪右跳,水蛇游走似的,连躲三剑,冷笑道:“这就是你那称雄武林的千叶剑法么?”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她轻易地闪过三剑,内心不由暗暗惊诧。
原来他这种“千叶剑法”一出手连攻三剑,剑点之速,赛如追风逐电,乍看起来就如同千百把宝剑同时刺到一样。
由是,等闲本领的人不易抵挡,柳傲霜一边闪躲,一边顺口说出自己所施展的剑法来,只是这样,已是一大劲敌了。
柳傲霜娇叱一声:“接剑!”
剑诀一领,剑光自左向右一个盘旋,似由左边劈来,可是剑锋走了半个弧圈,剑身向外一弹,反而右边刺向敌人的太阳穴。
这一招乃是“三义剑法”中的起手式,叫做“双凤朝阳”,攻敌人所意料不到。
千手金叶苏沧海,识得这种剑法的厉害,当下不慌不忙挥剑向对方剑身一点。
他不由呵呵一笑,说道:“这一手‘双凤朝阳’果然不凡,只是还难不倒我!”
天魔女柳傲霜的脸色铁青,冷笑声中将“三义剑法”的绝招陆续施展出来。
眨眼间,从“彩凤啄桐”、“丹凤啄桐”,一路一路,一式一式,剑如龙蛇疾走,剑招如抽丝剥茧,缕缕不绝,使得风雨不透。
她在这套三义剑上浸淫了三十多年,自认是自己生平绝学。
不料今夜遇上剑术行家,这千手金叶苏沧海乃是方今武林剑术名家,剑法的造诣岂会在她之下。
千手金叶苏沧海,凝神志虑,以手中这把宝刃,展开“千叶剑法”来,但见剑气如虹,左右旋舞,竟和天魔女柳傲霜辛辣的剑招,硬拼硬撞,一丝一毫也不吃亏。
甘子梧和谢小莉在旁观战,但见黑夜茫茫之中,两个人影纵横,人影中四只袍袖飞舞,两下进攻退守,斗到四十多回合,仍是不分胜负。
斗到五十多个回合,千手金叶苏沧海一声长笑,说道:“三义剑法不过如此,我领教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句话存着一份意思,想让对方就此歇手,将女儿交出来,免得两败俱伤。
哪知天魔女柳傲霜狂傲成性,冷笑道:“苏沧海,你少在我面前卖狂,咱们不分高下,绝不甘休!”
陡然将三义剑法招数一变,采取急攻,一面利用左手,骈着食中二指,着着指向敌人穴道。
眨眼之际,天魔女柳傲霜已将攻势加强一倍,连左手也是兵刃。
如此一来,不由激起千手金叶苏沧海的盛气来,心中暗道:“柳傲霜,你虽然内力深厚,要想仗着剑法胜我,恐怕还不大容易吧?”
走念至此,眼见对方剑化“萧史跨凤”,右手剑刺胸膛,左手二指点向自己的“将台穴”。
千手金叶苏沧海一扭一晃,用“千叶剑法”中“移步分形”的身法让开剑锋,丹田猛吸一口真气,剑化“千叶飞舞”,猛向对方剑身撞去。
甘子梧在旁看得心惊胆颤,眼下这场武林罕见的斗剑,双方各走险招,只要举手之间,就会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他尤其关心千手金叶苏沧海,怕他一个疏忽,败在天魔女柳傲霜手下。
这时他本想上前助阵,又恐自己剑法不精,反会给苏沧海添麻烦,心中焦急得不得了,呆立一旁,苦苦思索。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那飘萍老人送自己的那柄折扇,不由喜悦地想道:“那柄扇面上载有许多武功,我何不取出一看,临时学几手剑法,助苏老前辈一臂之力。”
走念至此,急忙取出折扇,不料他刚刚将折扇取出,眼前情势已然大变。
但听一阵金属交鸣之声,“铮铮”大响,两条人影像风卷残云似地合在一起,立时又像两股被大风吹起的巨浪,冲天而起。
甘子梧情急下,奋不顾身地向前扑去,惊雷奔电的一瞬间,天魔女柳傲霜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已落脚在地,低头目注自己的宝刃。
那知甘子梧这时已环扑上前,一时收身不住,竟扑至柳傲霜身上。
天魔女柳傲霜内力受了损伤,一股怒气正在无处发泄之际,眼见甘子梧扑上前来,不禁将一股怨忿转在他的身上。
她鼻中冷哼了一声,说道:“甘子梧,你来做替死鬼吧!”
说话声中,倏地一扬右掌,“飞扇扑萤”向甘子梧胸前拍去。
甘子梧一见变化仓促,情急之下,将手中折扇“唰”地一抖,向柳傲霜左掌攻去。
天魔女柳傲霜目光锐利,夜色迷茫中,一见甘子梧手中这把折扇,立时如中魔般,反腕一把抢在手中,梦呓般地说道:“甘子梧,快说,这把扇子从哪里得来的?”
由于事出意外,不但甘子梧目瞪口呆,即连千手金叶和谢小莉看了也如坠五里雾中一般。
自从那夜在客栈中和甘凤怡决裂后,叶飞桐怀着痛苦绝望的心情,离开了小镇。
当初,他从家里出来,原想找寻甘凤怡和妹妹叶稚凤,如今他的第一希望,已告幻灭,只剩下第二个希望。
于是,他不免在关洛一带流浪、寻觅,但是天涯茫茫,哪有妹妹的芳踪呢!
这一日午后,他走得累了,抬头一看,不远处正有一片丛林,不由想道:“红日当空,天气闷热,不如先在这片丛林中略为歇息一下再走吧!”
思念之中,不知不觉信步向前走去。
叶飞桐进了树林,林中枝叶遮日,凉风习习,吹得遍体舒畅。
他正想席地坐下,忽然听见树林里面,一阵叮叮咚咚伐木的声音。
叶飞桐不禁十分诧异,以为有人在林中砍伐风水林木。
不料当他走近树林边向里面一看,不由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
原来树林之内,有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练武的青衣服,脚下打着白水波纹的绑腿。
这两人一左一右,对着一株合抱粗细的松树,挥掌猛斫。
这两个汉子想是铁沙掌有几成功夫,掌锋着处,树皮纷纷掉落在地上。
叶飞桐看罢不禁想道:“哦!原来刚才的伐木声,就是这样来的,照他们的年纪看来,能够练成这样的外家功夫,已经是不太容易的事了!”
