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话音清脆凌厉,却又义正言辞,令众人生不出反感之意。
陆云卿幽暗的眸子缓缓转过视线,落到刘昭身后蒙着白色面纱的少女脸上,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令人看不出她说这句话到底是因为私心,还是就事论事。
“李红嫣?”
“那是李红嫣吧?”
百姓当中有人认李红嫣的身份,顿时议论纷纷。
“李家千金这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陆家三姑娘赴考途中遭袭,这是谁也料不到的,如何能因为此事就毁了她的前程了?”
“是啊,之前不还有人说李家千金不仅生的漂亮,心肠也是一等一的好,我看不尽然吧?”
“胡说!去年冬天李小姐在亭元寺施粥,让好些穷苦乞丐免于饿死,是菩萨心肠!”
“是啊,去年我也去了亭元寺,李红嫣小姐的恩情,我现在都记着呢!”
“哼!规矩就是规矩,我觉得李家小姐说得没错,这女学榜文都已经公布了,如何能为陆云卿一人破例更改?”
“……”
短短时间,围观的百姓当中就吵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分成了两派,闹哄哄地让府主头疼不已。
若是一般学生这么说,他感念陆云卿的恩情,怎么也要替陆云卿单独安排一次终选。
可李红嫣不一样,她的身份特殊,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即便身为府主的他也需要考虑一二。
陆云卿见到府主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将欲要燃烧的怒火掩盖,看向李红嫣的瞳眸异常摄人,沙哑又虚弱的嗓音落入每一个耳中。
“李红嫣,我与你……有仇么?”
李红嫣面纱下的面孔微微变色,却还竭力维持语气平静,“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是人人都以为用苦肉计就能获得重新考核的机会,那这学府选拔的规矩,岂不是乱了套?”
此话一出,支持陆云卿的围观百姓顿时出现一丝疑虑。
李红嫣的话,不无道理。
“我就知道,李家小姐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往年寒梅学府选拔学生,迟到者向来不予重来的机会,到了陆云卿这里,自然也不能破例。”
“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红嫣姑娘说的话还能有错?”
“……”
府主脸上的犹豫亦是多了一分,李红嫣明显不愿让陆云卿成为寒梅女学的学生,她有私心,可同样手里也握着大义,陆云卿是理亏的一方。
即便陆云卿有再多的苦楚,终究敌不过现实啊。
想到这里,府主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回绝,却见陆云卿再次开口。
“若是……有人故意阻我前来终选,故意令我不得入学府读书,这位姐姐还是认为,学府的规矩不可更改吗?”
陆云卿的声音很虚弱,很轻,可落在众人耳中,却不吝于惊雷!
“什么?!”
“有人故意阻挠陆云卿前来赴考?!”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涉考啊!寒梅学府连这点都不查清,就想直接将陆云卿拒之门外?”
“刚才差点都被李家的千金带偏了,幸亏陆云卿点破,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错!陆云卿遭袭的时间太巧了,怎么正好就让她错过了终选?”
“二品榜首,难道是李红嫣忌惮她,所以暗中下手?!”
“你放屁!李家小姐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
围观的人群吵开了,舆论瞬间开始向陆云卿这边倾斜。
李红嫣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变得眼神都无法维持平静,多了一分微不可察的阴沉。
她还想再给府主一些压力,让刘昭直接断了陆云卿的心思,可没想到陆云卿这一招,直接让她无法开口。
若是再说下去,定然会影响到她在陆州城的名声。
即便最终事实证明对陆云卿下手的不是她,坊间也会有小道流言,传成是她李红嫣暗箱操作。
毕竟,州府李昭庆是她的大伯。
“陆云卿,你此话当真?”
府主神情凝重,盯着陆云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不是路上遭遇劫匪,而是有人故意阻你赴考?”
遇到意外和有人故意阻拦,这两者的意思相差太多了!
刘昭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真有人故意阻拦陆云卿前来赴考,那就相当于有人涉足插手朝廷选拔人才的机制,是触了国法,当处以极刑!
“府主大人,这等大事,民女又怎么敢说假话?!”
陆云卿眼中爆出光芒,铿然之音响遍街道,“民女被困数日险死还生,老管家亦是差点身死,民女的丫鬟很有可能已遭毒手!还请府主大人明察,还民女一个公道!”
兴许是说话的力道重了,陆云卿左肩的伤口随之再次崩开,触目惊心的鲜血眨眼染红了素白的衫裙,顺着衣袖滴答落在地面上。
“那是什么?”
“血,是血啊!”
“陆云卿托着重伤之躯,居然还一路坐着马车前来赴考?!”
“太吓人了!这么多血,她肩膀怎么受的伤?”
“老医师,快去给陆云卿止血!”
“……”
刘昭被眼前的猩红刺激的心头狂跳,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说道:“陆云卿,你先入府来治伤,此事关系重大,我这就去请州府大人过来定夺!”
听到这句话,陆云卿心头的气顿时一松,紧接着便觉天旋地转,身子直直倒了下去,好在就在台阶上的绣坊坊主袁雪眼疾手快,几步跨过去接住了她,没让她的额头磕到台阶。
“这丫头……怎么这么轻?”
