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五十四年。
世子青峰自九重天上下凡渡劫的第十八天,人间的第十八年。
清河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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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微风从镇东边的山上吹下来。
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小雨,风里还夹杂着一股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清香,掠过小镇中错落不齐的房屋,再吹进农户家中的小院,逗起了几声鸡鸣犬吠。
还没干透的青石路上,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有行人出现,石桥的缝隙或石壁上有挂不住的露珠,跌落进镇中的清河里,河面上时不时会被惊起几圈细小的波纹。
但属于这镇中的人或物,仿佛并没有受到昨夜小雨的叨扰,反而给整个小镇多添了几分静谧的气息。
叶青峰躺在床上抻了抻腿,用手轻轻揉了一把眼睛,赤裸着上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趴在床边的窗台上,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家中的院落。
像是在偷偷查探着什么。
宅院外怡人的村镇,便是生他养他的故土——清河镇。
村镇名叫清河镇,便是因为镇中的一条清河而得名。
清河之名虽然是带了一个“河”字,但它更像是座天然形成的长形池塘,因为这清河的首尾都在镇内,却寻不到河水从何处流来又流去了何处。
本是一洼死水的模样,清河内一年四时却是水波流动不止,即便是遇了大旱的天气,河中的水位也不曾降过半分。镇子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说这河水是从天上来的。
相传在很久之前,镇子里嫁进来一位贤惠的姑娘,时常遭到婆婆的虐待。
婆婆让她去镇东边青峰山后的海边挑水,却给她备了两只尖底的水桶,为的是不让她在路上歇脚。
但这姑娘任劳任怨,对婆婆依旧是百般孝顺,此事感动了正巧路过的一位神仙,便施法引了一洼清水到这镇中。
清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为的是让她不必再翻山越岭去海边挑水,这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清河镇便也因这条清河被人熟知。
清河的一旁有一座大宅院,但院墙上龟裂的墙皮和镇中孩童在墙上随意的涂鸦,让这座宅院看起来和它的体积规模并不协调。
宅院正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也像是长年失修的样子,少了很多光泽,但上边写着的两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叶府。
这便是叶青峰的家。
叶家本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几代状元举人,只可惜世事无常,祖业传到叶青峰的父亲叶长亭手里时,已是家道中落。
叶府空有一处偌大的宅院,府内已见不到佣人,叶长亭虽然也读了些诗书,写了一手好字,却因为这个儿子的降世,不得不以砍柴为生计,养家糊口。
人情冷暖,远亲近邻中,总会有人嫌弃你穷又害怕你富,得亏了叶家的祖上在镇子里攒下了点好名声,如今虽是落魄寒酸了点,叶长亭倒没有遭过什么白眼。
趴在窗台偷瞄自家院落的叶青峰,正是在查探父亲叶长亭上山砍柴的工具是不是还在院内,若是不在了,那他今天又是可以放肆的一天。
院外的小镇已经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的会有几句吆喝叫卖声飘进院内。
叶青峰再三确认,那根扁担和那把砍柴刀已在叶府内寻不到踪迹,看样子父亲叶长亭并没有因为昨夜的小雨而歇上一天。
叶青峰猛的把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唰”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抓起被乱扔在床边的衣物,像个泥鳅一般把自己套了进去,然后坐到床边蹬上布鞋,鞋跟还没提好便开门进了院中,像是急着要去干什么事情。
叶青峰走到院中,装模作样的试探性喊道:“爹?...爹?外边路滑今天就不要去山上砍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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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没有回声。
又过了片刻,宅院内厨房的帘子,被一只有些褶皱但看起来纤细的女人手掀了起来,掀帘子的人正是叶青峰的娘亲——楚心莲。
楚心莲看着站在院内的儿子,和睦的说道:“峰儿,你爹已经上山砍柴去了,我煮了些挂面,你快去洗刷一下,待会趁热吃了!”
叶青峰确认他爹叶长亭已不在家中,便放下了心中的顾忌,口气慵懒地回道:“哎呀娘,我就不在家里吃了,你多煮些面条给自己吃,看娘瘦的,峰儿心疼。”
楚心莲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噗嗤一笑,道:“我家峰儿还知道心疼人了,娘一个人吃不下那么多,你爹不在家中你这是又准备出去作怪,小心你爹回来知道了打你木板,快去屋内坐下,先吃了早饭!”
楚心莲对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疼爱有加。
叶青峰也早就吃准了自己娘亲宽厚的脾性,三蹦两跳的赶到楚心莲面前,拽着楚心莲的衣袖,撒娇道:“娘亲待我最好了,我今日约了子若一起玩耍,娘不跟爹说,爹不会知道的!”
楚心莲佯装生气的样子,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叶青峰的额头:“小滑头,玩归玩,不许闯祸,要不然我可拦不住你爹的打。”
叶青峰得到了楚心莲的许可,两只手欢快的撒开楚心莲的衣袖,一边往院门的方向小跑而去,一边回着头开心的笑道:“知道了,放心吧娘,你要好好吃饭,不许再瘦了!”
楚心莲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扯开嗓子笑着说:“在外边千万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来!”