但是,那两个汉子一边斫树,一边愁苦着脸,他们猛斫了二三十下之后,已经面红气喘,只好停手。
左边一个黑面汉子拭着汗道:“糟了,我们练了一年,还不曾把铁琵琶功练好,由套铜套到手缠白布,砍伐木桩,足足挨了十个月,初步功夫方才完成。”
右边一个黄面汉子叹道:“唉!自从换了空手斫树,三个多月下来,咱们的掌力还不曾震裂木心,照这样下去,少不得要挨师父的一顿毒打!”
叶飞桐正在心里闷得无聊,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两人埋怨了一阵,正要上前再练,冷不防树林深处一声“哈哈”大笑。
叶飞桐微一怔神,只见其中走出一个中年和尚,这中年和尚穿着黑布僧袍,胖面大耳,巨目含威,虎背熊腰,好一个雄伟的身躯。
这和尚腰间束着青布带,斜斜挂着一个铁鸳鸯胆,他由树林里大步出来,那两个汉子一见这个中年和尚,好比老鼠见了猫,立即退后几步,垂手侍立。
中年和尚态度十分傲慢,口鼻孔里哼了一声方才说道:“胡大纪二,你们两个在大悲寺的日子也不少了,整整的三年了,连一套铁琵琶掌也练不成吗?”
这两个汉子仿佛对和尚十分畏惧,满脸惭愧地说:“弟子实在资质愚鲁,练了一年多也不够火候,请师父指教我们便了。”
这中年和尚哈哈两声狂笑,陡地伸出拳头,只见他距离大树在二十步外,举手一拳,“砰”的一声大响,树身裂了一个大洞,巨如海碗,树顶枝叶也纷纷飞洒下来。
原来这中年和尚名叫悟空,乃是大悲寺的监院,他这一拳打出来的劲气,全是大力千斤掌的神功。
胡大和纪二见悟空和尚拳力这般利害,不禁吐舌不停,期期艾艾地说道:“师父,弟子哪能及得上您老人家一成本领呢!”
悟空和尚十分得意,冷笑道:“何止没有一成,连半成也够不上,大悲寺收了你们这些蠢货,真是呕气!”
话未说完,树林外面一声长笑道:“不止徒弟是蠢货,连教功夫的人也是蠢货!”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冷眼旁观的叶飞桐。他见这悟空和尚全没有一些扶持后进的风度,只会挖苦嘲讽两个后学子弟,不免心中有气,所以才出言相讥。
悟空和尚一听这两句话,不禁怒吼一声,飞身一纵,抢出树林。
当他看清嘲笑自己之人,竟是一个年轻轻的白面书生,不由更加有气,大喝一声道:“你是何方人物,居然讥笑佛爷?你是什么门户的?如果你师长是有头有脸的人,还可以放你上路,不然,哼!我的拳头可不客气啦!”
叶飞桐见悟空和尚声势汹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问我师长的姓名么?我的师长从来不准人家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以免招摇撞骗!”
悟空和尚见他话中有刺,不禁勃然大怒,他陡的一伸手腕,解下腰带挂着的两枚鸳鸯胆来,猛一抖手,两枚铁胆一先一后,直向叶飞桐迎面飞去。
叶飞桐在洛阳家中,常听父亲提及这种鸳鸯铁胆在各种暗器中,算是极为厉害的一种。
说它是兵器不是兵器,说它是暗青子也不是暗青子,只可以说是介乎二者之间。
这种鸳鸯铁胆,本身是两个挖通心的巨大铁球,略如矮爪,运用腕掌之力一发出来,疾如流星过渡,可以打出十丈之外。
这种鸳鸯铁胆如果是善用内力的,还有先虚后实,后实先虚的打法,叫人防不胜防,躲不胜躲。
叶飞桐自得千手金叶苏沧海传授了“千叶剑法”之后,不但内功同时增进不少,耳聪目力俱非寻常人所能及,悟空和尚一发鸳鸯胆,他立刻听风辨位。
当下立刻摒息静气,看定了二枝铁胆,但见两个铁胆,挟着两股劲风,疾如流星飞丸般地直飞而来。
叶飞桐略一判断,即知虚实,眼看距离自己尚有七八尺左右,第一枚铁胆突然向下一沉,第二个铁胆却呼地一声抢先而来。
沉重的鸳鸯胆,挟着一阵急风,猛向叶飞桐的右太阳穴击到。
叶飞桐已有防备,不慌不忙,举起右手一抄,运用“剪枝指”的手法,骈伸中食二指,竟把力猛无比的鸳鸯胆,一下抄在手中。
说时迟,第一个鸳鸯胆向下一旋,陡然按弧形攻来,直奔叶飞桐的“气结穴”。
叶飞桐左手一抄,又把铁胆托在掌心,只听他一声叱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交还你吧!”
双手随声一抖,两个铁胆带着尖锐的风声,反向悟空和尚飞回,来势比起悟空和尚刚才掷来之势,还要猛劲一倍。
好个悟空和尚,居然不乱,向旁一闪身,两个铁胆贴着胸前衣袂飞过,扑扑两声,打在一株大树上,登时打了两个大洞,铁胆深深嵌进洞穴之内。
叶飞桐这一手本领正是由“千叶剑法”里面的“神龙曳尾”变化出来,胡大和纪二两个俗家弟子,再也忍耐不住,喝了一个“好”字。
悟空和尚恼羞成怒,一声断喝,向叶飞桐飞扑过来,双掌一晃,使出罗汉拳法,猛向叶飞桐迎面击到。
叶飞桐正想和他交手,可是回心一想,自己和这悟空和尚夙无怨仇,何必多惹麻烦,节外生枝。
走念至此,急忙用了一式“倒骑龙”的身法,扭身一晃,让过悟空和尚的拳锋,翻身向树林外边走去。
悟空和尚不知叶飞桐不愿生事,还以为他怕了自己,要想逃走,当下一声洪喝:“尊驾身手高明,失敬之至,来来来,咱们以武会友,对拆几招再走!”
话声未了,一个飞身猛扑过来。叶飞桐心中不愿和他交手,头也不回,说道:“大师是出家人,何必这样好斗?我认输就是了,请吧!”