袁雪抱起陆云卿往学府内走,心中一阵诧异。
不对,这丫头才十二岁而已,是她那连成年人都不曾拥有的坚韧性格,总是令人忘记了她的真实年龄。
联想起前几日复试当场,和今日发生之事,袁雪很难不对怀中的这个小人儿兴起怜惜之心,步子下意识放得轻柔,生怕碰到她身上的痛处。
不多时,老医师跟着袁雪一同入屋,为陆云卿把脉后,面色立刻凝重了不少,“失血过多,这丫头应该早就晕过去了才对,怎么能撑到这个时候?”
“兴许是……不甘吧。”
袁雪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慨,拿过老医师的药箱,“大夫您给她上药,怕是不妥。我也略通医术,给她上药不成问题。”
“如此自然最好。”
老医师脸色微松,点点头后,急匆匆在一边写了张方子,就出去熬药了。
袁雪锁上房门后,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肩上的衣服,看到肩头上狰狞的刀伤,顿时吓了一大跳。
“这丫头真是不要命了,顶着这么大一口刀伤,居然还敢乱走乱动?”
袁雪深吸一口气,专注地替陆云卿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后,才隐隐松了口气,心里却止不住升起一丝敬佩。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抚平陆云卿微皱的眉间。
这么大的刀伤,寻常人都要痛得大叫了,她却硬撑着来到这里,为自己获得重启终选的机会而拼尽全力。
只是一个女学名额而已,明年还可以再考,为何要如此拼命?
袁雪轻轻叹了一声,不经意间瞥过陆云卿裸露出来的手臂,顿时瞳孔骤缩。
“这是……!”
袁雪眼中升起一丝不敢置信,向上卷起陆云卿的袖子,只见一道道青紫色的鞭痕如同丑陋的蜈蚣横七竖八地爬满了整个手臂,在这些新鲜的鞭痕之间,隐约还能看到很多旧伤留下的痕迹,具体是什么造成的,已经看不真切。
袁雪又不信邪地去了陆云卿的外衣,却发现后者上身的鞭痕虽然恐怖,可旧伤明显更多,密密麻麻的就好像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地狱之中!
“这…这是一个家族嫡女的身体?!”
袁雪陷入深深的怀疑当中,新鲜的鞭痕还好理解,毕竟之前陆云卿亲口说自己被困,险死还生,显然之前是被人掳走遭受过毒打,而后逃了出来。
可这些旧的伤痕……
袁雪目光连闪,她想到了陆冬儿之前说谎,想到了陆金枝用陆云卿的绣品赴考,并未受到陆家长辈的责罚,想到了这些天陆云卿失踪,陆家居然都没有报官。
陆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就在这时,陆云卿闷哼一声,悠悠转醒,她看到眼前的绣坊坊主,眼中的戒备立刻淡去,看到肩头的伤势已经包扎后,她勉强坐起身开始穿衣服。
袁雪震惊于陆云卿这么快就醒了,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连忙阻止道:“你身上伤势很重,还不能动!”
陆云卿微微摇头,伸手轻轻抵过袁雪的手掌,低声道:“州府大人就要到了,学生…必须出面。可能坊主大人无法理解,学生……不能失败,若是败了,将永无出头之日!”
袁雪听得心神微颤,连忙抓住陆云卿的手,“你别动,我来帮你。免得刚刚包好的伤口又崩裂了。”
陆云卿怔了怔,眼中的寒意淡了一些,放开手让袁雪帮她。
袁坊主还是跟前世一样善良。
“坊主大人?”
“嗯?”
“您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你这是伤糊涂了?在说什么胡话。”
……
盏茶时间后,陆云卿在袁雪的搀扶下来到终选的考堂,州府李昭庆已被府主请来,端坐于上首,其身边则是站着府主刘昭。其余非官职在身的先生们则被官兵挡在门外,不得入内。
“民女陆云卿,拜见州府大人。”
“袁雪见过李大人。”
袁雪扶着陆云卿行过礼后,竟也不离开,走到一边候着。
李昭庆皱了皱眉,顾忌到她绣坊坊主的身份,终究没有开口赶人,而是轻咳一声,淡淡出声道:“陆云卿,你口口声声说有人阻拦你来终选,可有证据?”
在一边旁听的袁雪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李昭庆的态度不对劲。
陆云卿抬头眼底掠过一抹寒光,轻声道:“回禀州府大人,民女却无证据,复试……”
她话未说完,就被州府一声重重冷哼打断,“好一个并无证据!既然你没证据,如何肯定有人阻你赴考?而不是意外?!你如此危言耸听,动摇陆州城寒梅学府根本,是何居心?!”
李昭庆一连三句重斥,震得陆云卿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她眼眸眯起,抬头直直盯着坐于上首的陆州父母官,幽幽开口:“查找证据这般事情,难道不是州府大人的事情?若是但凭民女一人连证据都能找齐,还要官府做什么?”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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