叶青峰使劲点了点头回应,楚心莲看罢,便合上帘子,回了厨房继续忙事去了。
走到宅门前,叶青峰刚准备要拉开大门出去,却听到门外似乎有一群妇女在咂舌根,隐约中听到她们的谈话中似乎提到了叶家。
叶青峰蹑手蹑脚的挪到门后,头微微一侧,把耳朵紧紧贴在了自家大门上,很努力的想听清她们在聊些什么。
“这叶家也真是够惨的,早些年那么风光的大户人家,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谁又能想到呢。”
“谁说不是呢,叶家历代的老爷,有一个算一个,哪位不是受人爱戴的主儿,要不是当年遭了歹人的陷害,也不至于此。”
“哎,只可惜了长亭大叔生了那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依我看这叶家再传到叶长亭他儿子叶青峰手里,怕是真的要卖了这祖宅,彻底毁了基业了。”
“你说这叶青峰也真是的,就不知道理解、体谅一下他爹的心意吗,那么瘦的身板日日去山中砍柴,供他读书偏不读,整天没个正形儿,事事跟他爹对着干!”
...
叶长亭给儿子取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名意,对这个儿子也是寄予了很深的期望。
叶青峰杵在大门后边,偷听着她们的闲聊,这些话的说辞,他几乎都快能倒着背下了,叶青峰心中暗自嫌弃她们的话题没一点新意。
虽然闲聊中有些话说的不怎么好听,但叶青峰并不生气。
他知道这群大婶大妈们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恶意,也知道父亲叶长亭的辛苦。
只不过他不想按照别人的安排来生活,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叶青峰悄悄把贴在大门上的耳朵移开,站直了身子,两只手上下整理了一遍身上的衣物,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像是要出门迎客一般。
收拾妥当,叶青峰伸出手拽住大门上的拉环,缓缓将叶府的宅门拉开。
这宅门因少了些清油的滋润,被拉开的过程中发出了几声“吱吱”的怪响,叶青峰早就习惯了这个声音,并不觉得寒碜。
听到叶府开门的“吱吱”声,站在府外聊的正起兴的那群妇女,彼此都默契的竖起食指放在各自唇前,打了个“嘘”的手势,便又很默契的都不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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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峰负着手,故作洒脱的从门中踱步出来。
他站在叶府门前,仰着脖子望了望渐渐爬上山头的太阳,温和的阳光多少有些刺眼。
叶青峰条件反射的眯起了眼睛,然后转过头来看向还在一旁没有立刻散去的妇女们,嘴角上露出一丝挑逗的笑意,像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而后对着她们里边年纪稍大的女人,说道:“温大娘,刚刚你们说的话我可是都听见了,嚼人舌根可是会烂舌头的,再说下去我今晚可要去爬你们家墙头,偷看你们家如玉姑娘洗澡了啊。”
叶青峰本来是可以充耳不闻,装作没听见一般直接走的。
只是碍于邻里街坊的情面,再加上她们平日里虽是会嗔怪自己两句,但是叶府家里家外需要帮些小忙的时候她们却也从不含糊。
再者叶青峰的性格也素来不喜欢藏着掖着,索性跟她们打个趣,调侃几句。
他也就是嘴上那么说说,图个痛快,占点便宜,顺便再敲打一下这群爱瞎聊的妇女。
但真要让他去做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的事情,叶青峰是不会去的,虽然他的性格是贪玩了点,但基本的礼义廉耻他还是懂的,也不敢忘。
只不过叶青峰心里并不在乎别人眼里是怎么看自己的,他只求自己图个问心无愧便好,可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被人误解。
温家大妈听完他的调侃,气的涨红了脖颈,怒骂一声:“你个臭不要脸的小东西,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今天我非要打你一顿给你涨涨教训,你..你..你晚上要是敢来,我可就不看这份情面了,非得让我家老顾打断你的腿!”
说完温大妈“哼”的一声,便抱着手里刚买回来的青菜往自家方向去了。
留下的人儿也都不想跟这位玩世不恭的落魄公子哥斗嘴,也跟着纷纷散去,各自忙事。
叶青峰站在自家府门前,看着众人渐渐散去的背影,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嘴角漏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想跟小爷斗法,你们还嫩了点。”
说完叶青峰缓缓闭上眼睛,伸出两只胳膊打了个懒腰,一副很是享受叶府门外的风景的模样。
正惬意间,镇东边的青峰山上再次传来声声低沉的嘶吼。
这嘶吼的声音像是牛叫却又比牛叫浑厚高昂了许多,吼声之中又暗暗藏着猛兽啸林的霸气。
镇上的人早就习惯了这吼叫声。
只知道是从山中一处洞窟传出来的,但自清河镇有记忆以来,山中日日嘶吼的异兽从未出来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是镇里的人去青峰山中砍柴也都不曾出现过。
早些时候,有胆大的壮汉,曾经组团想去洞中看个究竟。
但刚到了那洞口,便被洞中异兽摄人心魄的怒吼声吓得飞奔下山,有了这番经历,也便再没有人想要去洞中查探了。
毕竟有它的存在,山中也很少有其他大型猛兽的出没。
如此一来,也算变相的给青峰山上了一道保护屏障,久而久之,镇上的人们也都把这未见过全貌的异兽视作青峰山的镇山之神。
只不过最近山中异兽的吼叫频率,比平日里高了很多。
镇上的人都有当回事,更没往心里去,但叶青峰却在暗中下了决心,要去那洞窟中探个究竟。
他的性格向来如此,他要把镇上的人没搞明白的事情去搞个清楚。
此外他也是有些年少的幻想和私心的,想着若是能碰巧收服了这异兽,做了它的主人,在镇上便会更加受人景仰和爱戴,也算是给叶家扬眉吐气,重振门庭了。
想到这,叶青峰放下抻着的两条胳膊,三步并做两步,从叶府的台阶上跑了下来。
匆忙的神色中还夹杂着几许异样的兴奋,像是怕耽误了什么大事一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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