说话之中,悟空和尚陡然一声断喝:“小辈,哪里走!”
施一招“金刚打伞”,斗大的拳头迎着叶飞桐的肩背擂下。
叶飞桐也不回头,大踏步向前走去,悟空和尚一拳打空,不禁一阵大骇,可是一眨眼之间,叶飞桐已经飘出两丈以外。
悟空和尚虽知遇上了劲敌,还不死心,双脚一点地面,运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飞扑上前。
他一下抢过了叶飞桐的头顶,正要举手下拳,用个“五丁凿石”的招式,照对方天灵盖打落。
哪知眼前一花,叶飞桐不知怎的,又抢在一丈之前。
悟空和尚拳头打空,几乎翻身跌倒,亏得他本领高强,全身轻功真气已经练到能收发自如的地步,立即把双腿一荡。
当下用了个“柳絮迎风”的身法,整个庞大身躯,仿佛箭头一般,向叶飞桐背后飞去,宛如巨鹰下落,两脚朝他头顶一踏。
哪知叶飞桐有意无意地,把腰身向前一俯,悟空和尚两只脚尖,恰好踏着他的背脊,这一踏之力非同小可,换了武功稍弱的人,脊骨就是不震断,也要登时吐血。
但叶飞桐自练驭气引物千叶剑法以来,轻功内力大为增进,陡然一卸右肩,哈哈大笑道:“大和尚太过认真了,开玩笑也有限度,请吧!”
说着把袖子一甩,似乎要拍落背后尘土,可是一股劲风直扫过来,把悟空和尚的身体,震出数步以外。
叶飞桐轻笑一声,丹田一聚真气,头也不回,一溜烟也似的去了。
叶飞桐奔行了一阵,由于当时并未选择方向,转来转去,仍然没有走出这片山区和丛林。
看看时光不早,心里不免暗暗焦急,当下翻山越岭,疾走如飞,不到二盏热茶光景,总算给他找出一条道路,于是舍了山路,转入一条颇为僻静的道路。
这时,他在一阵奔走之下,不但腹饥口渴,额角之上,也沁出涔涔汗珠。
叶飞桐此时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不该管那中年和尚的闭事,因为这一阵奔腾耽搁,至少把今晚的宿头和晚饭给耽误了。
哪知走了不过一箭之地,眼前呈现出一座红墙绿瓦的寺院,两扇朱红大门紧紧关闭着,显出一派岑寂和肃穆。
叶飞桐抬头一看,只见横匾上写着“大悲寺”三个斗大的金字。
此际是薄暮时分,倦鸟归林,夕阳衔山。叶飞桐不禁心动,忖道:“眼见天色已晚,我何不和本寺的僧人商议一下,讨些饮食,如果可能,就在此寺借宿一夜,明日再走!”
走念至此,叶飞桐举起右手,轻轻在朱红大门上叩了一阵。
须臾,突然“砰砰”两声,朱红大门大大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少年僧人。
叶飞桐微然一怔,凝目细看,但见这两名僧人衣帽鲜洁,芒鞋净袜,精神饱满。
其中一名僧人,见叶飞桐打量自己,暗暗向同伴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二僧人双手合十,打了一个稽首,朗声道:“阿弥陀佛,施主光临敝寺有何指教?”
叶飞桐见这两个少年僧人态度甚是傲慢,缺少一般出家人的那种虚怀若谷的风度,心中微微不悦,当下淡淡一笑,说道:“在下路过贵地,眼看时光不早,故此想在贵寺讨些水喝,如果方便的话,还要在贵寺借宿一夜!”
另一名少年僧人眉头一皱,冷冷说道:“哦!原来施主要借宿敝寺一夜,此事小僧等不敢做主,要问过监寺长老才能定夺!”说着不住打量叶飞桐。
叶飞桐心中虽然不悦,脸上不便露出,仍然带着笑脸说道:“既然二位小师傅不能做主,能不能请二位通报贵寺监院一声,就说有人借宿,请求方便如何?”
两名少年僧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双手合十道:“如此就请施主在此稍候,待小僧通报监院长老!”
说着话“砰”的一声又将两扇朱红大门关上,竟将叶飞桐关在门外。
叶飞桐差点气得发昏,本想破门而入,打了进去,继而一想:“这或许是此寺处地偏僻,寺中僧侣少见场面,心地狭窄,也未可知,我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想到这一点,心里也就没有气了,不知不觉打量起这座大悲寺的庙貌来。
突然,又是“砰砰”两声,两扇朱漆大门,大大打开,里面走出四个少年僧人来。
这四个僧人俱在少年,不但衣着鲜明,芒鞋净袜,一个个目光炯炯,显出内外功俱有相当基础。
四人手中捧着古铜的法器和引馨,齐声高诵道:“这位施主大驾光临,敝寺蓬荜生辉,小僧等奉监院长老悟空大师法谕,请进待茶!”
四人齐声说来,清脆响朗,反将叶飞桐弄得有些进退维谷,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他这时心中泛起怀疑和惊觉之念,不住猜疑,忖道:“小小的一座寺院,哪有这许多繁文缛节,我倒要见识见识,看看是什么龙潭虎穴的所在!”
眼见四名僧人合掌肃客入寺,叶飞桐年轻气盛,不由豪气一振,从容随着四僧步入大门。
进得门来,只见山门里面是一片广场,细砂铺地,迎面一座大殿,巍然高耸。
牌匾上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字,笔划苍劲,殿前白石阶上也有四个同样的僧人,穿着簇新僧衣,手中捧着提炉引馨,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叶飞桐流目四顾,只见大雄宝殿左右,种满了苍松翠柏,浓荫蔽日,凉风习习,景色宜人。
那四名在前引路的少年僧人,走至白石铺成的长廊之前,其中一名僧人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施主身负武林绝学,敝寺监院长老方才在前山已经领教不少,敝寺方丈已传下法谕,命座下四大护法长老齐集大雄宝殿,领教施主的惊人武学,施主请在此止步!”
