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在周五下午。全年级16个班的班主任、班长、团支书和文艺委员每人3票，5名音乐老师每人6票。得票前3名的班级能得到1500元班费，4-8名是1000元，9-14名是600元。1500元在当年是个大数目，足够全班免费郊游、K歌一回。

附中崇尚素质教育，同学各出奇招，爆笑小品、模仿秀、魔术、相声、街舞、阿卡贝拉、弦乐四重奏、超级变变变……

我们班的节目是跆拳道，先是九位同学一起表演太极四、五章团体操，然后我单独表演太白、平原品势和一组自由踢。

班长强调一定要酷炫、浮夸、吸睛，逼我把双飞、回旋踢、540度后旋踢、踢月加飞跃六个人踹木板这些花里胡哨的动作都串起来：“没事，木板班费出，舍得孩子套得狼。我再给你solo秀单独加热血BGM，一定要炸！”

班长抽到倒数第三，前面的节目演得差不多，还没有撞车的体育类表演。她十分自信可以拿到1000元以上，我却没什么信心，只想着顺利演完。

八班的六人乐队刚下场，我们班一大群人挤进后台，迎面遇到一班的乐队，他们班抽到压轴，排在我们后面演出。两女三男，穿着JK制服，为首的是柳迟和董子珺。

董子珺小小一只，在人群中却很显眼，我总能一眼望见：白衬衫和格子裙，戴着红色领结，衬衫有些宽，空空荡荡的。她胸前抱着一把39寸的古典吉他，显得身材更加瘦小。

后台的味道很杂，有道具的木头气味，箱子的纸板胶水味，音响乐器的金属味，还有很多人不同的气味。

我贴着墙压肩，做准备活动，闻到了熟悉的栀子和薄荷凉凉的味道。

原来董子珺正对着墙出神，手指压着和弦，绷着脸没说话，烟熏妆在她清秀的五官上略怪异，短裙下的腿又白又瘦，如同两根细细的竹竿，看起来像是病恹恹的。

旁边的柳迟穿着一样的套装却自然很多，身材凹凸有致，浓妆重彩正衬她立体的五官，十足的欧美活力美少女。她轻松肆意地笑着，和两个男生讨论怎么分工，能迅速把电子琴和架子鼓搬上台。

“等会我帮你搬。”我在背后说道。

柳迟转过头，粲然一笑：“谢谢陆初，表演加油，给你们投票哦。”

说着，比了一个V字。

董子珺也看到了我，微微一笑，手上不停，仍旧练着把位。

团体操的同学先上台，我在通道里候场，一边用脚板搓着脚背，一边双手搓着掌心，准备待会的劈木板环节。

忽然一块垫子扔了过来，刚好落在我脚边，回头看，是董子珺。

“站垫子上吧，地上寒气重。”

原来她以为我因为光脚站地上太冷，才在这摩擦生热。也太可爱了吧。

后台空调的确开得极低，我穿着长袖长裤的道服，其实很暖和，倒是她的腿，裙子太短，已冻得发紫。

我搓着手走过去，捧起她的双手，果然冰冰凉凉。

“我在热身啦。倒是你，手这么冰，待会怎么弹吉他？”

不知是胭脂，还是害羞，近看董子珺的脸，竟泛起一丝红晕，虽然她低着头，面颊血管的鲜红却十分清晰。

我惊觉这样忽然握住她的手十分冒失，但立马松开会显得更加奇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办。结果就这样大手包小手，自己热腾腾的手合住她冰凉凉的手，两人都迟迟没有放下，尴尬ing……

直到前台响起《直到世界的尽头》的前奏，我的天，班长说的热血BGM就是这中二神曲吗，太丢人了吧？！

事后班长解释道，因为我是日本人，她和文艺委员觉得应该给我找首日语神曲，遂在《足球小将》、《棒球英豪》、《网球王子》和《灌篮高手》中敲定了这首。

果然结束一段尴尬最快的办法是接踵而至的另一个尴尬，我猛一转身，落荒而逃地从董子珺面前跑走，想着赶紧结束这中二演出。

台上灯光很亮，看不清台下的观众。我拉起架势，不能辜负班长的期待，虽然这首曲子很雷。

运动是我擅长且能让我忘记一切烦恼的事。编排的回旋、踢腿、劈板等动作外人看着难，却是自幼刻进我身体里的记忆，台下几阵惊呼，木板应声断开，我利落地收手，带着同学们鞠躬致谢。