这一席色厉内荏的话,听得叶飞桐心头砰然大动,脑中闪电般地泛起一个意念。
到此刻为止,他才觉悟到自己已身入龙潭虎穴,原来那在山前使用鸳鸯铁胆的胖大和尚竟是这大悲寺的监院长老。
但是,他心中仍在诧异不止,暗中纳闷那中年和尚何以会比自己先一步回寺。
要知叶飞桐方才因不明山中道路,走了许多冤枉路,故此,他虽然健步如飞地翻山越岭而行,仍然比悟空和尚迟到大悲寺。
悟空和尚身任大悲寺监院长老之职,返寺之后,盛怒之下,立刻禀知方丈法缘,并传谕寺中弟子,密切注意叶飞桐的行踪,怕他再来侵犯。
叶飞桐心头一凛,暗道:“这才是冤家路窄呢!”
动念之下,心底立刻涌起一股怒火,大声说道:“小小的一座破庙,哪能留得住叶大爷!”
言毕转身就走,不料长廊深处传来一声长笑,洪声说道:“施主在这大悲寺中,休得出此狂言,不得老僧许可,无人可以擅离半步!”
叶飞桐闻言心中怦然一凛,心想:“好大的口气,说这话之人必是本寺方丈!”
正当他在猜疑之际,长廊入口陡地一亮,突然射入几道灯光来。
叶飞桐不觉吃了一惊,赶紧摒息静气,打起精神凝目向那灯光处看去。
只见射进来的是几盏风灯,当先一个是须眉全白,道貌岸然,头戴昆庐帽,手拿九环杖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正是本寺方丈法缘,后面四个身材高大的僧人,穿着杏黄色袈裟。
这四个僧人正是法缘方丈座下四大护法弟子,不但武功已窥堂奥,在这大悲寺中身份亦相当高尊。
除了四位护法僧人外,还有二十多名寺中弟子,一个个面色严肃,神色冷峻。
叶飞桐脑中闪电似的一闪,从容地朝着本寺主持法缘长长一揖,侃然说道:“江湖末学叶飞桐,夜入贵寺,借宿求饮,怎敢劳动高僧列队相迎?”
他这几句话乍听似是谦和,骨子里却是隐含锋芒,故意不提在前山和悟空和尚动手的情形。
立在主持后面四大护法弟子,闻言一个个怒容满面,大有跃跃欲试之态。
法缘禅师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然说道:“小施主技宗何派,尊师何人,技折本寺监院长老,请将门户尊师的姓名说出,老衲在此洗耳恭听!”
叶飞桐退后两步,拱手说道:“在下姓叶名飞桐,洛阳人氏,家父和家叔人称‘洛阳双英’,敢请教主持法号是怎么称呼?”
法缘禅师脸似寒冰,沉声说道:“好说,好说,老衲法缘。原来小施主是‘洛阳双英’的后人,按理老衲与令尊令叔夙无瓜葛,小施主驾临荒山野寺,自应善为接待,怎奈小施主年纪轻轻,太于不知天高地厚,因此,老衲想见识一下小施主的武功。打了孩子,大人自然会出来了,到时老衲还得讨教驰誉武林的‘洛阳双英’的绝学哩!”
叶飞桐此刻已看出这大悲寺中箭拔弩张的情势,看来不打得头破血流,是断然出不了大悲寺了。
走念至此,心中甚为气愤,冷笑道:“晚辈资质愚鲁,无法领会主持禅师的语旨,既然贵寺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现在就要告辞了。”
他说到这里,折转身来,就要向大雄宝殿外走。
哪知立在法缘禅师身后的四大护法长老之中,有二名勃然大怒,断喝一声道:“姓叶的,你不准走!”
两人袍袖一展,“唰唰”两声,翩如飞鸟也似的,越过叶飞桐的头顶,一左一右向大雄宝殿门口一截。
叶飞桐年轻气盛,见状不由双眉一挑,上步说道:“怎么?大悲寺一个佛门清修之地,就有任意留人的权力吗?”
这两名护法和尚,全是悟字排行,一个叫悟本,一个叫悟禅。
悟本和尚勃然大怒,洪声说道:“姓叶的小辈,大悲寺佛门圣地,哪里容得你在此撒野,不拿出真本事来,休想擅离半步!”
话未说完,左臂一拂,袍袖一扬,呼呼两拳,居然使出“百步神拳”的气功,猛向叶飞桐身上打来。
那悟禅和尚一见师兄出手,也是一抖袍袖,呼呼两拳,用的亦是“百步神拳”中的气功,猛向叶飞桐右侧攻去。
叶飞桐识得这种“百步神拳”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展开家传“掣电身法”和二僧周旋起来。
但见大殿之上人影晃动,掌拳交错,悟本和悟禅每打出一记“百步神拳”,必引起一阵呼呼的破空之声,不亚如狂风怒啸一般。
忽见悟本把手一扬,又攻出“百步神拳”中一式“隔空引水”,直劈叶飞桐胸前。
他这一拳用足九成功力,哪知叶飞桐略一晃身,叫道:“二位苦苦相逼,在下无礼了!”
言毕一长右臂,一拳反劈回去,两股拳风一抵,叶飞桐猛聚真气,马步如桩,身子挺立不动。
那悟本和尚却有些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一个收势不住,立时马步不稳,几乎向前倾倒。
悟禅见师兄吃了大亏,怒喝一声道:“接招!”
一抖袍袖,“敲山震虎”,一记“百步神拳”猛向叶飞桐胸前攻去。
叶飞桐刚刚调匀真气,陡见悟禅又攻出一记“百步神拳”鼻中冷哼一声道:“贵寺驰誉江湖的‘百步神拳’,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着一探左腕,平胸推出一掌,两股劲气一抵,叶飞桐巍然不动。
但那悟禅和尚功力犹较悟空略逊一筹,双方一较内力,强弱立判,顿时踉踉跄跄,退后五六步。
这位大悲寺主持禅师坐下护法,不禁满面通红,怒气难遏。
法缘禅师看见叶飞桐二十上下年岁,内功已经有这样造诣,真个吃惊不小。
可见那“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绝非侥悻成名。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使得这位固执的年长高僧泛生无比感慨。
老和尚正在想得出神,那悟禅和尚吃了哑巴亏,仍不甘心,虎吼一声,双拳齐出,向叶飞桐身上扑去。
主持方丈沉声喝道:“悟禅,不要乱来!”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叶飞桐已经把悟禅和尚的衣领提起,高高的举了起来。
众僧个个不禁脸神大变,正要上前抢救,叶飞桐叫了一声:“去吧!”
但见他双臂向外一振,居然把悟禅肥大的身躯,直抛起来。
悟禅和尚空有一身本领,被敌人这一抛一掷,全身不由自主,在空中翻了两个斤斗,向下猛坠。
眼看就要向殿口跌去,好在另一位监寺悟能眼疾手快,飞身过来,一把抓住悟禅的衣领,轻轻一拖一带,缓和了跌下的冲力,将他放在地上。
本来悟禅和尚是四大护法之一,武功并非泛泛之辈,纵然有些不及叶飞桐之处,亦不致相差太远。
只是如何会一个照面便让叶飞桐抓起衣领,抛向空中,好像大人戏弄小孩一般呢?
原来这就是叶飞桐聪明之处,当悟禅和尚第三次扑向他之时,双掌交错并进,用的是大悲寺绝技开山掌法。
岂知他只顾扑向敌人,却忘了自己的后路,叶飞桐自随千手金叶苏沧海练习“千叶剑法”以来,由于内功精进,耳力目力大非常人可及。
因此他已从那些剑招身法上,学会避实攻虚,待敌人之弱而攻之。
他轻轻一晃身,到了悟禅和尚背后,展开大擒拿法“苍鹰捕兔”,左手一把抓住衣领,右手一掌抵住腰胯,顺着悟禅和尚开山掌的去势,向前一送,顺理成章地把他抛了起来。
这悟禅和尚在大悲寺中,当了许多年的护法,竟然败在一个年轻后生的手掌下。
悟禅和尚跌了这个斤斗,真是愧羞难当,恨得无地自容,他要挣扎起来跟叶飞桐拼命。
主持方丈立刻沉下脸来,喝道:“悟禅还不退下?”
大悲寺中规矩很严,悟禅这一失招落败,事后难免要受师父谴责,被方丈一喝,只得低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走出大雄宝殿去。
法缘禅师向另一监寺悟能说道:“悟能,这位叶施主本领高得很,确是本寺的一大劲敌,你要小心应付,不要挫折了大悲寺的锐气!”
悟能躬身应道:“弟子晓得!”
立即转身向侍从和尚的手里,取了一柄长杖过来,向叶飞桐叫道:“叶施主的拳脚果然十分高明,可不知兵刃一项造诣如何?贫僧要用这根长杖向叶施主讨教!”
青钢长杖乃是佛门兵器之一,纯用青钢打造,长有丈余,份量沉重。
这种兵器沉重,表面看来很不称手,可是在行家手里一使开来,具有无穷威力。
叶飞桐见这悟能和尚,居然要用长杖来斗自己,心中不由一动,忖道:“自从千手金叶苏老前辈传我千叶剑法以来,尚没有机会尽量施展,这僧人既然要我用兵刃,何不用‘千叶剑法’斗他一斗?”
动念至此,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大师要我用兵刃过招,叶飞桐只得遵命,我就用这柄剑接你几招吧!”
言毕撩起衣摆,一按绷簧,但听铮然一声龙吟,一柄寒芒夺目的宝刃,已然在手。
悟能和尚武功一道远较悟禅等人为高,一见叶飞桐手中长剑,在灯光中宛如一泓寒水,就知是一柄斫金断玉的宝刃。
他不觉心头一凛,勉强地笑道:“好一柄稀世奇珍,想来叶施主在剑术上一定大有成就!”
叶飞桐淡然一笑,说道:“承蒙夸奖,锈剑和拙艺只怕入不了大师的法眼,请进招吧!”
悟能见对方词锋锐利,不由心中有气,喝道:“很好!施主看杖!”
青钢长杖“唰”地一递,用了一招“青龙搅海”之势,向叶飞桐胸口砸到。
叶飞桐运气调息,手领剑诀,不慌不忙地向左一跳,说了一声:“来得好!”
悟能和尚一杖走空,便“唰”地一声一连两招,“金鸡夺栗”、“韦陀捧杵”,取咽喉,挂两肋,其疾如风。
叶飞桐此时真气已然调匀,振腕一式“千叶乱舞”,将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施展开来。
一时之间,大雄宝殿之上明灯高挑,一众僧侣个个摒息静气,鸦鹊无声,静观眼下这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大悲寺监寺悟能和尚要在主持方丈面前挫折叶飞桐,为本寺找回一些面子。
因此,他聚精会神,将八八六十四路伏魔杖法,狂风暴雨也似的击过来。
一时有如毒龙天矫,怪蟒盘旋,惊雷奔电,刹那之间,一片杖影把叶飞桐圈住,声势好不骇人。
但叶飞桐展开千手金叶苏沧海所授的一套冠绝武林的剑法,舞得漫天剑影,好像天女散花一般,在杖影里穿来穿去。
只见一柄稀世宝刃,寒光夺目,剑走轻灵,着着不离悟能耳目要害。
眨眼间斗了五十余招,看得大殿之上自主持方丈以下众僧,无不提心吊胆。
这中间,悟能和尚不禁焦灼起来,自己身为监寺长老,除了掌教方丈之外,武功造诣在大悲寺中可说数一数二。
尤其这柄青钢长杖,已经有了好几十年的火候,哪知今日却被一个江湖无名小辈,用一柄轻巧短小的宝剑,打成平手,监寺长老威名何在?
悟能心中这一急,越发将伏魔杖法施展开来,有如风旋云转,疾风暴雨。
他更将大杆子中的降龙伏虎棍法,混在伏魔长杖的招数中,暗淡的灯光下,长杖舞成一个大圈,杖风虎虎,杖影霍霍。
这一场拼斗真是惊心动魄,叶飞桐似乎受不了杖风激荡,一步步的向殿堂的墙壁倒退过去。
主持方丈法缘禅师,以为叶飞桐力不相敌,他因这年轻人居然能够力战二大护法,此种武功造诣实在难得,不禁起了爱才之意。
他正要出声吩咐悟能手下留情,不要伤他,哪知就在这时,两人已经分出了高下。
原来叶飞桐以千叶剑法和青钢长杖对拆了五十余回,身法突然一呆,顿了一顿。
悟能和尚一见破绽,不禁大喜,用了个“达摩朝海”的招式,一杖平腰横扫。
叶飞桐突然一伸手按住杖头,用力一按,数十斤重的一柄长杖,当堂被他按得向下一沉。
叶飞桐右手长剑“唰”的一声,划起一道银虹,直逼悟能和尚前胸。
宝刃寒光夺目,泛人肌肤,“千叶剑法”又有驭气之功,一招出手,威力更强。
悟能和尚陡感前胸寒气迫人,一时眼花缭乱,不禁起了一阵寒颤。
他不由大吃一惊,一柄青钢长杖,已经被叶飞桐劈手夺去。
但叶飞桐因悟能乃是大悲寺监寺长老,在寺中身份甚高,不想使他太过难堪,所以长剑虚晃一招,立即收回,同时左手一送,把青钢长杖交回悟能手里。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刹那间之事、武功差的根本没有人看出悟能的长杖曾经离手。
只有主持方丈法缘禅师,和几个监寺的长老看得出来,对方手中留了情。
悟能又惊又恼之下,把心一横,伸手接过青钢长杖后,“云魔三舞”呼呼呼,连进三招。
叶飞桐右跳左窜,心中不禁有气,忖道:“这和尚输了招还不退下,真不知羞耻!”