表演完跆拳道，我已然忘记刚刚后台发生的尴尬，刚下场就兴奋地跑去子珺那边，帮她们抬电子琴和架子鼓，布置好话筒架，然后迅速跑回我们班在第一排的观众席落座。这时柳迟已经开嗓介绍起来：

“大家好，我们是来自一班的‘周末不补课乐队’，我是键盘手柳迟。”很霸气地调动现场氛围，全场一片欢呼，可见她的高人气。

“电吉他宋科，贝斯程昊杰，架子鼓吴越天，主唱董~子~珺~~~！”

“哇~~~”众人惊愕。大家原本以为是校花柳迟主唱，没想到是鼎鼎大名的学霸董子珺。

没有停顿，子珺开始扫弦。附中的音响设备极好，吉他声起，清澈的少御音从天而降。

什么是开口跪？！

这就是，台下一片惊叹。

同学们万万没想到，我也从没想过：弱不禁风的董子珺，唱歌会那么御，那么有气场！

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叙事感，质感饱满透露着悲伤，唱着艾薇儿的《FallToPieces》：

“Ilookedaway,

thenIlookedbackatyou.

Youtriedtosay,

thingsthatyoucan\tundo.

IfIhadmyway,

I\dnevergetoveryou.

Today\stheday,

Ipraythatwemakeitthrough……”

子珺抱着略笨重的木纹吉他，或许是第一次上台，开始扫弦有些拘谨。她微微闭上眼睛，右脚踩着拍子，唱到副歌高潮处，终于松弛下来。董子珺的高音清亮，柳迟醇厚的和声进来，配合得无比默契，掀起一阵小高潮。

乐队表演的是艾薇儿的歌曲串烧，第二曲换成柳迟主唱，她的欧美女王音一开口便震慑全场，架子鼓手卖力地把气氛托起，台下一片人声鼎沸，全场跟着唱起来：

“Youwereeverything,everythingthatIwanted.

Weweremeanttobe,supposedtobe,butwelostit.

Allofthememories,soclosetome,justfadeaway.

Allthistimeyouwerepretending,

Somuchformyhappyending.”

我也一样，沉浸在董子珺清冷的声音和柳迟的欧美御姐声线不能自拔，班长陈翀看我一脸崇拜望着台上，凑过来补充道：“董子珺在文理不分科时就稳定在年级前三，分科果断第一，比第二名多近20分。没想到唱歌完全不输柳迟，啧啧啧……”

三位男生伴奏得铿锵有力，子珺和柳迟唱得绝代双骄，附中报告厅热闹得如同音乐节，之后十二班的乐器演奏完全被忽略，年级主任的总结陈词也毫无存在感，满场是意犹未尽的喧闹。

幸亏我们班的劈柴表演排在她俩节目前面，我和班长面面相觑，暗自庆幸。

年级主任赵老师的发言幽默却冗长，他讲完节目排名也统计好了。“周末不补课乐队”果然第一，据说得到了78票的全票成绩；第二名是十一班的《超级变变变》，他们为节目准备了超多道具，从长颈鹿、大象变到电冰箱、洗衣机，真的十分搞笑；最后，我们的跆拳道表演竟然和七班的街舞平票第三。

班长意气风发地走回来宣布喜讯，一把箍住我的脖子，把我从位置上拖起来，对着左脸颊就狠狠啃上一口：“MUA~~~财神爷哟~~~定下来，定下来，咱们期末就去温莎K歌！”

“耶！”全班欢呼。

“今年节目不唱歌反而效果更好！就温莎定两个特大包间！”我还在班长胳膊下挣扎，文艺委员、学美声的周沁怡从背后扑来，在另一边脸颊又补了一口，道：“咱班人头一杯茶桔便，加必胜客披萨，唱通宵，唱通宵，哈哈哈哈哈……”随即中气十足地在我耳边笑了起来。

子珺披着外套走回来，柳迟跟在她身后，被我和身上挂着的两个人挡住去路。柳迟居然自然地走过来，直接加入战斗，一边猛拍我屁股一边揶揄：“你今天踢得超级帅，我现在是你的粉丝，快给我签名。哎你这臀肌很发达嘛~~~”

我正被班长箍得喘不过气，背上还挂着不轻的周沁怡，又被柳迟连连揩油，回头却和董子珺对上目光。她脸上的妆还没卸，顶着大黑眼圈看着我，又扫了一圈我身上挂的姑娘们，目光满是深意。

大概过了三秒，董子珺撇了撇嘴，拨开我们四个，径直走向一班的观众席。

“没想到陆初功夫那么好，连你们班长都对付不了。柳迟，揍她。”

悠悠留下一句话，我却噌地脸红了。