他等悟能三招走空,突然一声清啸,连人带剑直飞起来,身悬在半空中,手中长剑一挥,一缕逼人的剑气,直向悟能当头劈下。
叶飞桐这一下拼走险招,这种连人带剑向空飞起的身法,名叫“金叶凌波”。
这原是“千叶剑法”中极为精奥难练的一招,在方今武林各派剑法之中,也只有越女剑里面的“白猿献果”一着招数差可相比,武功稍差之人,决不敢用。
悟能和尚见他长剑当头劈下,情急之下忘了对方手中这柄剑是宝刃了。
他陡然沉声大喝,立即用了一式“肩担日月”,长杖向上一拦。
哪知他的青钢长杖和宝剑一撞,“铮”的一阵金铁交鸣,“呛啷”一声,青钢长杖被宝剑削为两截。
说时迟,叶飞桐紧接着由半空一脚踏落实地,向后一跳,长笑一声说道:“大师傅,在下多承谦让了!”
悟能和尚满面通红,气得须眉俱竖,把手中半截杖柄向地上一抛,顿足道:“罢了,罢了!”
说着头也不回,大踏步向外边走去。法缘禅师看见叶飞桐剑术惊人,所施展的剑法似是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
法缘禅师这时陡然想起一人,此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
法缘禅师奇诧地问道:“叶施主,你方才施展的剑法是何人传授于你,在出家人之前,请不要打诓语!”
叶飞桐见他看出自己剑法门派,心中暗暗佩服老和尚见多识广。
但因不愿向人吐露苏沧海传艺之事,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主持大师请勿多疑,在下这点皮毛剑术,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杂学,不知大师还有什么见教?”
法缘方丈脸色一沉,露出不信神色,见他一连打败了本寺几名高手,自己也觉得老脸无光。
老和尚虽然涵养高深,到此也有些按纳不住了,老方丈把袖子一甩,就要亲自下场,会斗叶飞桐。
大雄宝殿上这一瞬之间,变得是异常紧张,因为这一场打斗,不但关系着大悲寺的声誉,同时也关系着老方丈一世的英名。
法缘禅师刚刚一甩袍袖,迈步向前,立有身后弟子替他接过九节长杖。
老和尚脸色凝重,沉声道:“叶飞桐,老衲问你剑法宗于哪个门派,你和我顾左右而言他,也罢,方才几阵比武,怨敝寺弟子学艺不精,老衲不才,愿意在掌法上讨教几招,叶施主如果连我也打败,咱们这大悲寺上下数里方圆的庙产,烧毁任凭尊便,就是要全寺出家人的性命也可以,老衲言尽于此,叶施主请赐招!”
他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沉重,前后肃立的二十几名弟子,一个个面色严肃,心情沉重,却又因自忖武功无法胜过叶飞桐,只得默默无言。
叶飞桐借灯光细看老方丈,只见法缘禅师皓眉白须,态度雍容,一望而知,是位有道高僧。
这时他心中非常后悔,自己入寺借宿,原无争强斗胜之念,不料一出手便打败了对方两三个监寺和护法,真正出乎意外。
这种成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本身和剑法,会有如此进步,当下忙一拱手道:“老禅师只管赐招,我叶某人舍命奉陪便了!”
法缘禅师鼻中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好吧!”
叶飞桐由于大敌当前,胜负毫无把握,不敢怠慢,说了一声:“老禅师看招!”
话刚说完,左手一拳,右手一掌,使出家传南海神拳,用个“神龙掉首”的招式,拳带猛风,照准法缘和尚胸口打去。
哪知法缘禅师见对方举拳打来,不挡不架,托地跳后三步,腰身一俯,对准叶飞桐作了一个长揖。
那一双宽大的衣袖几乎拂在地面,陡地把双手一抖,两只袖子由横里甩起来,呼呼两声,扫向叶飞桐“气海穴”而来。
叶飞桐看得一怔,再也想不到他用这种古怪的打法,立即把五指一伸,使出南海大擒拿功来,要抓法缘禅师的衣袖。
只见老和尚宽大的身子晃处,左手衣袖绕了半个圆圈,右手衣袖蓦地冲了出来。
这一冲之势真个比箭还疾,直扑叶飞桐的面门,叶飞桐受惊不小。
眼看脸部险些吃老和尚的袖子扫着,慌忙用“铁板桥”的功夫,下半身全然不动,上半身向后一仰,躲开了敌人这招奇攻。
法缘禅师未容他把双掌打出去,呼的一个旋身,居然把背脊向着叶飞桐。
叶飞桐练了十数载武功,还不曾见过这种怪异的身法,不禁一愕。
他刚要用右掌攻出一招“金豹探爪”之式,向前直打出去,忽然一阵奇大无比的劲风袭到。
只见法缘禅师两条衣袖反手由下向上,像两条毒蛇般地向自己肋下扑来。
这一招更出乎叶飞桐意料之外,叶飞桐心中暗想:“我就不信你这两条袖子有多大威力。”
走念之下,陡然伸出双手,向对方扫出的两条衣袖抓去。
哪知叶飞桐两手才向前一伸,腰间啪啪两声,居然被衣袖打中。
叶飞桐陡觉两肋一麻,两处穴道立刻受制,浑身一阵软麻,立脚不住倒在地上。
法缘禅师本待探手一掌,向叶飞桐胸口拍去,在此生死一瞬之间,老和尚陡然中途收掌,顿足一叹,朗声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岂能和你一般见识!”
叶飞桐心中一阵难过,只有闭目等死之份,忽见老和尚中途住手,长诵佛号,不由睁开眼来。
只见法缘禅师向前走了几步,从弟子手中接下九节长杖,正待发话,陡见殿外闯进一个高大黑胖的和尚。
这僧人正是在前山受辱的悟空和尚,一见仇人躺卧在地,大喝一声,虎扑而上。
法缘禅师正待喝止,忽见大雄宝殿之外,匆匆奔进一个弟子,见了主持方丈,单腿点地行礼,禀道:“启禀师尊,门外有一老者和一少年求见。”
主持禅师微微一摆手,先对那悟空和尚说道:“悟空,你且不要乱来,此事为师自有安排。”
随即对两名护珐弟子说道:“你们先把这个姓叶的押至后院,再听为师之命发落。”
悟禅和另一名弟子,立刻抢步走至叶飞桐身前,顺手摘下。他腰间宝刃,两人将他抬起来,挟至长廊而去。
老和尚吩咐完了一切,对全寺僧徒说道:“此人扰乱本寺之事,不许你们向外泄露,为师必要将他惩戒一番,再找他家人说话!”
此时,那跪在大殿上的弟子又禀道:“不敢隐瞒师尊,弟子本不敢通报,只因此老自称姓尹名一波,并说与师尊有旧,因此弟子不敢擅自做主,尚请师尊定夺!”
法缘禅师白眉微微一扬,沉吟片刻说道:“不错,此老人称岷江老人,乃是武林中一位耆老,武功甚是了得,确与为师见过数面,但不知他怎会此时来到?”
说至此处,又向那名僧人接道:“悟净,你立刻去到门外,就说为师有请尹大侠!”
悟净立身起来说道:“弟子遵命!”
悟净和尚出去不久,领进白发苍苍的一个老者,在这老者的身后随着一个年轻貌美的文生公子。
这老人正是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女扮男装的叶稚凤。那夜在蹄风岭望柳轩中,当烟雾弥漫之际,岷江老人尹一波立即挟起叶稚凤姑娘,越出楼阁而去。
尹一波和叶姑娘离开蹄风岭后,回转岷江住了些日,冷幼梅不放心甘子梧和甘凤怡这一双儿女,再三恳求尹公公出外把甘子梧找回来,此时冷幼梅还不知道女儿并未随老尼学艺之事,岷江老人却熬不过冷幼梅的请求,只得带着叶稚凤重履江湖。
老少二人开始在江湖上行走,找寻甘子梧和甘凤怡,叶姑娘为了行走方便起见,途中买了两套男装,扮成文士模样。
这一日也是巧合,尹一波路过桑口镇,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位故人,已在大悲寺中做了主持。
岷江老人当下就和叶稚凤一商量,一方面探望老友,一则也可以在寺中借宿一宵。
主持方丈多年未见岷江老人的面,见他虽然白发苍苍,精神却非常饱满,心中暗暗惊佩。
老远就迎上前去,双手合十为礼,笑道:“尹兄驾临寒寺,蓬舍生辉,快请就坐待茶!”
岷江老人尹一波呵呵一笑,躬身还礼,说道:“老朽路过贵寺,特来拜望大师。”
说着一指叶稚凤笑道:“这位乃是一位世侄,名叫叶飞桐,快去见过大师。”
尹一波因不便实说叶稚凤乃是一位姑娘,因此用他哥哥的名义给法缘禅师引见。
叶姑娘浅浅一笑,压着嗓音向主持方丈行了一揖,说道:“晚辈叶飞桐向大师请安!”
法缘禅师一见女扮男装的叶稚凤,顿时骇了一跳,心中正在暗暗纳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有如此相像之人。眼下又出来一个叶飞桐,不但同名同姓,而且容貌相似。只是刚才那个叶飞桐身材高大,气概英发,眼前这个却是身材纤小,有些弱不禁风之态。
一时扑朔迷离,把老和尚弄得惊讶万分,如坠五里雾中,睁着眼睛期期艾艾地说道:“贤契免礼……真是奇事,奇事……天下竟有如此相像、同名同姓之人……”
大殿上众僧人一个个也惊奇得目瞪口呆,不知尹一波弄的什么玄虚。
岷江老人看得也是直皱眉,一时竟不知是何原因,还是叶姑娘绝顶聪明,芳心玲珑,略一思量,不禁脱口说道:“大师莫非见过家兄吗?”
岷江老人见这情形,心中也有些觉悟,赶紧脸带笑容说道:“大师恕老朽无礼,是否有一自称叶飞桐的少年,冒犯过贵寺?”
法缘禅师此时也已有些明白其中内幕,心中虽还有些余怒,但因岷江老人尹一波和自己乃是多年的道义之交,眼下既发生此事,自是不便隐瞒,当下极不自然地笑道:“不瞒尹兄说,适才敝寺曾有几阵比试,有一位自称是‘洛阳双英’后人的少年,武功十分了得,不怕两位笑话,此人出手败了老衲座下数名劣徒,最后被老衲点了穴道,现时押在后院尚待发落……”
叶姑娘听至此处,再也忍耐不住,急声说道:“哎呀!那正是我哥哥嘛!被你们打伤了是不是?”
她一时情急,情不自禁地嗔怒起来,尹一波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法缘禅师沉声一哼,说道:“叶贤契请放心,老衲岂敢伤害‘洛阳双英’的公子。”
尹一波怕老和尚误会,急忙满脸堆笑道:“大师请不要见怪,小孩子家不会说话,大师多多担待。老朽在此有一不情之请,大师能否看老朽薄面,将叶飞……放出一见!”
老人随意编了一个谎,不料眼前就出了岔子,只得把“桐”字略下去了。
法缘禅师和叶飞桐原无深仇大恨,被尹一波这一请求,也觉得无话可说,只得点头说道:“既然那位叶小侠是尹兄的高亲,以往发生之事也就算了。”
老和尚无奈,转身向悟能说道:“悟能,你到后院把那位叶小侠请出来。”
悟能只得合十行礼,应道:“弟子领命!”
悟能到后院不久,已将叶飞桐解去穴道,引至大雄宝殿之上。
尹一波原不认识叶飞桐,叶飞桐也不认识岷江老人,但他一见叶姑娘换了男装,知道必是妹妹叶稚凤来了,不禁喜出望外。
叶稚凤一见哥哥出现,忘情地奔向前去娇声说道:“哥哥,我们找得你好苦呀……”
说着抓住叶飞桐的双手,竟作出小女儿的行动来,引得方丈和众僧莫明其妙。
叶飞桐差一点喊“妹妹”,转念一想,妹妹换了男装,才收住口,惊诧地说道:“你……你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他这时不禁扭头注视尹一波,叶稚凤这才惊觉失态,忙道:“这位是尹公公,就是甘相公的师父,这是我哥哥……”
岷江老人“哦”了一声,立说:“叶贤侄,快些谢过法缘大师不罪之德!”
叶飞桐此刻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想到方才之事,不免有些内疚,当下向法缘禅师躬身一揖,说道:“晚辈谢大师不罪之德,还请各位大师傅不要见怪!”
法缘禅师到了此时气忿已平,说道:“叶小侠不要多礼,老衲还望你不要见怪哩!”
当下法缘禅师又将三人让至禅房落坐,即有小和尚捧出茶点待客。
岷江老人尹一波和法缘禅师谈了一些往事,宾主相处十分融洽。
叶飞桐兄妹二人虽有满腹心事想要倾吐,碍于法缘之面不便详谈。
当晚,法缘禅师留三人在寺中宿了一夜,次日一早,岷江老人带着叶氏兄妹谢过主持的款待,出了大悲寺。
晨光熹微,山野空旷。叶飞桐一路上和妹妹谈起甘子梧和甘凤怡之事,不觉甚是惊奇意外。
叶姑娘此时才知道自己芳心暗属的西贝公子,乃是甘凤怡,和自己同是女儿之身,原来甘子梧另有其人,芳心之中不由十分羞惭。
叶飞桐忍不住问尹一波道:“尹公公,晚辈有一不明之事,不知老前辈能不能为晚辈指示一条明路?”
岷江老人脸露惊诧之色说道:“贤侄有什么话要问老朽吗?”
叶飞桐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老前辈说,那甘凤怡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但家父和家叔一再告诫晚辈,说甘叶两家有深仇大恨,两家儿女俱不能往来,由是之故,晚辈因难违父命才和甘姑娘绝裂,老前辈能否指示迷津,使晚辈脱离苦海。”
岷江老人闻言假做不知之色,说道:“哦!真有这等事么?老朽怎会毫无所知呢?我当年受甘如石之托,要我代他教导一双儿女,老朽这才将他的遗孀和甘子梧兄妹留在岷江,养育成人,教以武功,但却不知有这一段事啊!”
叶稚凤在旁十分忧急,愁苦着脸说:“尹公公,这都是我爸爸和伯伯说的,当时我心里难过死了,如果真有这件事,您老人家一定要替我们做主,替咱们两家解决这件事。”
岷江老人积郁满腹,心事重重,又因此事关系太大,不便和这一对兄妹说明。
因此只好假作不知,沉声道:“如果真有此事,到时候我自会出面代表甘家承当的,眼前叶贤侄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吧!”说着脚下一紧,立如风云般地在山野间奔走起来,叶氏兄妹知道尹公公生气了,只得默默地跟随在后,展开轻功身法奔去。
天魔女柳傲霜一见甘子梧手中那把折扇,吓得魂不附体,似是甚为畏惧这把折扇的主人。
甘子梧对她异常憎恶,怒道:“别人的东西,你管得着么?”
说着一挥折扇,用了一招“魁星点斗”之式,猛向柳傲霜肩头点去。
说也奇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魔女柳傲霜,眼下不知怎的变得十分惊悸和软弱。
似是这柄折扇的主人,控制了她的生命一般,畏惧之情溢于言表。
眼看一扇攻到,柳傲霜恨得咬牙切齿,身如飘风地向旁一闪,恨恨地说道:“甘子梧你不说也罢,今天我柳傲霜让你三分,所有之事将来总有清决的一天,你我后会有期!”
说完了话,一抖衣袖凌空如飞鸟般地飞逸而去,眨眼间已失去了踪迹。
这一离奇的变化,不但甘子梧本人惊疑不置,连苏沧海和谢小莉也弄得惊诧不止,如坠五里雾中。
暂时,黑夜的阴影笼罩着这凄怖的丛林前,三人被突发的意外弄得沉默无言。
良久,谢小莉幽幽一叹,说道:“师父走得真意外,自从我和她在一起,从未见过她像今夜这般惊怕、畏缩,难道她是怕那柄扇子?”
甘子梧恍恍惚惚地说道:“这件突然之事,真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谢小莉忽然一颦黛眉,说道:“我现在有些明白啦,这柄扇子的主人,武功一定大得惊人,因为我刚才看你跟师父动手之时,武功增进得令人惊奇呢!”
千手金叶苏沧海忽然大声说道:“糟了,柳傲霜仓惶而去,会不会迁怒小女将她杀害呢?”
甘子梧这才想到苏白丽的安危和下落,急得一顿足,道:“真是荒唐,几乎误了救人大事!”
谢小莉摇了摇头说道:“苏老前辈但请放心,师父的性格我最清楚,她这一走决不会再去找苏姑娘!”
甘子梧脸带怀疑之色,说道:“何以见得你师父不会加害苏姑娘?”
谢小莉幽幽说道:“事情非常明显,你没有注意我师父刚才去的方向么?和她来时背道而行,因此我敢断言,苏姑娘这时一定仍困在附近森林之中。”
千手金叶苏沧海闻言心中焦急地说道:“即使小女还在林中,这等黑夜之间仍是十分危险,两位能不能助老朽一臂之力,帮忙找寻小女?”
甘子梧立即说道:“此乃义不容辞之事,老前辈不必心急,令嫒既然仍在附近森林之中,当不致再遇意外。”
谢小莉微蹙黛目说道:“咱们快些开始找人吧!别尽顾说闲话啦!”
于是三人先后穿入茫茫丛林,由千手金叶苏沧海在前,甘、谢二入在后,凝神静气地向前走去。
黑夜茫茫,丛林苍苍,真有使入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好在三入均是内家高手,在林中走了一阵,渐渐能看到林中的景物了。
但见枝叶遮天,夜枭栖息,时而发出动入心魄的哀啼,听来使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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